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代替(修)
她話剛一說完, 薛氏就變了臉色, 謝家如今只剩下四房的三個女兒尚未許親。謝萱不願, 難不成是讓她的妹妹們替她不成?且不說能不能替代,只說這事哪有一點道理可言?
那兩個姑娘一個是她生的, 一個是她養的。不管是哪一個, 她都不想讓她們頂替謝萱。憑什麼呢?謝萱固然可憐, 可這事跟她們兩個又有什麼關係?
她尚未開口,就聽婆婆衛氏呵斥道:“這是什麼話?這種事兒還能讓別人代替不成?”
薛氏也不管婆婆在側了, 哂笑:“呵, 姑娘倒是說說, 你想讓誰替你去?別的事倒也罷了。可我聽說, 方才好些人都在那裡,也都知道跟孫家那人糾纏的是誰。換一個人?怎麼圓的過去?搭一個姑娘的名聲不行,還要搭另一個?”
王氏與李氏妯娌倆在旁並不說話。此事跟她們二人關係不大,這是四房的事兒。
謝萱定了定神,說道:“他們只知是謝家姑娘, 但是燈光黯淡,卻未必能清楚是哪一個……”
王氏“哎呦”一聲, 飛快掩了唇, 看向面無表情的薛氏。
薛氏怒極反笑:“倒不知道五姑娘想讓誰替你?”
她心說,馮姨娘果真生的好女兒,半點不肯吃虧的。自己倒霉沾惹上了事情,就要往無辜的人身上推。她暗暗打定主意,不管是謝蕙還是阿芸, 她都不會同意。
謝凌雲站在存暉堂外面,聽著裡面的對話,心情異常複雜。
她原本只是想擔心此事,就想來看看。因為裡面都是長輩,不便入內,她就先在外面站著。但她沒想到謝萱竟會說出這麼一番話來。
她們姐妹三人小時候共同跟著寧夫子學規矩本事,寧夫子也教過的“己所不欲,勿施於人”,難道謝萱都忘了麼?自己不願意嫁給惡人,就讓別人代替,是不是太自私了些呢?
忽然,她聽到謝萱略略提高了聲音:“二姐姐。”
“誰?!”存暉堂眾人齊聲問道,語氣中充滿了驚訝。
不只是她們,外面的謝凌雲也疑心自己聽錯了。謝萱說的二姐姐是誰?是謝蕙?還是大伯母家裡的二堂姐謝蔳?
謝萱再一次道:“我說,是二姐姐。”她看了一眼神色莫名的眾人,心裡稍微有了些底氣,繼續說道:“二姐姐寡居在家,又青春年少,肯定不能就這樣枯木似的過一輩子。既然總歸是要再醮的,何不考慮這一次機會?英國公家得皇上倚重,大伯將來也會襲爵。而且,他和二姐姐,兩人一鰥一寡,豈不正合適?”
她心說鰥夫配寡婦,正是天生一對,誰也不委屈了誰。
她這番話讓人大吃一驚,薛氏嘴唇哆嗦,竟是半句話也說不上來了,只拿眼睛瞅著大嫂王氏。
王氏也沒想到這火能燒到自己女兒身上。蔳娘當初成親半載,丈夫就突然去了,也沒留下一兒半女。及至蔳娘的公公外調,她捨不得女兒,便接了蔳娘回娘家。五年多來,蔳娘一直貞靜自持,恪守本分。這是要把污水往她這可憐的女兒身上潑麼?
——且不說蔳娘如今沒有再醮的打算,即便是有,他們夫婦也會給相看個好點的人家,好好地嫁過去。也不是糊裡糊塗的,頂著別人的事兒嫁人。這讓外人怎麼看?說是蔳娘耐不住寂寞,勾.引喝醉了酒的男人?
他們家蔳娘何曾受過這般委屈?
王氏嗚咽一聲,眼淚便流了下來:“我可憐的蔳兒啊!你想安安靜靜地守寡,都礙了人家的眼呢……”
她這一哭,薛氏也跟著擦拭眼睛,勸道:“大嫂莫哭……”
謝萱有些茫然,又有些不解。她不明白大伯母在哭什麼。上輩子謝蔳終身未再改嫁,年紀輕輕卻死氣沉沉。她看了都覺得難受。謝家九個姑娘,只有她們兩個所嫁非人,更讓她有同病相憐之感。
她想這不只是在幫自己,也是在幫謝蔳啊。推謝蔳一把,讓謝蔳再嫁。雖然孫叔寧不是個好的,但是嫁給他,不可能比謝蔳一世孤苦更差了吧?
衛氏呵斥道:“哭什麼?有什麼可哭的?我可還沒死呢!”
王氏這才悲悲切切止了眼淚,口中說道:“老太太,你可得給蔳娘做主啊。她自小聽話懂事,又年青守寡。若是連老太太都不疼她,可就沒人疼她了……”
“行了!別哭了!”衛氏輕輕按了按太陽穴,“今兒是禮兒大喜的日子,你們哭哭啼啼的,像什麼樣子?誠心咒我是不是?”
這話就嚴重了,王氏低了頭,不敢再說話。
薛氏聽婆婆提起兒子成親之事,也默默嘆了口氣。大喜的日子,出這樣的糟心事。她看一眼跪在地上的謝萱,皺了皺眉。
衛氏又道:“別再爭了,多大點事兒!”她看向謝萱,和顏悅色:“萱丫頭起來吧,別跪著了。”
謝萱心中一喜,忙站起身來,目光灼灼看向祖母。
“萱丫頭,你聽我說,本來你的年紀也不小了,也是該議親了。我恍惚聽誰說,英國公家本來就有求娶你的意思。這回又出了這麼一樁事,可見是天意了。既是天意,就不是人力所能反對的。那孫家的郎君,是英國公的小兒子,淑皇后的親弟弟,也是太子的親舅舅。身份相貌也足以配的上你了。他只有這麼一遭不好,就是原配妻子死的早,還留下了個女兒。不過好在不是兒子,也不算太糟。你過了門……”
謝萱越聽越失望。難道說她抗爭了這麼久,換來的就是這樣的結局麼?她猛地抬頭,直視著自己的祖母,一字一字道:“我不嫁,我死也不嫁!”
衛氏一愣,卻見謝萱轉身向外跑去。衛氏額頭突突直跳,顫抖著手指:“攔,攔,攔住她……”
然而她話沒說完,謝萱就跑遠了。
謝凌雲在外面看見謝萱的身影閃過,呆了片刻,慢慢轉身回了自己的院子。她心中一片茫然,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她回到院子,發現謝蕙房間的燈還亮著,就信步走了過去。
謝蕙見到她,似是有些驚訝,問道:“阿芸,你怎麼了?”
謝凌雲這才注意到謝蕙頭髮散著,穿著寢衣,看來是準備休息了。她心下歉然,低聲道:“我沒事,就是看你燈還亮著,就來看一眼。姐姐先休息吧,我也回去。”
“阿芸有心事?”謝蕙邊問,邊拉著妹妹坐了,“怎麼手這麼涼?”
謝凌雲隨口問道:“姐姐怎麼知道我有心事?”
“你啊,就只差在臉上寫著‘我有心事’這四個字了。我又不瞎,怎麼看不出來?”謝蕙笑道。
謝凌雲好奇,掃了一眼梳妝台上的銅鏡。菱花銅鏡未蓋鏡袱,影影綽綽,也看不出她有心事。不過她沒多想這些,點一點頭:“是有點煩心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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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猜一猜,是為了那個的事?”謝蕙臉上浮上一絲笑意,她用手指了指北邊,那是謝萱住所的方向。
謝凌雲奇道:“姐姐也知道了?”
“噓,小聲一點。”謝蕙壓低聲音,神秘地道,“我聽丫鬟說的。現在怎麼樣了?怎麼處理,你知不知道?”
謝凌雲搖頭:“不清楚。”頓了一頓,她小聲道:“老太太她們想結親,她不同意,也不知道爹爹是什麼想法。”
——不管謝萱平時怎樣,在這件事上,謝萱無疑是倒霉的。明明什麼都沒做,卻染上一身腥。當然她想讓別人代替她出嫁,就十分不道德了。
謝蕙哂笑,輕聲道:“父親?他能有什麼想法?”
她尋思著,如果是旁人酒後調戲謝萱,或許父親會教訓對方。可是那人是皇上的內弟,只怕父親不會反對這親事。
謝萱攤上這麼一樁事,她心裡暗暗快意的同時,也有些傷感。謝萱一直為自己的親事努力,卻得到這樣的結果。也不知將來她的婚事會怎樣。
知道謝蕙本來是準備休息的,謝凌雲不好在這邊久留,略坐一坐,就提出了告辭。
父親今天喝醉了,還不知道謝萱的事情,也不知等他知曉了以後,會是什麼反應。
謝凌雲心裡不大安生,也不知謝萱接下來會如何。她可還記得在綏陽的時候,父親答應了孫家的求親,謝萱曾以絕食相抗,最後竟也成功了。說起來,這回也是孫家,只是不知道這次會不會像上次那樣,讓謝萱得償所願。
次日清晨,新媳婦兒佟氏敬茶。衛氏面上堆笑,一臉慈愛,渾然看不出昨夜的憤怒與無奈。
其餘王氏諸人也是面上含笑,一切如常。
謝凌雲也打量著新嫂嫂,見她瞧著有十七八歲,鵝蛋臉,柳葉眉,神情溫柔,舉止嫻雅。再看一眼哥哥謝懷禮,高大挺拔,倒也是郎才女貌的一對璧人。
初見新婦,自無人提起昨夜的荒唐事。對於缺席的謝萱,衛氏只淡淡地提了一句:“你五妹妹身上不好,今天是不能見了,改日再見吧。”
佟氏福一福身,應道:“是。”
昨晚的事,動靜不小。但是新娘子在房中並不知曉,她自然也不會往旁的方面想。
而謝凌雲則不自覺地看向了父親。爹爹知道這件事了嗎?也不知爹爹是什麼看法。
謝律當然已經知道了此事,他能有什麼看法?女子最重貞潔。萱兒當著那麼多人的面,被孫叔寧摟也摟了,抱也抱了,還能怎樣?聽說謝萱當時沒有作勢尋死,已經失了先機,除了嫁給孫叔寧,還能有什麼法子?即使她不嫁孫叔寧,大家公子,誰肯要她?
那便嫁吧。往好處想,孫叔寧是皇上的內弟,太子的舅舅,身份上並不算差。雖說曾經死過一個妻子,不過年紀也不算太大。侯府的庶女做續絃,其實也不少見。
雖說他最初覺得婚事不妥,但是想了一想,又覺得大約也勉強合適,並沒有太離譜。若是萱兒確實不願,那其實也好說。只消說,她在綏陽時已經同陳家定了親,不能再嫁,同時再懇求英國公府保守秘密,面上含糊過去也就是了。
只是這樣一來,還是委屈了萱兒。
陳家的哪一個兒郎配的上萱兒啊。他的萱兒自幼聰慧,陳家的兒郎可只是平平啊!
現下不比綏陽,女兒也大了。常言道,女大需避父。謝律不好親自去跟女兒商議她的親事,就讓薛氏出面轉達他的意思。
薛氏不想攬這活兒,卻沒理由拒絕,只得應下,去找了謝萱。
她簡單轉述了謝律的話,心中慨嘆,恐怕再沒有哪一家像謝家這般,兒女的婚事能由他們自己選擇的。
“你說什麼?!陳家?”謝萱直愣愣的,“陳家,呵,陳家……”她又哭又笑,眼淚順著腮邊流下:“陳家,又是陳家……”
為什麼還是陳家呢?難道她這輩子也擺脫不了陳家麼?別人都會有很好的選擇,為什麼,她只能在差和更差中選?
薛氏皺眉:“姑娘好好想想,總得做個選擇。陳家也好,孫家也罷……”
“我不嫁,我誰都不嫁!”謝萱抹了一把眼淚,“那兩家若真好,為什麼不讓謝蕙嫁了孫家,謝芸嫁給陳崢啊……”
薛氏恚怒:“放肆!”怎麼又攀扯那兩人?那兩人何曾得罪過她?
謝萱一笑,發狠道:“不要逼我,逼急了,還有一死呢。”
反正她這一世都是白賺的,只是她真的不捨得。
薛氏怒極,她第一次見到謝萱這副形容,平素的溫婉嫻靜半點也無,絕望而又癲狂。對這樣的謝萱,她也不知是憎惡多一些,還是同情多一些。末了,只是一聲嘆息。
薛氏吩咐謝萱的丫鬟:“你們幾個,好生看著你們家姑娘。若是她有一點事……”
丫鬟忙凜然道:“奴婢一定時刻守著姑娘,片刻不離。”
薛氏點了點頭,是得找人看著謝萱,不能讓她尋了短見。
謝萱冷笑不止,看來這是要軟禁她了?就這麼怕她逃走麼?
薛氏剛一走,她便忍不住哭出聲來。她努力了十幾年,一心想要擺脫上輩子的命運,為什麼命運反而總是捉弄於她?
薛氏簡單告訴丈夫,謝萱不大同意,她也無能為力。
謝律皺眉,意料之中的事情。但是他又有些奇怪,仙人點化的人,能預知旁人的將來,竟不能預知自己的嗎?
擺了擺手,謝律輕聲道:“罷了,你不要擔心了。讓她自己想想好了。”
只能說,這是她的命。
但謝萱自是不甘心認命的,丫鬟輪流看著她,她不能出去,就想法子託人去找謝懷信。——雖然他們近來疏遠了很多,可那畢竟是她一母同胞的哥哥。她出了事,他會幫她的吧?
謝懷信進京後,手頭的零花錢少了,身邊也沒幾個肯吹捧他的人。他不能像在綏陽那般恣意了。妹妹因為婚事向他求助,他想了一想,認真回了妹妹一封信,言辭懇切,勸妹妹好生待嫁。
笑話,那可是國舅爺,皇親國戚,這樣的親事為什麼要拒絕?跟英國公府結了親,他可就也算是皇親國戚了吧?跟皇上都沾親帶故呢!
收到哥哥的信後,謝萱心裡一喜,待看了內容,卻氣得差點落淚。這就是她哥哥,她親哥哥,一母同胞的親哥哥,一心攀附富貴,不管妹妹的死活!這是要生生把她往火坑裡推啊!
謝萱大哭一場,嘆命運不公。當得知孫家來下聘時,她乾脆躺在床上,不再進食。
她要用絕食來表明自己的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