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殞命
「殿下?」
「啊?」秦珩似是剛回過神, 自言自語, 「怪不得,我聽人說虎脊山有猛虎,還以爲是真猛虎……」
「殿下, 猛虎可怕, 强人更可怕啊。」賈大人小聲道,似乎覺得這話有損於他朝廷命官的形象,他又續道, 「過往的商客, 折損在他們手裡的可有不少呢。」
不是他膽小, 是那群人窮凶極惡。
秦珩心中不快, 還是那句話, 既然那群匪徒傷了不少人命,爲什麽還不奏請朝廷剿匪?對他們不管不顧, 豈不是要放任他們勢大?
她忽然想起一事, 問道:「荊棘崖是不是就在虎脊山附近?」
「荊棘崖?」賈大人楞了楞,點頭, 「荊棘崖雖說屬虎脊山一脉,却不算真正的虎脊山。離虎脊山有一段距離呢。說起來, 從荊棘崖南邊有一條道也能去京城……四殿下知道荊棘崖?」
虎脊山不算有名,荊棘崖雖然險峻, 却也算不上名山大川。四殿下自小在京城長大,怎麽會對荊棘崖感興趣?而且四殿下來河東時,也沒取道荊棘崖啊。
秦珩輕「嗯」一聲, 繼而皺眉嘆道:「唉,可惜了。」失望而又遺憾的模樣。
賈大人心中惴惴,他不大明白四殿下因何而嘆息,思來想去,大約是因爲强盜肆虐吧。經過這幾日的觀察,他基本能判斷出來,四殿下心系百姓,爲人正派。他忖度著道:「這虎脊山易守難攻,還得朝廷派兵來圍剿。」
秦珩點頭,深以爲然的模樣,倏爾面上又閃過一些遺憾:「可惜了荊棘崖。」
再次聽四殿下提到荊棘崖,賈大人心念微動,猛地想到一件事來。他想,他明白四殿下爲何會反應奇怪了,因爲荊棘崖有聖迹啊。
賈大人初到河東時,聽人說過荊棘崖的傳說。荊棘崖雖屬虎脊山,可是遠離山脉,在別處异峰突起,格外引人注目。荊棘崖的崖壁上有荊棘,與別處不同的是,荊棘崖的荊棘都是倒著長的。
老人們講,荊棘崖原本叫虎尾崖。當初本朝的太祖皇帝還是布衣時,曾登虎脊山,不小心被山林中的荊棘刺傷。這荊棘有靈性,意識到自己刺傷了真龍天子,大駭之下,一夜之間全挪到了虎尾崖的崖壁上,且荊棘倒著生長,以示後悔,不再傷人。
自此,虎尾崖改名荊棘崖。
這在賈大人看來,這絕對是無稽之談,是後人穿鑿附會罷了。是以這個故事他也沒往心裡去。若非四殿下數次提及荊棘崖,他也想不出這荊棘崖有何特殊之處。看四殿下耿耿於懷,頗爲上心的模樣,莫非這說法是真的不成?
賈大人小聲道:「荊棘崖還好。那荊棘崖荊棘遍布,不宜人居。上頭沒有歹人。歹人都聚在虎脊山那邊呢。」
唉,虎脊山可真是好地方。
秦珩點頭,有些釋然的模樣:「原來如此。」頓了一頓,她又道:「荊棘崖的荊棘真是倒著長的嗎?」
「是啊。」
「那虎脊山……」四殿下皺了眉,話題戛然而止。
四殿下沒再提,賈大人也不好問。只是後幾日,四殿下開始請能人畫虎脊山的地勢圖。賈大人心裡一咯噔,四殿下不會是想攻打虎脊山,捉拿劫匪吧?
這可使不得。
四殿下此次作爲欽差大臣來到河東,所帶侍從有限,即使他帶的都是高手,能以一敵十,也未必是虎脊山一衆强人的對手。四殿下年少氣盛,恐不知深淺啊。
不過過了好幾日,沉迷於看地勢圖的四殿下也沒提過剿匪一事,他漸漸放下心來。
秦珩這幾日心裡都在盤算著一樁事:如何借著這次辦差的機會脫身。
她今年十五歲了,離京前父皇戲言待她辦了差事回來,就給她議親。她是萬萬不能娶妻的。當時她只作害羞,低了頭不說話,心裡想的却是,若真到那時,她該怎樣應對。
小時候她曾想著長大了,她就會被封王,會有封地,届時她到封地去就好了,她的秘密可以永遠瞞下去。可是隨著年齡增長,她發現自己想的很難實現。雖說皇子成年後會封王,但事實上很少有藩王能到封地去。至少父皇活著的時候,不大可能,反倒是娶妻的可能性更大一些。
十歲那年那個無比真實的噩夢她至今記憶猶新,她清楚地記得其中的每一個細節,她曾對其深信不疑。但近來,她却開始懷疑那個夢了。
父皇春秋鼎盛,身體康健,太子二哥東宮穩固,聲名尤佳,又有父皇的全力支持。那個夢可能,也許,大概,只是個夢吧?即使那不是夢,是真的,可是她又能等幾時呢?
她今年已經十五歲了,懸在頭頂的那把劍距離她的腦袋越來越近。她該另謀他法了。
秦珩素來不肯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同一件事上。她想,人還是要爲自己留些後路的。
她現在遠離京城,若是謀劃得當,是不是可以徹底拋開四皇子的身份,永絕後患?
比起皇子身份和皇宮的生活,她更願意無憂無慮地過日子。
此次四皇子一行人中,孫大人每日代表四皇子見當地富戶官員,表示慰問。杜侍郎忙著勘探掘井,興修水利。便是四殿下此行所帶的侍衛也沒閒著,被四殿下派去,幫當地處理賑灾事務。
秦珩待在賈四張的府上,常有灾民來向她磕頭致謝。她還是第一次經歷這種陣仗,心情頗爲複雜。她想,如果她真是個男兒,是貨真價實的皇子,那她肯定要爲百姓做些什麽,方對得起他們這一跪。
要不,她在「死」之前,再做些什麽吧。
秦珩在城外陪著杜侍郎勘探時,問杜侍郎:「杜,子清,你有硝石沒有?」
「硝石?」杜侍郎瞥了她一眼,搖頭,「沒有。」
「哦。」秦珩有些失望。
杜侍郎却慢吞吞地問:「你要硝石做什麽?」
「不做什麽呀。」秦珩隨口答道,「我想炸了虎脊山。」
杜侍郎怔了片刻,繼而哂笑。都說四殿下傻,他以前還不信。現在他信了,炸了虎脊山,虎脊山是好炸的?他沉吟片刻:「殿下若想蕩平虎脊山,不如上摺子請朝廷派兵過來。」
晴空萬里,隱隱約約能看到遠方的山脉,似乎近在眼前。杜侍郎悠悠然道:「這得要多少硝石,才能炸了虎脊山啊。」
秦珩面上閃過一絲赧然:「子清說的是,是我莽撞了。」
沒有硝石,也不好趁亂假死逃走,那,怎麽脫身呢?這一路跟隨她而來的侍衛挺無辜的,若是她「喪命」於劫匪之手,他們也會被無辜牽連。好端端的,她又何必給自己添加業障?
糧食已經發放到了百姓手裡,水井也已挖掘了幾口,然而還有一些收尾的事情沒有完成。四皇子秦珩跟孫杜兩位大人商量著,想要早些回京。
秦珩神情歉然:「父皇的萬壽節就在下月初,做兒子的,不好不在跟前……」
孫大人聞弦而至雅意,當即點頭:「殿下純孝,自然該早些回京給皇上祝壽。這是人子的本分。」
秦珩點頭,深以爲然,却又有些不安:「只是河東還有些事情沒有處理完,我若回京,就得勞煩兩位大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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孫大人一噎,誒,怎麽跟他想的不一樣?敢情四殿下的意思是,他一個人先回京,他們留在河東處理事務?他能怎麽說?他要拒絕嗎?好像也沒有合適的理由拒絕啊。
「嗯,下官正想說呢……」杜侍郎看了一眼孫大人,說道,「河東的水利不行,下官得在此地再留幾個月。」
「幾個月?!」不等四殿下開口,孫大人已低呼出聲。河東這地方,誰願意再留幾個月啊!雖說他這些日子見富戶鄉紳,吃喝都不錯,但是也遠不及京城啊。
然而四殿下認真點頭:「既如此,我就寫奏摺禀明父皇,將來回京,也好論功行賞。」
孫大人知道這位四殿下是有些待氣的,偏生又倔得很。跟這種人說理說不通,而且,兩人身份有別,他也沒法說理,他只能應下,那就再待幾個月吧。
唉,再待幾個月,孫大人不免有些牙疼。
却不想四殿下繼續說道:「我那日聽賈四張說,這一帶不大太平,我就多留些侍衛與你們,也好保護你們。」
「那殿下怎麽辦?」杜侍郎脫口而出。
「這好辦。」秦珩微微一笑,「我是欽差,到任一州縣境內,都可借當地官兵護送。兩位大人不必擔心。」
杜侍郎猶不放心:「這行嗎?」
「這有何不可?」孫大人有些不耐煩地反駁。他隨著重臣前去賑灾已經不是一次兩次了,知道有的會一路亮出欽差身份,當地官員不但會在自己境內積極主動保護欽差大臣,還會做出贈送財寶佳人的事情。——這可是難遇的門路啊。
他看看四殿下,自己先笑了,他想,也許四殿下急著回京,不僅僅是爲了皇上的壽辰,可能也是爲了皇上的「壽禮」。甩開了他和杜侍郎,不知四殿下這路上能收多少「壽禮」呢。唉,四殿下看著老實,沒想到也是有心計的啊。
孫大人十分聰明,他不想得罪四殿下,也不想破壞四殿下的計劃,對其安排極爲贊成。
於是,秦珩先行回京的事情,就這樣定了下來。
秦珩回京前,先給父皇上了奏摺,講此次賑灾的經過與結果,托父皇的洪福,一切順遂,只是有些事情尚需孫大人和杜侍郎處理,他們會晚些回京以及虎脊山有匪,需重視。
寫好奏摺後,她又另拿出紙張,親自研墨,給太子二哥寫信。
這是她第一次給太子寫信。她這封信延續了自己寫信的一貫風格,詳細介紹了她這一路的見聞,賑灾的過程也寫的詳細認真。對孫大人、杜侍郎、賈大人等人,她在信裡都給予高度的贊揚。在信的末尾,她很遺憾地提到了虎脊山和荊棘崖。她表示,她很想去看看太祖的聖迹,可惜虎脊山下盜匪橫肆,荊棘崖只怕也不大安全。
將信件反復看了兩遍,秦珩緊皺的眉稍微鬆了一些。但願這封信,能如她所願,發揮應有的作用。
奏摺與信件是同時送往京城的。
太子秦璋收到信後,有些詫异:四皇弟給他寫信?但很快,他就微微一笑,拆開了信封。四皇弟應該很愛寫信才對。老三在邊關,他們的書信往來就沒斷過。不過給他寫信,倒是新鮮。
這信寫的冗長無味,一看就是四弟的風格。只是,看到最後,巨大的不安忽然籠罩了他。他看著四弟在信末寫的幾個心願,心狠狠地一抽。
四日後,他終於知道這不安是怎麽一回事了。
遠方傳來消息:四皇子殞命荊棘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