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真相【一更】
他抓著她的手腕,非常的用力。很疼,可是沈令善一瞧他的臉色,就不敢說話,就這樣被他帶進了大門。
郭氏就在後面對丫鬟香凝道:「走,咱們也進去瞧瞧。」一副看好戲的樣子。
繞過雕花影壁,經過抄手遊廊,再穿過垂花門,江嶼將她領到一處三進的院子前。
望進去,就能看到院子內擺滿了茶花,還未走近,就有一股花香襲來,隱隱約約還有孩子的聲音。沈令善就跟著江嶼站在外面,看著院子裡有個四五歲的小男孩,穿了一件寶藍色錦緞小袍,手裡拿著一個精緻的撥浪鼓,「咚咚咚」的響著。
沈令善看到那孩子的樣貌,也是怔了片刻,然後就看到正房內走出來一個纖穠合度的曼妙身影。
是個女子。
穿了件蜜臘黃山茶花圖案對襟褙子,蓮青色萬字曲水織金連煙錦裙,看著清麗雅致,端莊嫺靜。小男娃看到她出來,便邁著小短腿上前叫了一聲「母親」。那女子就彎下身來,拿著一方帕子替小男娃擦了擦臉。這個時候,沈令善才看清了這女子的臉……
是江嶼的母親阮氏!沈令善睜大了眼睛。
她自幼就喜歡跟在江嶼的身後,自然對阮氏極為熟悉,絕對不會認錯的。她來找江嶼玩兒的時候,阮氏就會給她做喜歡吃的糕點,她記得阮氏做的綠豆糕是最好吃的。
阮氏是出了名的美貌,身上有股弱柳扶風的姿態,那時候她年紀小,還不懂,只記得阮氏喜歡養茶花,身上自有一股茶花的清香。阮氏的美,不是像她母親那樣明豔動人的美,是一種如閑花照月的美。這樣的美人,極容易讓人生出保護欲來。
可是……阮氏不是已經去世了嗎?當年和江嶼的父親一起出事的。
沈令善還沒回過神來,江嶼就帶著她進去了。
阮氏聽到丫鬟稟告,才抬起頭來,見他去而複返,身畔又立著一抹纖細身影,面上的表情才略微一滯。便對一旁的丫鬟說:「把世子帶到屋裡去。」
丫鬟便領著那小公子進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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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氏就站在院子外面,看到院子的那對母子,才忽然意識到了什麼,嚇得背脊發涼,雙腿忽的一軟。得虧身邊的香凝扶住了她:「二夫人。」
郭氏便道:「回去,咱們趕緊回去!」
這個時候,也唯有老太太能幫她了!
怪不得……怪不得老太太的表情那麼奇怪。還不許她再提這件事,想來老太太也是知情的。阮氏沒有死,身邊還有一個四五歲的男孩兒,那這孩子定然不是已逝的江大爺的。阮氏已經再嫁了!
這樣的事情,居然被她捅破了……
沈令善靜靜望著面前的阮氏,就聽到身邊江嶼的聲音:「你看到了嗎?還認識嗎?」
她當然認識,怎麼會不認識呢?阮氏貌美,如今也該有四十多了,可老天仿佛特外的厚待她,歲月並未在她的臉上留下多少痕跡。
可是現在……沈令善忽然想起了一件事,那日江嶼隨她從沈家回來,馬車在路上不小心撞到了永寧侯夫人的馬車。那時候江嶼的表現就有些奇怪,可是她怎麼都想不明白。難不成……還有剛才她叫那個小男孩為「世子」。
就緩緩開口道:「您……您是永寧侯夫人?」
阮氏倒是沒有想到沈令善知道,就點了點頭,然後道:「沒有想到,最後你還是嫁給了嶼哥兒。」
說起這件事情,沈令善的表情還是有些不自然。
當初阮氏對她還是挺好的,大概從小就把她當成兒媳看待,可她居然……居然在那種時候和江嶼解除了婚約。
沈令善還處於震驚之中,可江嶼卻再次帶著她出去了。她回頭看了阮氏一眼,就見她靜靜站在院子裡,看著她和江嶼出去。
再看江嶼,見他側臉看上去表情冷淡。她翕了翕唇,想和江嶼說些什麼,卻發現自己根本無從下手……他應該很生氣吧,她這樣誤會他。
今日雖然是郭氏帶她來的,可是他這麼聰明,肯定想到那天晚上她故意試探他的話。沈令善有些後悔,好像她這輩子大部分後悔的事情,都和江嶼有關。
阮氏看著他們二人離開,身邊一直跟著的秦嬤嬤就道:「夫人,您看大公子他、好像看上去很生氣,會不會……」
知道秦嬤嬤要說什麼,阮氏便道:「你不用擔心。他從來都是這樣的性子,把什麼情緒都壓著。這麼多年了,他心裡憋著太多的事情,如今終於有人能觸動他,發洩出來也不是什麼壞事兒……而且,他是寧可傷害自己,也絕對不會傷害善善的。」
·
「……你說什麼?」聽了郭氏的話,老太太震驚的望著她。
就聽郭氏跪在地上,紅著眼哭哭啼啼的說道,「娘,兒媳真的不是故意的。原以為……原以為那孩子是嶼哥兒在外面的庶子,畢竟嶼哥兒都快三十了,膝下無子,總是說不過去的。兒媳便想著,哪有人不喜歡兒子的?大概是因為嶼哥兒太顧及沈氏的感受,所以才一直不說。兒媳覺著,倘若沈氏同意了,那也算是替嶼哥兒解決了一個麻煩。沒想到……沒想到……」
沒想到,江嶼在外面根本就沒有什麼外室,沒有什麼庶子。沒想到這「外室」其實就是江嶼已逝的母親,看樣子還嫁了人了。
郭氏就是再糊塗,也知道這意味著什麼……既然江嶼的母親阮氏在眾人的眼中已經算是去世了,老太太也不許她提這件事。那這件事情,就該一輩子不被人知道。
她居然就這樣帶著沈令善過去了……而江嶼的表情卻那樣的嚇人。
老太太聽了也是一陣臉色發白。江嶼既然和阮氏有來往,那之前的事情,是不是他都知道了?
她本就不喜歡郭氏這樣愛搬弄是非的樣子,更何況,今日弄出這樣的事情來,就對阮氏說:「我不是千叮嚀,萬囑咐,不許再去插手齊國公府那邊的事情,你怎麼就不聽呢?」
郭氏立馬道:「兒媳再也不敢了,娘您就幫我這一回,我以後再也不去管這些事情了。您一定要幫幫兒媳……」
她怎麼幫?老太太閉了閉眼睛,才歎息道:「你讓我好好想想。」
見老太太願意幫忙,郭氏也算是找回了一點希望,就跪在地上,聽老太太的話。而下一刻,簾子撩起,進來一個穿著淺綠色比甲的姑娘,正是老太太身邊的大丫鬟明珠,上前稟告道:「老太太,國公爺過來了。」
跪在地上的郭氏一驚,忙抓著老太太的裙角驚呼:「娘!」
便聽得一陣沉穩的腳步聲由遠至近,一個頎長的身影垮了進來。
老太太看著面前的長孫,才立馬道:「你二嬸嬸已經將事情都同我說了,我正準備罰她禁足三個月,日後你就和沈氏好好過日子,她不會再去管你那邊的事情。」到底是郭氏做錯事情在先,該罰的還是要罰的。
江嶼眉目清冷,望了一眼郭氏,就對老太太說道:「禁足三月……祖母當真是仁慈。」
這樣還不夠出氣……老太太想了想就道:「她畢竟是你二嬸,你就是不看在她的面子,也該給你二叔一個面子,他從小就待你們好。」就是因為江二爺,江嶼對二房一家子還算客氣的。
又說,「她也是好意。祖母罰都罰了,難不成你要鬧得家宅不寧才肯甘休嗎?」
江嶼緩緩道:「家宅不寧?究竟是誰想鬧得家宅不寧,祖母你心裡不會不清楚。」
老太太氣結,定定看了看面前的長孫,想了想,才閉了閉眼睛道:「罷了……」低頭對地上的郭氏說,「你去清心庵住段日子吧。」
清心庵。
郭氏睜大了眼睛,沒有想到事情會眼中到這種地步,清心庵是什麼地方,她若是去了,和被夫家休棄又有什麼兩樣?
郭氏哪裡肯去?就求老太太:「娘,兒媳知錯了,娘你想想茂哥兒,他年紀還這麼小,怎麼能離得開娘親呢?」
老太太對茂哥兒還是很疼愛的。這是郭氏手裡的最後一根救命稻草了。
老太太便道:「你這樣的性子,茂哥兒遲早被你教壞。您放心,茂哥兒我會親自帶他,你只管安心住在那裡,府上的事情,無須操心。」
見郭氏還要鬧,老太太便讓下人將郭氏帶了下去,然後才對江嶼道:「這樣你可滿意了?」
江嶼未回話,只淡淡說道:「祖母對自己的兒媳,從來都能狠得下心。」
老太太直直望著他,直到他闊步出了瑞鶴堂,才一下子坐到了太師椅上。張嬤嬤趕緊替她遞了水過去,老太太顫著手喝了一口水,才深吸了一口氣:「他都知道了……他早就知道了。」
張嬤嬤就說:「畢竟事情都過去了,而且現在阮氏不也過得挺好的嘛。國公爺也沒有理由責怪您。」
是啊。如今阮氏是尊貴的永寧侯夫人,那永寧侯又如此寵愛她,日子比當初在江家過得好多了。
當初,阮氏身為江家婦,卻入了永寧侯的眼,原以為那永寧侯只是看中了阮氏的顏色,未料竟是個癡情種。若是攀上永寧侯,對他們江家來說有極大的好處。她就設計讓阮氏和永寧侯見面。阮氏知道後,哪裡願意?可是後來她長子一去,還不是被永寧侯的深情打動……
江嶼又有什麼資格怪她呢?
最應該怪的,不該是那個拋家棄子的母親阮氏嗎?
·
沈令善一回到琳琅院便坐立不安,看著魏嬤嬤進來,就抬眼望著她。
魏嬤嬤輕輕搖了搖頭。
沈令善的眼神一下子黯淡了許多。
還是不肯回來……他是真的生氣了。沈令善不知道該怎麼辦,她先前一直知道自己對不起江嶼,也想過努力當好他的妻子補償他,可是從來都不知道,當初江嶼面臨的是這樣一個情況——她在他母親離開他的時候,反而滿心都想著嫁給程瓚。那個時候,他對她肯定非常失望。
沈令善緩緩抬起眼,看了一眼羅漢床。
平常這個時候,他就會回來,然後坐在羅漢床看書,那時候的江嶼看上去非常的溫和。
魏嬤嬤過去和她說道:「國公爺也不會氣太久的,今晚若是不回來,明兒氣消一些了,夫人您過去服個軟就是了……而且老奴聽說,二夫人連夜就被送去清心庵了。」若是平常的吵架,那誰服軟都一樣的,國公爺不會真的和夫人計較什麼。但是這件事情,怕是還要其他隱情。這個時候夫人過去,若是說話不小心,怕是要被傷到。
江嶼居然氣成這樣了……
沈令善低頭想了想,手指輕輕碰著自己的手腕,剛才他那樣大力的抓住她的手,她應該能想到他有多生氣。
仿佛一下子決定了什麼,沈令善語氣平靜的對魏嬤嬤說:「魏嬤嬤,我想洗把臉,換身衣裳。」
「夫人,您……」魏嬤嬤頓了頓。她太瞭解她的脾氣了,是個從來都不肯服軟的。
沈令善就說:「我不能總是什麼都不知道,仗著自己的無知去傷害別人。我之前一直以為,我在程家那五年過得不好,算是和江嶼悔婚的報應。可是我在程家過得好不好,和江嶼又有什麼關係?我在程家受的委屈,和我對造成江嶼的傷害,是沒有辦法抵消的。當初在他最艱難的時候,我沒有在他的身邊,反而離開了他……現在在他難受的時候,我又怎麼能再這樣做?」
她的母親不要他了,她這個妻子絕對不能再遠離他。
「……剛嫁給他的時候,我有些怕他,可更對的是對他的愧疚。但是潛意識裡,總覺得他不會傷害我……我總是仗著他在意我。」她忽然起身,淡定的吩咐道,「你讓丹枝準備一些他愛吃的菜,他應該還沒用過飯,我給他送過去。」
魏嬤嬤應下,趕緊去準備了。
準備好了飯菜,沈令善讓丹枝提著食盒陪她一起去四同齋,江嶼的書房。
到書房外面的時候,站著的護衛便朝她行禮,還問她要不要進去稟告。剛才來的時候,沈令善下定了決心,可是當她站在四同齋外面的時候,才有了一些猶豫。
該怎麼和他說話?
沈令善先不讓護衛進去,自己在外面站了一會兒,心裡準備和要和江嶼說的話。
書房內極安靜。掐絲景泰藍宮燈裡的蠟燭靜靜燃著,室內一片暖黃。
徐硯望了一眼書房外面的身影,站了也有半刻鐘了……然後再抬頭看處理公務的國公爺,猶豫著要不要開口。
畢竟夫人都來了,若是在這個時候打退堂鼓……
徐硯就小聲道:「國公爺,夫人在外面站了有一會兒了,要不要請她進來……」頓了頓,補充了一句,「晚上外面風有點涼,待久了容易生病。」
就聽國公爺道:「不必。」
這……徐硯想了想,也就沒有再說話了。
江嶼執著手中的湖筆,繼續看手中的公文……一個字都看不進去。手指收緊,下一刻,卻「啪」的一聲將筆放下,起身闊步過去。
一打開了書房門,就看到她站在外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