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人?
鍾。
吳妄只覺得自己道心有點不夠用。
“什麽鍾?”
“我名混沌，又名東皇，為歲月之器皿，為天地之定性。”
那藍衣‘吳妄’輕聲說著，嘴角帶著略有些歉然的微笑。
“驚擾到了正在成長中的主人，是我的過錯。”
吳妄有點懵。
他凝視著那口大鍾，大鍾上有著斑斑劃痕，那道韻無比晦澀，但又有似曾相識之感。
“回溯?”
鍾答:“是我。”
吳妄喃喃道:“你……你在未來影響現在的我?”
“我不敢驚擾主人，”鍾低聲道，“我只是在確保我能順利降生，執行主人您的意志。
我誕生於您的意志之中。”
“我有些不理解，”吳妄雙手比劃了一陣，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比劃什麽。
他問:“你現在在哪?”
“我還沒有誕生，主人，我在未來之時。”
鍾含笑說著:
“您已經握住了我軀體的一部分，星神的圓盤。
您還需要得到更多的寶物，最後會由您將它們煉化成我;
而我，將會在那時開始，陪伴主人征戰大荒。”
“沒誕生怎麽……你展開講講。”
鍾答:“這條大道有些複雜，主人您如今道境太低，無法理解、也無法明白這些。”
吳妄頓時有些凌亂。
《鍾、鄙、我。》
被自己未來的法器說道境太低，是怎樣一種修道體驗?
“你講就行，”吳妄淡定地背起雙手，“我且聽。”
“是，可能性。”
鍾緩步向前，雙手有些忐忑的擺在身前，指尖在輕輕觸碰。
他道:
“我是神器之中最特殊的存在，因為您賦予了我這條大道。
這條大道無法描繪，它源於可能性、定義了可能，也束縛了可能。
舉個最簡單的例子，當您走到一個路口時，前面出現了三個岔路，而您將在下一個瞬息走出走那條路的決定。
當外人不知道您的想法時，下一個瞬息存在三個選擇，導出了三種可能，既左、中、右。
當下一瞬息來臨，您選擇了一條路走，三種可能性就回歸到了您的選擇上。
歲月如一條長河，河堤卻只是修建到了‘現在’，故過去失去了可能性，可聞、可見、不可更改，而下一瞬的未來可更改。
歲月向前不斷前行，物質界的留影不斷鋪成了新的河堤，生靈的意志便是河堤上的風景。
但任何意志都有可能輕微地干擾到歲月長河的流向。”
吳妄淡定地點點頭，淡然道:“哦?區區疊加態坍縮，還有什麽?”
鍾怔了下。
“您現在就能明白這般高深的大道，當真讓我欽佩，您果然是大荒歲月長河中最璀璨的明珠，是所有生靈的希望，也是神靈們的噩夢。”
吳妄催促道:“你先說，你還沒誕生，為什麽就存在?”
“我在您所處的時刻並不存在，只有圓盤這個雛形。”
鍾忙道:
“您賦予了我特性，用我鎮壓歲月、鎮壓無數可能性。
您可以想象一下，如果歲月靜止，每一個可能性都是交叉的樹杈，這樣蔓延下來，就會是無數的樹杈。
當然，歲月是不可能靜止的，所以不斷有樹杈消失，需要鎮壓的路徑總體來說也不算多。
當歲月靜止時，這無盡的可能性之樹，只要存在一條連通的線，只要存在一個路徑抵達未來某個時刻我的誕生，那我在這個可能性上就會誕生。
而後我便可鎮壓其它我不能誕生的路徑，自未來的那個節點，否定其余可能性。
以確保我可以誕生。”
噹——
鍾話音剛落，側旁大鍾輕輕震蕩，余音環繞吳妄耳旁，心底泛起了層層感悟。
但隨之，吳妄將這些感悟壓下，凝視著這口大鍾。
“你都對我做了什麽?”
“主人，我是您意志的附屬。”
鍾低聲道:
“我已經盡量減少對您成長期的影響。
您記憶最深刻的，應該就是三次回溯，那次是您所能掌握的信息太少，被帝夋的秩序化身強行碾壓，僅有唯一的可能性可以避開帝夋的秩序化身。
但那個可能性太苛刻，且會讓主人您損失至親好友。
您對他們無比看重，所以我便自作主張，進行了三次中等程度的乾預，讓您能走出一條輕松的路徑。”
輕松的路徑……
那可一點不輕松。
“這似乎有漏洞，”吳妄淡然道，“如果我當時輸了，後面也就不可能有你。”
“您還沒能理解。”
鍾輕歎了聲:
“無數可能性組成的時間線中，只要有一條時間線能誕生我，那我就可鎮壓所有時間線。
這樣說您可能更容易接受，實際上並不存在並行的時間線。
當然，時間線並不是並列的，以‘現在’為原點，原點左邊單條、右邊模糊，原點一直從左到右前進。
主人賦予我的特性便是不滅、永恆，且絕對凌駕於歲月之上，故只要有一個可能性誕生我，所有未來可能性坍縮成既定的時間線時，我必然存在。
除非您沒有降臨到這個世界，那樣也就沒有了最初的可能性。”
話語一頓，鍾仔細思索，又道:
“靜態統計下來，其實有三分之一的路徑能誕生我。
也就是說，如果沒有我的乾預，您未來成為至強者且鍛鑄我的總體概率，為三分之一。”
這?
【只要我可能牛逼，那我就注定牛逼?】
吳妄心底直呼變態。
過分了，這外掛開的有些過分了！
但轉念一想，好像是自己的掛……那沒事了。
吳妄表情保持著冷漠，又道:
“所以，你否定了其他三分之二的可能，這不可避免還是乾預了我。”
“主人。”
鍾表情有些鬱悶，歎道:
“這真的是無法避免的，因果環環相扣，可能性的變遷具有不可預知性。
而且是您的意志塑造了我，我只是您的工具，是您一條大道的載體。
您不必擔心我會算計您，那樣已經是對我的侮辱。”
“回溯是怎麽回事?”
鍾說:“是我抹掉了既成的時間線，回歸可能性並存，並讓您自己做出選擇，這耗費了不少力量。”
吳妄皺眉道:“你多回溯我幾次，我豈不是就元氣大損、直接人沒了?”
“在您能夠進行最後一次回溯之前，我將會強乾預。”
“強乾預是指?”
鍾說:“乾預更前方的可能性，確保您不必參與，也能平安度過該次困境。”
吳妄繼續問:“你的意思就是，所有的一切，都必須朝著你預期的方向發展。”
鍾道:“主人，是您預期的方向發展，不然您不會鑄造我，我只是您手中的法器。
——請您不要反感我總是強調這些，我真怕您下定決心，就是不鍛我。”
吳妄面色稍緩:“那，你此刻陪伴的我，是否能感知到，現在你與我對話?”
它笑著反問:“這段對話不是已經成為您的記憶了嗎?”
吳妄登時有點無言以對。
鍾說:“您不喜歡被人干擾，所以那三次回溯時，我故意讓您看到了伏羲先皇的虛影。
但主人，未來並不是既定，您也沒有任何宿命。
在此刻的您，到我誕生的這段歲月中，會留下什麽樣的故事、什麽樣的人生軌跡，都是您自己在決定。
我的存在，就是為您護道前行，確保您成為大荒的主宰。
而當您與我匯合，我這段意識會自行泯滅。
永恆之物，只於過往存靈性。”
吳妄笑道:“說說吧，你已經影響了我幾次。”
“無數次，不過都是很微弱的影響，您所在意的應該是最近這次。”
鍾歎道:
“在您心神特別專注時，可能會窺探到未來自己可能經歷的事。
我只是，在您突破封印的時候，疊加了數條可能性延展出的時間線上您對金神的負面情緒。
星神大道是您當前的根基，您與星神相融的越早，我也就越能早些抵達您的面前。”
吳妄道:“如果我不選星神大道，你就會一直乾預我?”
“主人，我不敢這麽做，但您一定會選擇星神的大道，只是節點不同。
現在借著祝融誕生幫您與星神的道融合，是我分析出，您最輕松、也最舒適的節點。
因為星空是虛無，您已經知曉了。”
鍾微微低頭，低聲道:“礙於歲月道則的約束，我無法對您講述太多，不然您自身會遭受更多歲月道則的反噬。”
“反噬?”
“簡單來說，與未來的我交談，您是要付出一點點代價的。
除非您遇到危險，我今後會避免跟您直接交流。
您應該還可以問我一個問題，這算是一點特權，您最好是問詢後面有沒有什麽捷徑。”
捷徑?
吳妄淡定的一笑，他是那種會靠捷徑作弊去贏得勝利的男人嗎?
吳妄問:“我現在最好的路徑是什麽?”
“去天宮，挖牆腳。”
噹——
東皇鍾輕輕搖晃，似是有莫名的力量衝擊。
吳妄只覺得眼前有些發花，那般玄妙的幻境瞬息間崩碎。
一縷白發飄起，吳妄低頭看去，卻見自己胸前的長發，已成了銀白之色。
吳妄趕忙看了自己一眼，發現只是三分之一的長發成了銀白色，頓時松了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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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似乎就是那鍾說的代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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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底，與東皇鍾交流的畫面漸漸變得模糊。
吳妄拚命想將這些東西記下，但有一股無形的波動在他心底不斷衝蕩，如橡皮擦般抹掉了他這些記憶。
正此時，星神掌中的圓盤輕輕震顫。
噹——
又是鍾聲，但這鍾聲悠遠且輕微，卻讓吳妄心底保留了大半模糊的畫面。
唯一清晰的，卻是那六個字。
去天宮，挖牆腳。
這?
這鍾是正經鍾嗎?
直接這麽說，您禮貌嗎?
再說……羲和是不是威壓太強了點，常羲好像還有點綠茶，而且她們都是有婦之夫，孩子都是十個十二個的，吳妄道德和心理上是接受不了的。
呃，挖牆腳有沒有可能是挖少司命、土神這種強神?
吳妄搖搖頭，剛想細細體會，忽覺肩頭一沉，頭頂出現了濃烈的天威。
那天威，何止浩蕩，幾乎要凝成實質、將這洞府直接壓塌，更是讓方圓數百裡之地生靈一片死寂。
這是……
吳妄雙目中綻出璀璨神光，堅厚的山壁宛若無物，外面天空那厚厚的雲層出現在了他心底。
超凡劫！
竟是他自身的超凡劫！
吳妄這才發覺，自己的道境已不知不覺邁入了一個此前從未踏入過的境界。
萬千星輝在他身周盤旋，兩條銀河交錯而成的光芒，溫暖著他的道軀。
心神轉動，他好似佇立於天地之外，站在星空之中，低頭俯瞰下方眾生。
心念如水流轉，他已坐在洞府靜室中，雙目蘊著神光，心底泛著明悟，而後搖頭輕笑，眼底露出少許安然。
‘未來並非既定，存在著不同的可能性，但所有可能性都應導向你我的相逢。’
這話若是一個女子對自己說的，那該多浪漫。
吳妄站起身來，手指拂過銀白長發，讓它們恢復成烏黑，身形看似在地面行走，卻沒有在那淺淺的灰塵上留下半個腳印。
化掉結界，掀開布簾。
正在洞口焦急等候的幾道倩影，此刻同時怔住了。
“那個。”
吳妄笑道:“且等我去渡個超凡劫，咱們回來再聊天。”
精衛、泠小嵐齊齊向前半步，林素輕卻已出聲提醒:“少爺您當心些，要不想辦法再穩穩?”
吳妄淡定的一笑。
他既星神;
天劫何懼。
“稍等。”
咻——
吳妄在原地留下了一道虛影，那虛影輕輕抖動，他已瞬息間消失不見。
下一瞬，吳妄屹立於高空之中，披散的長發自行飄舞，他背負雙手、抬頭看向雲層最後之處。
劫雲之上，異獸成群、百神留影。
劫雲之下，滅宗眾魔修滿是錯愕地看向空中，看著那靜靜站在天地間的身影。
“宗、宗主，超凡了?”
楊無敵顫聲喊著，周遭滅宗眾人表情越發呆滯。
尤其是那些數十年來修為沒有太大進境的魔修，此刻恨不得一刀劈了自己，一個個禁不住淚流滿面。
宗主來時，他們當前境界。
宗主成仙，他們當前境界。
宗主馬上渡超凡劫了，他們的境界……不動如山。
“快！廣發請帖，準備吃席！”
滅宗眾修頓時精神大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