鬱檀琦被丹畫護着離開時,碰到了急忙趕來支援的高瑞。
她看到高瑞華麗的明黃色錦衣上染上了血跡,神色沉得可怕。
鬱檀琦大概能夠猜到他的身上發生了什麼。
雲暄出現在這裏,高硯自然是出現在皇宮,再次逼宮。
只是高硯還是失敗了。
雲暄看到帶兵趕來支援的高瑞,那一瞬間,他好像聽到了什麼聲音。
這偌大繁華的京城,此刻時至正午,陽光明媚得刺眼,卻又照得人通體發寒,讓人不停顫慄。
他明明已經站在了陽光下,卻仍然感覺不到溫暖。
陰暗如影隨形,猶如附骨之疽,讓他厭惡痛恨至極。
耳邊嗡嗡作響,眼前的一切彷彿都放慢了數倍。
可是高瑞還是來得太快了。
雲暄面無表情:“高硯真是沒用,竟然連高瑞都打不過。”
姜時道:“不是秦王沒用,是你們都小看了晉王。”
皇后唯一嫡出的大皇子,武安侯夫婦曾經親自教導過的高瑞,又怎麼可能真的如表面上看上去那般平庸。
雲暄也想到了,低低笑道:“是啊,果真小看了你們,皇帝不愧是皇帝,這麼多年來對高硯的寵愛,想必也是捧殺吧,就如同當年的王貴妃。”
姜時沒有說話。
帝王之心,深不可測,伴君如伴虎。
帝王之術,制約平衡,方才能長久。
雲暄看着姜時,明明已經是大勢已去的局面,他卻依舊挺直腰背,身姿高大挺拔,不露一絲頹靡怯態。
他道:“姜時,你爲高瑞如此賣命,可曾想過有朝一日功高蓋主,高瑞會如何對你?”
青年低低地笑了,似是自嘲,又是輕蔑。
“我雲家如今的下場,就是你日後的下場,姜時,你不會比我好到哪裏去。”
姜時平靜道:“但行好事,莫問前程。我只願天下太平,百姓安生。”
“好一個但行好事,莫問前程,天下太平,百姓安生。姜時,你可真是一個心懷天下的救世主啊,而我是造反謀權篡位的小人,我不配。”
雲暄嘴上誇讚着姜時,貶低自己,然而他的眉眼神情都透露着濃濃的不甘和怨恨。
他的語氣逐漸陰戾癲狂。
“可我雲家一開始跟着高家打天下時,不也是爲了天下太平,百姓安生?好不容易建立新朝,他高家是如何對待跟着他打天下的兄弟的,又是如何對待我雲家的?”
“當年跟着高家打天下的文臣武將,如今好好活着還能夠享受榮華富貴的又有幾個?憑什麼他高家能夠高高在上坐擁江山,而我雲家卻只能小心翼翼地當高家的一條狗,卑微又屈辱地活着,一旦引起皇帝的猜疑,就會死全家?”
雲暄字字沉重,彷彿猩紅的血淚落成。
這是雲家百年來無數人積成的怨恨和不甘。
讓人聞之哀切。
姜時抿脣,低聲道:“所以你和你的父親爲了報復高家,不惜殘害忠良,發難造反,讓萬晉國萬千無辜的百姓成爲你復仇刀刃下的冤魂?”
“若是真讓你成功謀權篡位,你又能夠比高家好到哪裏去?經歷內亂的萬晉國,能夠扛得下天齊國的來犯嗎?天下大亂,百姓流離失所,這些你有想過嗎?你有考慮過嗎?”
“你沒有,你眼裏心裏只有你雲家百年來的屈辱,你心有不甘。我沒有辦法化解你的怨恨不甘,我也不是聖人,我只是不願再見到天下大亂,百姓流離失所,我只想盡我最大的能力,保護黎明百姓。”
“冤冤相報何時了,你我父輩的恩怨,早已解決。我知道你與高家的恩怨你不可能放下,我也無法阻止你放下。你我註定爲敵,我也不想再多說什麼。”
說再多,也無法改變既定的事實。
姜時只是惋惜,若雲家和高家沒有百年來的仇恨,以雲暄的心性和才能,定能成爲國之棟樑。
可偏偏事不隨人願。
這是一個死局。
姜時手執長劍,沒有再對着雲暄。
雲暄手中握着匕首,這是他從鬱檀琦手中搶走的匕首。
此時此刻,原本抵在鬱檀琦脖頸的匕首刀刃依舊乾淨如鏡,竟然不曾沾染半點血跡。
雲暄擡起手,低眸看着手中的匕首。
“這是你給她防身的匕首吧。”
姜時也看到了他手中依舊乾淨的匕首,眸光微動,似是意識到了什麼。
雲暄用指尖輕輕劃了一下刀刃,猩紅的血珠便跳了出來。
他笑了。
“是一把傷人的利器,只輕輕一碰,便能夠流出鮮血。”
而鬱檀琦離去前,纖細脆弱的脖頸依舊雪白如初。
“姜時,我以前其實很憐憫你。你多可憐啊,生下來便父母雙亡,所謂的大伯小叔只想你死,唯一對你好的只有你的祖母,可在你年幼時,你的祖母也死了,你成了真正的孤家寡人。”
“所以哪怕你的父母因爲我的爹孃而死,我的爹孃也因爲你父母的手下而死,我都沒有想過殺你,甚至縱容我唯一的嫡親妹妹追逐你。你若是娶了我妹妹,我也不介意把你當做妹夫。
我妹妹真的很喜歡你,可你竟然從來沒有爲之動容,甚至避之不及,只因爲你有可笑的娃娃親,總是用從未見過的未婚妻來拒絕她。”
“我原以爲,不會有好人家的姑娘會嫁給你,可偏偏你所謂的未婚妻竟然孤身一人千里迢迢來到京城陪你。
我初時有些好奇這該是如何一個膽大的姑娘,明知你的處境,還不遠萬里來找你,只爲了履行所謂的娃娃親。然而第一次見到她時,我是失望了,她連擡頭看我都不敢,就像一個怯懦柔弱的小姑娘,我想她來找你估計也是迫不得已,根本不是真心。”
“卻不曾想,怯懦柔弱只是她面對我時的模樣,她對你從不是這樣,甚至她對別人也能夠笑靨如花,卻獨獨不肯正眼看我。”
“可爲什麼呢?我明明沒有對她做什麼。是你對她說什麼嗎?所以她才對我避之不及。”
身穿盔甲的青年,原本陰戾俊美的臉上此刻竟然流露出茫然不解的神情。
已經準備發號施令的高瑞聽到這番話,怔愣在原地,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這個時候,雲暄竟然還在問姜時他的夫人爲什麼從來不肯正眼看他?
以前可從未聽說過鬱檀琦和雲暄有過什麼接觸。
鬱檀琦出武安侯府的次數少之又少,和雲暄碰面的次數更是屈指可數,這樣雲暄也能夠對她有想法嗎?
高瑞想不明白。
或許人的感情就是如此。
姜時搖頭,輕聲道:“我從未對她說過你的不好。”
他也不屑在鬱檀琦面前貶低別的男子。
他只會悄無聲息讓這些覬覦她的男子遠離她的視線,永遠沒有可能再靠近她。
一如池禮。
好在池禮雖然被雲暄蠱惑,但云暄並沒有讓池禮參與他造反的計劃,否則池禮定難逃一死。
此時此刻,叛軍都已經被高瑞帶來的禁衛軍拿下。
雲暄的身邊已經空無一人,他最得力的手下侯浪也已倒地不起。
姜時和高瑞站着不動,身後的將士也不敢輕舉妄動,他們默默注視這位已經孤身一人的叛軍首領。
雲暄沉默了許久,怔怔看着手中的匕首。
半晌,他才又低聲開口。
“我一直想不明白,所以攔着她問過多次,可她始終沒有告訴我真正原由,或許,她的眼裏只有你,又或是看到了我內心的卑劣不堪,所以不願多看我一眼吧。”
“姜時,我從未想過,有朝一日我會羨慕你,羨慕你竟然會有一個永遠堅定相信你,陪在你身邊的人。哪怕你被追殺,被污衊,被嘲諷唾罵,她依舊選擇站在你的身邊,用自己纖細柔弱的身軀義無反顧地保護你。”
“我本來,是想殺她的。”
可匕首將要觸碰到她的脖頸時,他的眼中忽然浮現初次見面時,少女怯懦地低頭,露出一截雪白纖細的脖頸。
那樣柔軟,那樣脆弱,卻又那樣美麗。
彷彿輕輕一用力,就會折斷,流露出猩紅的鮮血。
他最終還是心軟了。
放走了她。
哪怕她不可能知道他的心意。
“看在我沒有傷她的份上,姜時,你可否答應我,不要傷害雲姝。雲姝自始至終,都沒有參與過造反,甚至還幫助過你,你能不能放她一命?”
雲暄擡眸看向姜時,陰戾的神情褪去,此刻的他就如同一個普通疼愛妹妹的兄長,在即將倒下前,爲唯一的親人做最後的打算。
他在送雲暄離開京城時,就已經做好了造反失敗的打算,他可以死,但希望唯一的妹妹能夠活着。
姜時頷首:“我會留雲姝一命,只是她日後不能回京城,也不能成親生子。”
若不然,高家不可能讓雲姝活着,以防再出一個雲暄。
雲暄輕聲道:“只要雲姝活着就行。”
沒有子嗣後代也好,否則一生下來就像他一般揹負着家仇大恨,活得太累,也太痛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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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拿着匕首,尖銳的刀刃抵住喉嚨。
雲暄的嘴脣微動,看向前方某處,似是想說什麼,然而刀刃太過鋒利,很快便割破了喉嚨。
殷紅的鮮血飛濺而出,染紅了匕首。
青年高大的身軀轟然倒下。
他的眼中最後看見的是一望無際的藍天白雲,正午燦爛的太陽刺得他眼睛劇痛,最後緩緩閉上了眼睛。
那句不曾對她說出口的話,永遠地隨着他的閉眼而埋藏在了他的心底。
一如他不曾讓人知曉的心事。
抱歉,鬱檀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