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黃燈影搖曳，蕭戩那虛幻般的身影隨意坐在青銅棺之上，遠處是無盡的幽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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隱約能看到深淵下方的霧靄中，有星星點點的光忽明忽滅，像在星空之上俯瞰一片星河。
那是消散在歸墟之下的紀元文明碎片。
蘇奕乾脆拎出藤椅，面朝蕭戩，坐在了那。
當拿出一壺酒打算遞給蕭戩時，才意識到對方僅僅只是一道留在那一口青銅棺上的痕跡。
“你自己喝便可。”
蕭戩輕拍着膝蓋，笑道，“其實，你大可不必理會這些，以後繼承第一世的記憶和道業之後，一切真相都會浮出水面。”
蘇奕喝了一口酒，道，“那是以後的事情，在一生道行不曾超越第一世之前，我不打算繼承他所留的道業和記憶。”
“嚯！好大的氣魄！”
蕭戩伸出大拇指，“比我強！當年我恨不能第一時間把第一世的道業繼承了，好讓我大殺四方，宰了那些大敵，心中從沒想過，要跟第一世在道途上一較高低。”
旋即，他一指懸掛青銅棺上的銅燈，“燈熄滅時，我這一道留在青銅棺上的痕跡就會徹底消失，真正的人死燈滅，趁此時機，你有什麼想知道的，都可以問我。”
蘇奕瞥了那一盞銅燈一眼，不解道，“爲何要留這樣一道痕跡在此？”
蕭戩一拍大腿，“問到點子上了！這一盞偷天燈，曾讓我在凡塵時，可以逾越仙凡壁障，從而進入鴻蒙天域的混沌地闖蕩。”
“而在這歸墟，此燈就好比一個錨點，標記着我第一世殞命時的時空節點。”
“這麼做，爲的就是有朝一日，能夠讓我的第二世本尊重回萬古以前，殺回那過去的時空！”
“可惜……”
說到這，蕭戩一陣沉默。
半晌，他才長吐一口氣，笑道，“我留痕跡於此，無非是做了最壞的打算，想着一旦第二世也完了，起碼能把一點念想留給自己人。”
“而這世上真正能抵達歸墟的，也只有執掌命書之人。”
蕭戩擡眼看向蘇奕，意味很明顯，他留下的這一道痕跡，就是在等蘇奕前來。
蘇奕道：“什麼念想？”
蕭戩拍了拍身下那一口青銅棺，“這棺材很特殊，銘刻輪迴之祕，內蘊涅槃之力，可惜我生前既沒能執掌輪迴，對涅槃規則的參悟也不夠，以至於一直未曾開啓此棺。”
說着，蕭戩露出一抹意味深長的笑容，“當初我竊取一線天機活下來，當覺醒意識的時候，就出現在了這一口棺材上！”
蘇奕心中一震。
“歸墟，萬物之盡，萬靈之終，埋葬紀元，終結過往。”
蕭戩輕聲說道，“若把紀元文明比作人，歸墟就是世間‘紀元文明’的墓地，一切消亡的，都將歸於此。”
“可，這並不意味着歸墟的一切都已化作虛無。”
“你也看到了，這歸墟中散落的紀元碎片，並未真正消失。”
“相反，一切消亡於此的紀元文明，都將在歸墟中化作一股本源力量，出現在那些新出現的紀元文明中！”
“這一切，恰似生死輪轉，枯榮變化，死亡和新生不斷地進行交替，循序往復，週而復始。”
蕭戩忽地問道，“你覺得，這像不像輪迴？”
蘇奕點了點頭。
蕭戩笑着一拍大腿，“這就對了，我雖不曾執掌輪迴，可大概也猜出，輪迴就在於‘生死交替、週而復始’這八個字上。”
“整個紀元長河的紀元文明，有過去、現在、未來三部分組成，在很久以前，輪迴曾是主宰紀元長河的至高秩序，一如鴻蒙天域的周虛規則。”
“這些事情，你當年在闖蕩紀元長河時大概已經清楚，可你大概想不到，我屁股下邊這口青銅棺，就是曾主宰紀元長河規則秩序的本源！”
“而‘歸墟’則位於雲夢澤！”
蘇奕眼眸一凝，被這個真相驚到。
當年他也曾闖過古神之路，無非不曾真正踏足這歸墟而已。
哪能想到，那位於紀元長河盡頭的歸墟，竟貫通在雲夢澤內？
並且，曾主宰紀元長河秩序的輪迴本源，原來就位於那一口青銅棺內！
只看蘇奕的神色，就讓蕭戩忍不住笑道，“雲夢澤的祕密，可遠不止這一個，之後你自己一一去探尋，自然一目瞭然。”
蘇奕對此深以爲然。
且不談其他，僅僅是雲夢村這個法外之地，就神異之極，那裏埋藏着九座封印地，皆是第一世劍客所留。
想到這，蘇奕忽地心中一動，“你說那一口青銅棺，會否也是第一世所留？”
蕭戩頷首道：“我早有如此揣測，畢竟這青銅棺既有輪迴之祕，又有涅槃之力，而咱們第一世一身大道的起點，就位於雲夢澤，要想進入這歸墟，絕非什麼難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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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也清楚，第一世執掌輪迴和九獄劍，一切都和這青銅棺上的輪迴圖案能對上號。”
蘇奕則想起，雲夢澤中的涅槃本源，可同樣能和這青銅棺內的涅槃之力對上號！
如此推測的話，留下這一口青銅棺的人，的確極可能就是第一世！
想到這，蘇奕心中一動，道，“在你轉世之前，可曾知道你畢生一直求而不得的涅槃本源，實則就位於雲夢澤？”
蕭戩一怔，簡直如遭雷擊似的，呆呆地愣在那，神色一陣變幻。
見此，蘇奕已經知道答案。
蕭戩不知道！
無疑，對蕭戩而言，這個答案太過殘忍。
許久，蕭戩忽地大笑起來，笑得腰都彎下去。
蘇奕心中暗歎，他大概能體會到蕭戩的心情。
畢生視作傷心地的故鄉，卻反而是自己畢生求而不得的大道所在之地。
這滋味，讓誰能一時接受得了？
“這就是命啊！”
蕭戩終於止住了笑聲，“穿越到了萬古，誕生於雲夢村，踏上了命官之路，卻最終因爲心有魔債，而斷送了自己的道途……嘿，身爲命官，卻被命運戲弄，以至於萬劫不復，着實有意思，太他娘有意思了！”
言辭間，並無憤懣和懊悔，只有一種說不出的遺憾和悵然。
蘇奕輕聲道：“在來此地之前，我已鎮壓守墓人。”
蕭戩只嗯了一聲，道：“在那些鴻蒙主宰中，這女人的確很厲害，我畢生道途，大抵都是壞在了她的算計中，你能把她鎮壓，着實讓我刮目相看。”
蘇奕挑眉道：“你不恨她？”
蕭戩沉默半晌，這才說道：“每當想起，我便恨不得生啖其肉，飽餐其血，可……”
蕭戩眉目間浮現一抹感傷，“可不管如何，她那一縷善念法身，曾是我姐，讓我去殺她……着實做不到。”
這，便是蕭戩心中的塊壘。
直至當年戰死，都未曾化解。
“你或許認爲我迂腐，畢竟當年發生的一切都是一樁精心準備的陰謀。”
蕭戩輕聲道，“可當初若沒有我姐那般養育我，哪可能有我蕭戩的今天？守墓人厲害就厲害在，她用‘至親至善’的力量壞了我的心境。”
“相比世間那些窮兇極惡的血腥手段，這纔是世間最可怕、也最讓人無可奈何的殺人術！”
說着，蕭戩嘆了一聲，“不過，你即便殺了她，我也不會怪你，只擔心你融合我的道業力量後，心境會被這件事影響。”
蘇奕只說道：“我有辦法救活蕭容。”
蕭戩一怔，“何意？”
蘇奕當即把行腳僧交出的“信仰種子”的事情一一說出。
聽完，蕭戩猛地起身，在那青銅棺上來回踱步，脣中喃喃：“若真如此，可就太好了，太好了……”
猛地，他頓足看向蘇奕，以讀書人的禮節朝蘇奕長長行了一個大禮，“多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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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奕卻起身避開了這一禮，道：“我在救前世的自己，何須多謝？”
“罷了，罷了。”
蕭戩擡手一指蘇奕，感慨道，“活該你能執掌輪迴，這般手段和氣魄，果然非我可比！”
蘇奕坐回藤椅，笑着迴應，“你誇我，亦等於在誇自己的轉世之身，我便笑納了。”
蕭戩忍不住大笑，“真他娘想和你好好喝一頓酒！”
聲音還在迴盪，他臉上笑容忽地凝滯，目光中注意到，那懸掛在青銅棺上的銅燈，隱隱有熄滅的跡象，彌散出的昏黃燈影都變得暗淡之極。
蕭戩道：“時間不多，你還有什麼想問的？”
蘇奕直接道：“當年，你在和那些天譴者的對決中殞命後，是如何竊取一線天機活下來的？”
蕭戩直接道：“在我殞命那一剎，把僅剩的一縷性命氣息融入到了命書內！”
說着，蕭戩笑問道：“你可見過那條沒臉沒皮的黑狗？”
蘇奕點了點頭。
“當年他只剩下一縷殘留的性命氣息，都能在涅槃命土中活下來，這讓我確信，若我也遭受性命之危時，只要把一縷性命氣息留在命書內，以後說不準也還能活過來。”
蕭戩道，“可惜，那一戰太過慘烈，我拼盡了所有，以至於最終雖然把一縷性命氣息留在命書，可這一縷氣息卻在命書中消散了，而沒能像那黑狗一樣重塑性命本源活下來……”
“不過，事後我才知道，正因爲這一縷消散在命書中的氣息，才讓我在這歸墟中的青銅棺前活出‘第二世’。”
蘇奕聽完，不禁陷入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