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耀旬離開京都那一日,炎熱的天忽然下起了雨。
兩輛破舊的馬車,幾個小廝和丫鬟,再無平日的光鮮,低着頭好似喪家之犬。
沈耀旬在城門前停了停,看向遠處的小道,眯着的眼透出算計,也夾雜着不耐。
他的好兒子同他約好了在城門處相見,可足足過了半個時辰,他一直未能瞧見沈斐然的身影。
一股不好的預感在他心中升起。
沒多久,錢氏不耐掀起車簾瞪着他,短短時日的蒼老,讓她整個人陰鬱了不少。
“外室子就是外室子,還真當他能將你這落魄爹放在心上?”
錢氏越想越氣,可偏偏錢家不打算撈她,沈家分家的好處,也一點沒落到三房身上。
尤其如今的沈耀旬早已沒了出頭之日,她能靠的只有一雙兒女,便更沒打算再同以往那般,受這負心漢的氣。
“不過說起來,人家是不是你兒子還說不定,在外頭這麼多年,誰知道他能不能姓沈?”
“你給我閉嘴!”
沈耀旬臉色鐵青,上來就扯住錢氏的胳膊,扇了她一巴掌,要將她拖下馬車。
“你這個蠢貨!但凡你有點本事,後院得了母親那麼多相助,也早該把那掌家權握緊!偏你這個廢物什麼好處沒撈到,還將那麼多證據送到大房手中,你個蠢婦!”
又是一個巴掌落下,毫無猶豫。
錢氏如今哪能如他的意,兩個人就這樣在街上打了起來。
“殺人了!堂堂沈家三老爺,竟然當衆殺妻!爲了個外室,爲了那見不得光的外室子!快來人啊!”
錢氏怒上心頭徹底崩潰,被沈耀旬扣着,身上生生捱了好幾下,無奈之下,她只得喊起了自己的一雙兒女。
“林兒、瑩兒,快來看看你們父親狠毒的樣子,快來救救母親!”
可呼喊聲落,換來的只有看熱鬧的百姓,和城門處來驅趕他們的士兵。
沈桃瑩此時正坐在後頭那輛狹小的馬車上,雙目無神,聽見錢氏的呼喊,她眼中閃過不耐,而後便是惡毒之色。
她什麼都沒有了。
沒有沈家貴女的名號,沒有錦衣玉食的生活,甚至連伺候她的丫鬟,也都迫不及待地逃離了她。
一切都毀了。
她再也比不過沈家的其他人,甚至連沈桃姝那不要臉的庶女,也都比她要過得體面,不用受這顛簸之苦。
沈桃瑩滿是恨意和懊悔,若她早些反應過來去討好大房,今日被留下的就會是她,哪能輪到沈桃姝那賤人得了庇佑!
都是錢氏,都是她這個沒腦子的爹!
外頭聲音越發嘈雜,沈桃瑩心中怒意洶涌,無處發泄,轉頭便踢向了一側睡得正熟的沈煜林。
母親一門心思都在她這個好大哥身上,連那些面上對她的好,也都是在爲了這個兒子鋪路,既如此,外頭打得這麼厲害,要去替母親出頭的該是她這好大哥纔是!
“你找死呢沈桃瑩?”
沈煜林被踢醒。
本就睡不慣這破爛的馬車,偏昨夜喝的酒還未散去,讓他整個人瞬間暴躁起來。
“我找死?你去外頭看看是誰找死,光天化日這麼鬧下去,往後我還要不要做人了?”
“少來煩我!你要不要做人關我屁事,你還當你是以前的沈家貴女呢?”
“我不是什麼貴女,你也過不上什麼好日子!喝得臭死了,難怪沈煜白如此蠢笨,也依舊能壓你一頭!沒出息……”
“啪”的一聲,沈煜林甩了沈桃瑩一個耳光,面帶兇狠。
“你最好老實點,往後去了別處,連父親說不準都要靠我!你若機靈一些,我照舊能把你當成好妹妹來疼,不然,半路把你丟出去喂山賊,也不過是我一句話的事!”
沈桃瑩捂住臉,不可置信地看着面前六親不認的沈煜林。
她何時受過這樣的屈辱?
沈桃瑩壓了一肚子的怒意在這巴掌後徹底爆發,。
她做不了貴女,其他人也休想過上好日子!
馬車裏和馬車外一同響起了謾罵之聲,曾經的規矩和禮數在這一刻徹底沒了蹤跡,只有落魄時口不擇言的羞辱,還有撕破親情後的自私和冷血。
沒了富貴這層外衣,一切事物都開始生出了裂縫。
再沒有堅不可摧的東西,有的,只是在跌落深淵時對所有人的不滿。
無人自省,戾氣橫生,尖刀刺向了本該親近之人。
而這一切對於沈耀旬一家來說,不過只是剛剛開始。
……
自以爲逃過一劫的沈斐然坐在逼仄破舊的小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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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初爲了讓沈耀旬愧疚,爲了往後能得更大的好處,母子倆拒絕了他替他們安置的宅子,執意住進了這間偏僻又清冷的小院。
美其名曰只要一家人能團聚,只要斐然行得穩當,錢財不過身外之物。
可就在母子倆以爲能弄死錢氏,弄廢三房嫡長子時,沈耀旬出了這麼大的事,再也翻不了身。
巡嶺是何處?
即便他們沒去過,也聽說過此地荒涼至極,民生凋敝,土匪橫行。
去過此地的官員根本熬不過三年,即便有,也是家中四處求人打點庇佑,回來時也再無鬥志。
沈耀旬這樣的人過去,不過是換個地方等死。
還以爲自己能翻身,怎麼可能?
“還以爲沈家再怎麼心狠,今日都會派人去打點一番,誰知他們當真對着這三弟不聞不問,看來,他是廢得徹底。”
沈斐然冷下眸子,再也不願喊一聲父親。
“娘,往後若旁人問起,你便說我那在外頭做買賣的爹落了水,別的,不必多提一個字。”
以後不用學給這所謂的父親看,他也不必再去花銀子買那些個窮苦書生的東西裝模作樣。
只是書院他仍是要去,他雖未有沈耀旬眼中那般有本事,但也確實比那不學無術的沈煜林強。
“他竟還想讓我同他一起去喫苦,真是做夢!這一趟外放,他最好死在別處,省得有朝一日我出了頭,還得沾染上他這個污點!”
“都怪娘不好,當初若多在他那留些好處,我兒如今也不必如此清苦。”
“娘確實挑錯了人,不過放心,那日他來看我,我在他荷包上動了些手腳,用不了多久,他該是會神志不清,死在路上也不一定。”
沈斐然說起來甚是冷靜,甚至想到那副場景還隱隱鬆了口氣,笑了起來,涼薄至極。
“不過娘,他到底留了多少銀子,你怎麼也該和兒子交個底纔是。”
沈斐然看向面前的婦人,眼中生出算計。
他還要往上爬,他不能留任何隱患,而除了滅掉那隨時可能拖後腿的父親,他還要將那些銀子,牢牢握在手上。
只是還未待他盤算完,木門便被推開,幾名官兵瞬間就將他扣下。
沈斐然猛然一驚,正想掙扎,擡眼卻看見官兵手中的荷包,邊角處還有未弄乾淨的粉末。
他面如死灰,卻怎麼也想不明白。
“怎,怎麼可能……”
官兵以沈斐然謀害朝臣的罪名將他扣下,即便這臣已經成了朝廷棄子,他也未能脫罪。
此事悄無聲息便落了幕,沈斐然到最後也不知爲何會被發現。
而隨着他被扣下,原本隱在暗處的一道身影,也瞬間消失在了小院。
原來早在他備下藥粉的那一刻起,盯着他的人便已經報了上去。
想要利用沈桃溪的人,即便他被小姑娘反利用了一道,在謝瑨心裏,也早已判了死罪,何況他確實存了殺人之心,本就該抓。
至於沈耀旬。
無人在意他的生死,但巡嶺還有太多不安寧的日子在等着他們一家,死這樣的解脫,自然不會太快落到他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