第38章 假死
四殿下離開河東時, 把周成留給了杜侍郎。——四殿下近來與杜侍郎關係不錯, 見杜侍郎沉迷勘探, 遠離人群,擔心其安危, 就讓自己最信任的侍衛近身保護。
杜侍郎對這種身外之事不大上心,謝過了四殿下, 繼續忙自己的事情。而周成從頭到尾一句話都沒說, 只瞅了秦珩一眼,就低下了頭。
四皇子回京,輕裝簡從,賈大人帶著河東百姓一路相送。四殿下取道荊棘崖,他們便一直送過荊棘崖, 一路安全無虞。
然而衆人離開荊棘崖後約莫半刻鐘,四皇子後知後覺發現自己有東西落在了賈府, 神情焦急:「它對我非常重要。我必須取回它。你們看著行李,原地待命,我很快回來。」
她翻身上馬, 一路疾馳。
等衆人反應過來,要追去時,四殿下已經絕塵而去。送行的人才離去半刻鐘,四皇子所騎的馬又格外神駿,只怕不多時就會追上送行的人,想來不會有意外。但饒是如此,他們也不放心, 急急忙忙追了上去。
他們終於追上了送行的人,劈頭就問:「可有看到四殿下?」
賈大人待了半晌:「四殿下不是同你們一起嗎?」
侍從臉色遽變:「四殿下不見了。」
衆人大驚,分說明白後,連忙去找。此地距虎脊山尚有些路程,這次送行者衆多,虎脊山的劫匪再膽大,也不敢在這路上行凶。衆人均想:會不會是走岔道了?或者路上錯過了?
可是,也不可能啊。四殿下回京,行的是荊棘崖南邊的官道,若要返回賈府,只需一路西行即可,沒道理在路上錯過啊。這中間只有一條岔道口,是通向荊棘崖的。
賈大人心頭浮起一個念頭,聽聞四殿下不善騎馬,會不會是……他打了個寒顫,不敢再想下去。
他們沿著馬蹄雜亂的痕迹,細細找去,發現那馬蹄果然是拐向了北邊,且竟一路直到荊棘崖的崖頂,再無踪影。
賈大人面如土色,心如死灰,連聲說:「壞了,壞了。找!去找啊,去崖下面找!」
荊棘崖一面極陡,一面極緩。崖底灌木叢生,偶有野獸出沒,却鮮少人至。衆人舉著火把,連夜到崖底。然而,在荊棘崖下,他們只發現了四殿下衣衫的一些碎片和一塊摔碎了的玉佩,以及死了的駿馬。
那駿馬的屍體已經被不知什麽給咬掉了一些,慘不忍睹。而四皇子不見踪影。幾日後,有人在崖底發現一具無名男屍,面目模糊,衣衫稀爛,只看其身形和衣衫的顔色,有可能是四殿下。
賈大人當時就哭了。之前他還有絲僥幸心理,現在那絲僥幸也徹底沒了。荊棘崖雖然已不在河東境內,但是四殿下回京的路程却是他親手擬定的,怕荊棘崖有危險,他還特意率百姓送了幾十里地,想著既給了四殿下面子,又護了四殿下安全,豈不是兩全其美?
誰能想到會出這種意外?
這事說起來也不怪別人,是四殿下自己拒絕了侍衛的跟隨。可是,皇上未必會這麽想啊。若是皇帝遷怒,要治他的罪,那該如何是好?
要不要逃走?但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他能逃到哪裡去?
等他回到府中,竟得知四殿下身邊那個姓周的侍衛,已經沒了踪影,想必是聞風逃走了。賈大人又痛恨又羡慕,頭一次後悔自己當年學文而非學武。要不然,他也早逃了。
事實上,被賈大人咒駡了上千遍的周成,此刻還在荊棘崖。
荊棘崖的崖壁上滿是倒長的荊棘。撥開荊棘叢,却有隱藏著的山洞。周成就在這山洞中。
四殿下回京時支開他,只帶了幾個沒什麽本事的官兵,說是要各州縣官兵護送時,他就覺得不對,但是當時他什麽都沒說。
四殿下離開河東,他遠遠跟著,悄悄尾隨。待四殿下的馬不受控制拐上荊棘崖時,他忙跟了上去。
駿馬發了瘋一樣直奔崖頂,周成拼盡全力,才勉强跟上。
看到四殿下連人帶馬即將從崖頂摔落,他想都沒想,縱身一躍,試圖營救。
駿馬哀鳴一聲,直直墜落。
老天垂憐,他拽住了四殿下的手臂,但是沒能阻止四殿下墜落的趨勢。他只能一手抓著四殿下,一手拽住了倒長的荊棘叢,欲在崖壁上尋個著力點,將四殿下扔上去。
他抬頭往上看,不知崖頂在何處。偏巧他借力的荊棘承受不住兩人的重量,哢吧一聲竟斷了。
秦珩當即瞪大了眼睛,暗道一聲:我命休矣。身體隨之急速墜落,拽著她胳膊的周成,也跟著她一起往下掉。
耳畔風聲呼呼,她不免悲從中來。她原本設想過多種假死逃走的法子,最後却不得不定成了這麽一個自傷八百的。
——她手上無可用之人,她所能依靠的只有自己。而她又不想連累了無辜的旁人,那就只能是她在身邊無人的情况下屍骨無存了。
她之前查過不少資料,也問了當地的老者,知道荊棘崖的情况。
若根據她本來的設想,她假意從崖頂墜落,造成她身亡的假像。隱藏個兩三日。待四殿下「去世」,再緩緩逃走。
爲此她提前做了各項準備,爲求逼真,她甚至想著要在駿馬墜崖前再離開馬背。她跟著武安侯學了三年,她確信自己可以做到這一點。
却不想出了意外,周成突然出現,在她即將弃馬逃走時,扯住了她,兩人一起墜落。
假死恐怕要成真死了。
可是,她不想死。不到最後一刻,她不想放弃。
她拼盡全力去抓崖壁上倒長的荊棘。荊棘叢茂密,她沒抓到荊棘,反而……撲進了荊棘掩映下的洞中。
身上不止一處被刺傷,腦袋磕在地上,但是雙脚竟然有了可踏之地。
絕處逢生,秦珩喜出望外,連壓在她身上的周成似乎都不那麽討厭了。她四肢百骸劇痛無比,但心裡的喜悅却咕嘟嘟直冒泡。
「殿,殿下?!」周成的聲音既驚且喜。
秦珩一時又是驚喜,又是煩惱。活著固然很好,可身邊有個周成跟著,她這一切不都白費了嗎?
她腦袋昏昏沉沉,終是緩緩合上了眼睛。
「殿……」周成猛然意識到自己壓在了四殿下身上,而四殿下從頭到尾沒發出一點聲音。他心底冷汗直冒,四殿下不會就這麽死了吧?他連忙從四殿下身上起來,然而洞中黑暗,他驟然抬頭,不知撞到了何處,腦袋一痛,不由地倒吸一口冷氣。
周成想起前事,在黑暗中伸手向旁邊摸去,摸到四殿下的口鼻。嗯,還有呼吸。他暗鬆一口氣,從懷裡摸出火摺子點亮。
洞中頓時明亮起來。
他微微眯了眼,小心查看著環境,見這山洞比他想像中的要大很多,他們現在是在洞口。
不對,他得先看四殿下。
「殿下,殿下?」
四殿下的情况令人觸目驚心,面色蒼白,雙目緊闔,胸前衣襟上沾染了斑斑血迹。
周成是習武之人,隨身帶有金瘡藥。四殿下這情形,肯定是要先治傷的。他也沒多想,單手去扯四殿下肩頭的衣服,想查看胸前要害是否有傷。
「呲啦」一聲,衣衫撕裂,白色的中衣下層層叠叠的白布教他楞在當場。
周成瞬間睜大了眼睛,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他對自己說,不可能的,不可能的!怎麽會?他顫著手搭上了四殿下手腕,去尋其脉搏。
脉搏跳動如常,只是,只是這分明是女子的脉相!沒錯,他自幼學武,略通醫術。這脉相是男是女,他還是分得清的。
可是,有這麽一瞬間,他開始懷疑他自小學的都是假的。四殿下,怎麽可能是個姑娘?可是,他很確定他眼前的四殿下和一年前的四殿下是同一個人。
那麽,四殿下是從什麽時候起變成姑娘的?
他不敢去揭開中衣下的白布,腦海一片空白。不知過了多久,他才回過神來,去查看四殿下身上外傷,幫她挑出手上的刺。
秦珩幽幽醒來時,還在山洞中,不遠處有火光。周成背對著她,坐在火前。她衣衫破損,身上各處傷口隱隱作痛。輕輕嘆一口氣,她心說,她這不是假死,真成尋死了。她付出的代價也太大了一些。
聽聞身後的響動,周成緩緩轉身,神情複雜:「殿下……」
秦珩默不作聲。她現在不想跟周成說話,他奮不顧身去救她,却破壞了她的計劃,還讓她陷於現在的困境。
要殺了他嗎?她想她做不來。
「殿下,咱們現在是在崖壁的半腰的山洞裡,洞口外面都是荊棘。」周成不敢去看她,罕見的話多。他不敢去問她爲何會出現在崖頂,也不敢問她爲什麽是個姑娘。
秦珩只「嗯」了一聲,內心充滿無力感。懸崖的半山腰裡,如何出去?她腰帶的暗節裡,倒是藏有油紙包的牛肉乾和一小瓶水,頂多能應付兩日。
必須得找到出路,離開這裡。至於周成,她有些猶豫了。
「不過殿下不用害怕……」
「嗯。」秦珩輕聲道,「我不害怕。」
有什麽可怕的?是她自己倒黴罷了。不過她能活這麽大,已經算很幸運,很命大了。看,從荊棘崖墜落都沒死。這荊棘崖,是她老祖宗的福地,可能也會是她的福地。
她害怕什麽?
「不是,屬下是說,殿下昏睡的時候,屬下探了探這山洞,發現這裡是能出去的,就是不知道通向哪裡。」周成慢吞吞道。
秦珩心裡一跳,驚喜席捲而至。她驚道:「你怎麽不早說?」
「屬下這不是說了嗎?」周成低了頭,撥弄火苗。
秦珩短短片刻間,心情幾起幾落,此刻方被劫後餘生的幸福感所籠罩。她深吸一口氣:「那好。」
「殿下再歇一歇,咱們就出去。」周成站起身,熄滅火。兩人略歇一歇,尋找出路。周成舉著火把在前面開路,火苗的聲音和脚步聲,讓他心裡有一種异樣的安定感。
他有心想回身等等四皇子,却又覺得不妥。想到先時的場景,他耳根不由一熱。
不知過了多久,終於看到了清冷的月光。
「殿下,快到出口了!」
秦珩却慢慢抬頭,一字一字道:「你自己先出去吧。」
「咱們馬上就要……」周成忽然想到了什麽,不可置信地看向四殿下,「殿下此言何意?」
秦珩不做聲,她在想著打暈周成的可能性。
周成忽的瞳孔緊縮:「殿下墜崖不是意外?」
四殿下不言不語。
周成不知道自己是猜對了還是猜錯了,繼續道:「殿下是想輕生嗎?」
回應他的依然是沉默。
周成扯了扯嘴角:「屬下有件事情忘了告訴殿下……」
「什麽?」
「殿下昏迷之際,屬下給殿下診脉,發現了一個……秘密。」周成聲音極輕,在秦珩聽來,却聲聲要人性命。
她牙齒相撞,咯咯作響,竭力保持鎮定:「所以呢?你說什麽?」
她距離周成只有一尺的距離。
「屬下奉三殿下之命保護四殿下,不管四殿下是男是女,屬下總歸要將四殿下安全送回宮裡。」
驚懼之下,秦珩反倒鎮定下來。周成敢這麽說,自是已經確定了。秘密被周成發現,她努力忽略心裡的怪异感,輕嘆一聲:「是啊,你說的是,所以我才想著,不如死在這裡算了。」
不過是片刻之間,她心間已經轉過了萬千念頭。周成對三皇兄忠心耿耿,她若想實現心願,只能從三皇兄下手了。
周成有些振奮,他果然猜對了。然而他又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失望。
火把的光亮下,四殿下一臉釋然,緩緩說道:「我明明是個公主,却被迫扮成了皇子。我瞞了很多年,就要瞞不下去了。這回出京前,父皇說等我回去,就給我議親。我不想連累更多的人,只能選擇結束自己的生命,最好屍骨無存,死無對證。可惜,你偏偏却要救我。周成,你不是救人,是害人啊。」
兩滴眼泪劃過腮邊,她眼睛亮晶晶的,像是剛洗過一般。
周成聽這話,心中頓覺酸楚。他是暗衛,宮中的一些陰私他也聽說過。公主假冒皇子,是欺君之罪。若事情敗露,不知要損上多少人性命。不想連累別人,自殺輕生,還要選這樣的方式,支開所有人,把責任攬在自己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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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他依然記得自己的職責,神情不改:「屬下奉三殿下之命保護四殿下,自然要將四殿下送回宮中。」
秦珩斜了他一眼,自嘲一笑:「周成,有時候我真不知道,你對我三皇兄,究竟是真忠心,還是假忠心。以我和三皇兄的交情,你覺得事情敗露的話,父皇會相信三皇兄無辜嗎?」
周成心神一震,宮廷內外誰不知道三殿下與四殿下感情真摯。若四殿下犯了欺君之罪,會有人相信三殿下不知情嗎?
三殿下有恩於他,他不能讓三殿下犯險。
秦珩看他神色鬆動,心說可能有戲,續道:「我讓你去保護杜侍郎,是不想連累你。你就當今日從沒見過我吧。你走你的,我死我的。」
她最後一句話說的甚是絕决。說完,轉身欲走。
周成大驚,一個念頭浮上心間:四殿下還是要尋死嗎?他不能看著四殿下去死,可他也知道四殿下的擔憂都是真的。假冒皇子,欺君之罪,一旦事發不知要連累多少人。
確實如她所言,四殿下就此死去屍骨無存,能把損失降到最小。
可是不能,四殿下不能死!
他一把拉住了四殿下,脫口而出:「殿下可以假死。」
「什麽?」秦珩一臉愕然的模樣。
周成飛快轉動思緒,他整理了一下措辭,咽了口唾沫:「我說真的,殿下不如借著這次機會,死遁。」
秦珩有些驚恐:「這怎麽行?」
「殿下聽我說。」周成保持平靜,「反正從崖上墜落,幾乎沒有生還可能。殿下死都不怕,還怕假死嗎?」見四殿下還在猶豫,他提高了聲音,「難道殿下真想事發以後,牽累三殿下嗎?」
秦珩如夢初醒一般,呆呆地點了點頭,心裡却說,成了。
周成深吸一口氣:「殿下不用擔心,此事交給我就好。」
秦珩沒有猜錯。
四皇子出事的消息傳到京城後,皇帝龍顔大怒,一駡匪盜猖獗,二駡官員無能,當即欲治賈四張等人失職之罪,却被太子給攔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