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著眾神的面,吳妄拖著‘重傷’之軀,將那三十六顆寶珠收了回來,鄭重地放入袖中。
剛才他布置的大陣,這些神靈大概沒看太明白。
但他們應該感受到了,這三十六顆寶珠就是那玄妙大陣的要害,為大陣之基,自是非同尋常的寶物。
有一說一,確實,這套寶珠在吳妄這裡也是獨一份。
畢竟剩下的布陣法寶是那套昆侖之墟舊神給的小旗,單個陣旗就比這一套法寶要珍貴百倍。
少主家裡雖沒有余糧,但多的是山珍海味。
少司命在旁亦步亦趨的跟著,似乎生怕吳妄沒力氣飛行,自空中直接栽下去。
吳妄終究臉皮沒有厚到再昏迷一次。
此刻,他面色蒼白、氣息稍亂,抬眼看過各處,留下了淡淡微笑,與少司命一同化作流光,歸於逢春神殿。
只留下了各處先天神的驚歎。
神靈們談論著那座大陣,討論著無妄子的真實實力。
以神力強弱判定實力強弱的規矩,在這人域來的星辰大道修行者面前,已不複存在。
“流光神怎麽……”
“那可是,大名鼎鼎的流光神啊。”
“陣法恰好克制罷了,哼哼。”
天宮神庭之中又熱鬧了一陣,但很快就寧靜了下來。
大司命於天政殿現身,坐在木椅中思索了許久,有些無力地閉上雙眼。
但在袖中,他拳頭攥的發白,嘴邊的那個‘金’字,似乎隨時有可能蹦出來。
大戰結束半個時辰後,逢春神殿中。
吳妄盤坐在軟塌上,面容已恢復如常。
他面前的那團灰氣緩緩退卻,一旁少司命手指輕點,一根樹藤鑽入混沌氣息中,將流光神的身影包裹。
待灰氣化作精純的靈氣,被吳妄張口吸入腹中,流光神也躺倒在地,被那根樹藤五花大綁。
小茗被女醜抱去了一旁屋舍,兩雙大眼透過門縫注視著此處。
“妞姨,那是壞人嗎?”
“噓,那肯定是壞人啊,”女醜愛不釋手地揉搓著小茗柔順的長發,“正義必勝。”
小茗攥著小拳頭,奶聲奶氣地喊:
“正義必勝!”
少司命點出一指,厚厚的神力結界將那屋舍包裹住,隔絕了內外的聯系。
那小家夥頓時不滿地扁起嘴,女醜趕緊抱著她去床邊哄著。
少司命輕輕歎了口氣,只覺得當前狀況有些頭疼,素手隔空拉扯,流光神已被拉著起身。
流光目中滿是空洞,似乎還無法接受他已經敗了的事實。
“僥幸。”
吳妄主動開口,接過了主導權,“我的陣法似乎剛好克制你的大道。”
流光的眼中恢復了少許神采,他微微昂首,淡然道:“敗了就是敗了,吾本領不如你,任你處置就是了。”
“坐吧。”
吳妄勾了勾手指,一只木椅自後方飄來,椅子邊緣撞在流光的膕窩中。
對方身形不穩,徑直坐了下來。
少司命歎道:“流光,你這般行事令吾十分尷尬。”
流光低下頭,表情竟是那般淒然。
少司命道:“吾與誰結交、交好,吾可自行做主,這終究只是吾自身之事。”
吳妄在旁笑道:“聽你用吾的自稱,一時還有些不習慣。”
當下,少司命的嗓音還是那般溫柔,對吳妄輕輕眨眼,方才繼續道:
“流光,你自天宮初立就開始沉睡,許多事你並不知曉。
而今生靈已是天地間的主角,南面興起了人域,人域是以人族為主的修行之地,沒有神靈,但他們已經能跟天宮抗衡。
我此前想對你解釋這些,告訴你……他並非尋常生靈,與他為友我也十分愉悅。
你不應該牽扯到我和他之間。”
流光抬頭看向吳妄,眉頭緊皺,眼底卻始終帶著散不去的敵意。
他罵道:“少司命姐姐,你真的如同那位大人所說,被他蠱惑了!”
吳妄挑了挑眉。
那位大人?
不是大司命喚醒了流光?
流光喊少司命為姐姐,按理說也該喊大司命為兄長才對,‘那位大人’卻顯得有些疏遠。
吳妄突然道:“喚醒你的,是金神?”
流光一怔,仔細回憶了下,發覺自己剛才並未說漏嘴,怎麽……
“啊,看你反應,應該是這位五行源神了。”
吳妄笑了笑,目中有少許神光閃爍。
少司命突然起身,但她還沒來得及催動神通,就被吳妄攔了下來。
“幹啥去。”
少司命那雙妙目滿是惱意,胸口在微微起伏,低聲道:“我去找她算帳!”
“這件事能否交給我來處置?”
吳妄嗓音頗為溫和,解釋道:
“我與金神有一戰之約,自那時我會替你一並清算。
你看,若你直接去找金神,與她爆發衝突,你鬥法時定然不是那金神的對手。
到時我自是要幫你,而金神必然想借機除掉我;如此我就少了許多準備的機會,會降低許多勝算。”
“她怎能這般過分!”
“好了好了,”吳妄笑道,“你且消消氣,今日我還為你準備了一份大禮,你若是心情煩悶,那可就糟了。”
“大禮?”
少司命輕輕眨眼:“北野來的嗎?”
吳妄重重點頭:“嗯!”
“那我今日暫且放這金神一馬。”
少司命輕哼了聲,嘴邊已是露出少許微笑,輕飄飄地坐回了軟塌邊緣。
她又看了眼流光,歎道:
“你怎得還會聽金神的話,她才是在蠱惑你,我還以為是兄長故意喊醒了你,讓你來針對……針對他。
此前正因此事生氣呢。”
流光眉頭越皺越深,似是在思索,但目中依舊滿是迷茫。
吳妄笑道:“不如這般,你帶流光神去你的神界中走走,讓他看一看現如今生靈的模樣,我調息一二,馬上下來找你們。”
“也好,”少司命道,“我剛答應了要帶小茗出去,剛好帶他一同去逛逛。”
吳妄嘀咕道:“帶小茗一起?那你給流光神多加一層……兩層禁錮。”
少司命不由掩口輕笑,柔聲說著“知道啦”,又抬手放出兩根樹藤,把流光神直接捆成了粽子。
其實禁錮神魂的神術還是原本那道。
當下殿內又是一陣熱鬧,小茗撒了會歡兒,就被女醜抱著跟在少司命身後,一同押著那流光神朝帝下之都而去。
吳妄目送他們離開,虛弱地咳嗽了幾聲,關閉神殿,回了軟塌上,抬手握住了懷中的項鏈。
他突然想到了一件事,想托母親去找下雲中君。
不多時,蒼雪給了吳妄回信,吳妄此前的猜測,卻是中了大半。
流光神是遠古光明之神的子嗣。
光明之神是第三神代神王的子嗣,後敗給燭龍,被燭龍一口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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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明神是跟燭龍單打獨鬥?
這裡面似乎宣告著第三神代的落幕,以及第四神代·燭龍時代的興起。
吳妄想到了虞淵的古戰場,此前神農老前輩在那裡幫小味精殘魂轉世,並帶回了一些幽冥之門的殘片。
幽冥王也是第三神代的強者,或許那裡就是當年燭龍成就至高神的大戰之地。
簡單來說,流光神是跟燭龍有仇的。
第三神代的殘存神靈,比如流光神,比如自己的雲中君老哥,在第四神代末期、帝夋與燭龍的大戰中,扮演了什麽角色?發揮了多少力量?
按理說,他們應該也是反抗燭龍的陣營……
吳妄所想的,就是自家老哥可能與流光神有私交,這才托母親去問問。
而母親帶來的回復,恰好證明了這些。
蒼雪道:“雲夢神言說,這流光神算是他故人之後,雖是先天神,卻是光明之神分化出的一條大道所誕,潛力應當不錯。
但如何處置此神,全憑你自行斟酌,他只是輔佐過第三神王,並不是要為這一家賣命。”
吳妄細細體會,發覺這老哥應當是對第三神代的遺孤有些感情在。
只是如今雲中君已入天道序列,考慮的多了些。
那句‘潛力應當不錯’,也在不經意間暗示著什麽。
這塊磚,值得挖。
“勞煩母親了,”吳妄笑著說了句,“我知道如何處置了。”
“知道就好,”蒼雪舒服地歎了口氣,“接下來這幾日,若無緊要之事莫要呼喚為娘。你爹好不容易來一趟。”
咻!
那項鏈瞬間沒了波動。
吳妄啞然失笑,雖不至於覺得‘父母是真愛、咱只是順帶’,但他終究還是為這輩子爹娘的深厚感情,感覺有那麽一點點的羨慕。
父親大人,北野真正的人生贏家。
不對,好像還不只是這麽簡單,按照他們北野的風俗,老爹好像還是被敲暈的那個……
“啊這!”
吳妄一拍腦殼,開始反思自身為什麽沒有繼承父親熊悍那該死的魅力。
……
兩個時辰後。
少司命的神界內,一處巨木樹杈交織成的長長走廊中。
吳妄負手漫步,流光皺眉跟在他身後。
此刻,流光身周已經沒了樹藤,但神魂處還有少司命施加的禁製。——不然吳妄也不可能大大咧咧地走在他身前。
“古神。”
吳妄笑道:“流光兄,你活了多久了?”
“哼!”
流光扭頭看向了這樹杈走廊外的繁華市集,目中泛著少許茫然之色。
“我今年尚不足百歲,”吳妄輕飄飄地說著,“在這天地間,我不過存在了百年。”
流光一怔,皺眉看向吳妄。
吳妄心底暗笑,繼續道:
“而且這百年前面十幾年,我自咿呀學語、蹣跚學步,一步步走到了今日。
最初我與下面那些孩童沒什麽不同,但現在,我剛在與你的鬥法中憑借陣法之道,僥幸獲勝。
這就是修行。”
“修行?”
流光目中略帶費解,發覺自己開口後,眼中又有些懊悔之色。
“不錯,修行,”吳妄笑道,“與我談談又怎麽了?你難道不好奇,為何這天地間生靈如此繁多,生靈中的強者也數之不盡,你少司命姐姐獨與我關系親近?”
流光抿嘴不語,那表情竟有一瞬是那般楚楚可憐。
吳妄嘴角輕輕抽搐,卻把控著與他相談的節奏,不給流光神太多思考的余地,繼續拋出更多訊息。
他伸出左手,傳聲:“感受下,我體內也有神魂禁製,這點咱們扯平了,我其實是被帝夋抓來的。”
言罷,吳妄輕輕一歎,目中滿是黯然。
“帝夋……天帝為何抓你?”
流光皺眉問著。
吳妄心底暗道一聲果然如此,這流光心底肯定有著對天帝的怨言。
這種事,他在老家的歷史書上看過很多次了,什麽杯酒釋兵權、劉邦殺韓信、朱元璋殺藍玉,當權者奪權之後很大概率會對權力重新分配。
第三神代的殘余勢力,為何現在在天宮中毫無音信?
被清了唄。
流光為何能活下來?
這就大有深意了,有可能是他的‘哥哥’、‘姐姐’保下了他,也有可能是他足夠笨,天帝留下他彰顯自己仁義,或者兩者的因素都有。
陽光底下沒有新鮮事。
大荒也沒有。
吳妄歎了口氣,開口說著:“因為我得罪天帝了唄。”
但與此同時,他的一縷神念鑽入了流光耳中:“因為,我是天帝的敵人。”
流光目光一動。
吳妄也是留了心眼,自不可能對流光說一些很有煽動性的話語,必須作出流光有可能是帝夋試探自己一枚棋子的準備。
“來,”吳妄笑著招呼了流光一聲,“在講我跟你少司命姐姐的事之前,我先給你講講這漫長歲月,天宮和人域的爭執。”
流光雖有些皺眉,但還是頷首答應。
溫潤的嗓音自吳妄處傳來,人域與天宮的戰爭史,在他口中變得格外激烈,且無比扣人心弦。
從燧人擊殺遠古火神開始,到神農延壽。
仿佛一切都是吳妄親眼所見,聽的流光不斷皺眉,整個神都有些緩不過勁。
還沒等流光回過神,吳妄又順勢講起了自己在人域的過往,厚著臉皮將自己一路走來的幾件大事,連貫的講了出來,引出了他與少司命的幾次交手。
吳妄說的自信,流光聽的入神。
不知不覺,已是日暮西斜,星鬥漫天。
他們兩個獨處已是過了七八個時辰。
少司命抽空看了眼,發現吳妄正搭著流光的肩頭,兩人一邊喝酒一邊說著什麽……
“嗯?”
少司命額頭冒出幾個問號,對這般情形有點緩不過神。
但吳妄在那邊布置了結界,她也不好強行探聽。
走廊上,吳妄停下講述,輕輕歎了口氣。
流光注視著吳妄,目中竟流露出了幾分……尊敬。
“以凡人之軀,對抗天宮這般龐大的勢力;以生靈之柔弱,硬抗先天神之強勢。
當真!
當真令吾肅然起敬!”
“哎,”吳妄擺擺手,笑道,“我只不過是站在大樹底下好乘涼,踩在巨人肩膀上看得遠,一切都是人域先賢的奮鬥,才有了今日人域與天宮對峙的局面。
上面這個天宮之中,那些先天神半數恨我,半數怕我,也唯有你姐姐會照拂我。
我如何能不領這般恩情?”
“您……”
流光不自覺用上了敬語,皺眉道:“您與少司命姐姐,當真是互相……互相中意?”
吳妄笑道:“這個你要去問你姐姐了。”
“好,我這就去問她。”
流光微微拱手,低聲道:
“不管如何,此前多有冒犯,你是個強者,我不該輕視你的本領。
雖然我不能現在就喊你一聲姐夫, 但如果你所說都是屬實……你這個姐夫我認定了!”
“哎,使不得使不得。”
“你之前騙了我?”
“去問沒事,隨便問,但姐夫什麽的……為時尚早。”
吳妄清清嗓子,正色道:
“你姐姐臉皮薄,說這個容易讓她誤會。
你就用我跟你說的這些去問她,若有任何不實之處,我自己去找她請罪。
流光神,這天地已經不是你記憶中的那般,你若是能外出走動,就多出去走走看看,只聽我說這些,你沒有太深的體會。”
流光悵然若失,眼眶莫名有些泛紅。
出神許久,這神對吳妄靦腆一笑,那一笑說不出是陰柔還是陽剛,宛若海棠花開般,帶著莫名的魅力。
隨之,他快步出了結界,搜尋著少司命的身影。
吳妄伸了個懶腰,細細思索著自己這七八個時辰說的話語,發覺沒什麽漏洞或者能讓帝夋生疑的地方,這才放心地跟了上去。
走了還沒幾步,星空有些異樣,仿佛有車架轟隆隆而來。
突然,一束星光自深空滑落,打在了帝下之都吳妄的神像上。
正困倦的吳妄精神一振。
零嘴、不是,星神護衛團,終於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