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謝瑨又帶着人離開,沈煜白都沒想明白。
明明是來看他的師傅,爲何從頭到尾都未在他牀榻邊停留,甚至聽見他的傷勢,也只是隨意問了兩句,壓根就不像是爲了他而來。
反倒是原本還強顏歡笑有些沉悶的妹妹,像是心口移開了一塊石頭,迫不及待地回了她自己的院子。
“母親,您也回去休息吧,我無事,不需要陪。”
“既是不需要陪,還惱你妹妹離開作甚?”
沈煜白一時語塞,還未來得及開口,便又聽母親道:“你瞧着溪兒好似無事,但她來你這前,才昏睡了近兩個時辰,若不是怕我在老夫人和錢氏跟前喫虧,她又如何會巴巴趕來。”
“昏睡?桃溪的身子……”
沈煜白瞬間便嚴肅起來,搭在褥子上的手緊緊攥起,眼中迸發出氣憤的光。
“定是同那狼心狗肺的顧錦文有關!他清遠侯,以爲撇開我們沈家大房就算是在大皇子面前投誠,就能搏他看重,殊不知被反咬一口,不過是早晚之事!”
“你能瞧清楚裏頭的牽扯,母親便也能稍稍放些心,只是不管他顧錦文往後行到哪一步,都不會再與我們沈家扯上關係。”
老爺用心護過的清遠侯府,以後是榮耀還是落魄,都與他們無關,與她的溪兒無關。
“母親,那桃溪的婚事?”
“明日我會讓人將顧家的東西退回,從此以後,婚事作罷。”
東方黑龍 https://power16888.com/
沈煜白眼中的怒意一點點散去,想起適才妹妹刻意做出無謂的臉,眸中不覺添了幾分心疼,轉而便是認真和冷厲。
……
沈府外,陸子鳴在馬車裏,見謝瑨上來,目光在他臉上停了片刻。
有酒香瀰漫,蓋過了他身上淡淡的草藥味。
“出了這樣的事,沈家不可能再讓她嫁給顧錦文,等她退婚,你直接去求娶便是,怎的還是冷着張臉。”
“不會讓她嫁過去的是大房,不是沈家。”
“有何區別?”
陸子鳴挑眉不解,“以你的性子,想做一件事,何時有過這麼多顧慮?再說了,你若要求娶,以沈家老夫人的嘴臉,怕是會高興得不行,都無需你說什麼,便會急衝衝地將這婚事定下。”
面前的謝瑨並未開口。
只是在陸子鳴的話語中垂下了眸子,不知想到了何處。
“聞瑾,你從等她及笄到今日,若再等下去,那便真是要晚了。”
聞瑾是謝瑨的字,陸子鳴與謝瑨相識十幾年,私下裏,他從未喚過其王爺,亦是極少數不懼他周身傲氣和壓迫,敢日日同他相處之人。
旁人都以爲謝瑨自三年前離京後便再未踏足過這片土地。
可只有陸子鳴知曉,沈桃溪及笄那日,謝瑨日夜兼程,一路奔波未停,策馬跑了近千里,冒着抗旨的風險,回了一趟京都城。
只是那樣的衝動停在了熱鬧的沈府外。
謝瑨聽見裏頭的人議論起了小姑娘的親事,知曉及笄禮過後,她便能名正言順地和她青梅竹馬的少年郎生出牽絆,他便再沒有進去。
彼時的男人騎於馬背之上,冷然的黑眸如深淵幽邃。
他最終用了旁人的身份,送上了替她備下的玉簪,玉色極其素淨,通透得好似一潭春水。
可其實陸子鳴不知道的是,不止那場及笄禮。
三年裏,謝瑨回來瞧過她三次。
每每傷重一次,他便會想要見見她,見見與她初見時的蓮池。
小時候的沈桃溪有些圓潤,笑起來時,一雙烏黑黑的眸子瑩潤璀璨,霎時便照亮了他疲憊不堪的人生路。
後來再見她,她已經沒有幼時那般嬌氣,身邊還多了一道顧錦文的身影。
謝瑨並不在意,他聽着她喚他師父,而後將所有的耐心都放到了她身上。
他還記得,那個時候,他只當她是妹妹。
直到後來離開京都,第一次回來瞧她,卻見到了她爲顧錦文臉紅的模樣,謝瑨突然發現,不知從何時起,他早已沒了最初的純粹。
“再等等。”
半晌,謝瑨終於開口,聲音低沉。
外頭天色逐漸暗了下來,他知道用不了多久,這街上便會陷入一片安靜。
“還等?”
陸子鳴皺眉,不太贊同。
“你可比沈三大了足足九歲,身上還揹着她師父的名號,你又不願直接搶人,若真要娶她,說起來可不是件容易的事,倒不如趁着這個時候她提退婚,無人願意迎娶,你直接去同沈大夫人開口,還能得一有情有義的名聲。”
“名聲?”
謝瑨輕笑一聲。
輕風吹動些許車簾,男人掀眸掃了一眼,帶着睥睨衆生的強大氣勢,冷漠又無謂。
“本王不是顧錦文。”
而沈桃溪,也永遠都會是皎皎明珠,無需旁人的任何定論。
謝瑨倏地想起適才小姑娘那張略顯疲倦的臉,袖中修長指骨微微蜷縮,帶着一抹不易察覺的苦澀。
他有遲疑,不是爲了旁人,更不是擔心他們之間差的這九歲。
他只是知道,沈桃溪心裏沒他。
即便退婚,她也忘不了顧錦文,忘不了他們曾經的那十二年。
若此時讓她知曉,只會逼得她往後退,還會多生出一份心思來應付他,讓她愈加疲憊。
“我有時候也是真看不透你,不過你這性子我先不議,今日我倒是有些想不明白,那顧錦文既然要做出個有情有義的模樣,爲何又會當衆鬧出替旁人出頭之事,難道是做給大皇子看?可這,還是有些說不過去。”
“顧錦文曾是落魄過的侯府公子,身份對他而言,和命一樣重要。”
“那也不該舍了沈家投奔大皇子吧?誰也說不準陛下會立誰當太子。”
陸子鳴搖頭,“我若是他,還不如和之前一樣,先依附着齊國公,再站隊。”
謝瑨沒有開口,也沒有因爲顧錦文護了旁人而驚訝。
小姑娘的身份太高,對顧錦文而言,已經在漫長歲月裏漸漸凝成了他心底的一道疤。
即便沒有大皇子,如今的顧錦文也會與沈家疏離,也會去護一個又一個身份不顯,又被貴女打壓的溫柔女子。
謝瑨想不出當時的沈桃溪會是何等落寞的模樣。
鷹衛傳來的消息裏,並沒有提起她的神色。
可謝瑨想,以沈桃溪的性子,大抵是沒有低頭,所以纔會在回去後便直接病倒,陷入昏睡。
思及此處,謝瑨心中生了些戾氣,氣息也冷了幾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