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醉酒
睿王府。
這幾日天熱, 蒲公公晚間都會命人給傲霜院端來冰盆。如鐵拐彎抹角向玄亮問清楚了這製冰過程, 原是冷天將井水裝在缸中在屋外凍好, 再放入王府的冰窖之中, 夏季需要時再拿出來使用, 只是冰的庫存有限, 得省著些用,一般下人處多是沒有的。
古代夏天沒有空調, 溫室效應沒現代那麼嚴重, 最熱的時候估摸著也就三十五六度, 不是很離譜,如鐵的屋子又在陰涼處,靜靜心也能睡得下去, 只不過擺了冰盆, 自然更舒服一些。
這冰是井水凍成,即是說也能入口……如鐵望著一盆子還未化完的冰塊入了神,反正都擺在他屋裡, 最後到底是化了還是吃了, 不會有人知道的。
都這時候了睿王還未出現, 今夜應是不會過來了。如鐵一個鯉魚打挺, 從床上竄起來, 在屋裡轉了一圈,草莓夏初才有, 眼下只有一串紫葡萄, 如鐵便把葡萄都剝皮去籽, 用削水果的尖刀切碎,又找出一只水晶碟,從冰盆裡撈出幾塊冰盛在碟中,用刀尖把冰戳爛,最後拌上碎葡萄,費了半天工夫,總算把一碗簡易的葡萄鉋冰做好了。
千辛萬苦,全是為了這一刻的享受,如鐵捧著亮晶晶的小碟子美滋滋,才舔了一口,就聽見窗外有人道:「大晚上的,你在做什麼?」
如鐵一扭頭,穆承淵直接手撐著窗檯,一躍而入。
如鐵:「……」
他疑惑地望了一眼門栓,確認自己沒有鎖門。
穆承淵趁他沒注意,從他手裡奪過盛鉋冰的碟子,好奇地道:「這是何物?」
「這是……呃,天太熱我弄來吃的。不過是從冰盆裡取的冰,不至於不行吧?」
如鐵總覺得睿王殿下的言行舉止有些不對,但又說不出具體哪裡有問題。
穆承淵眯起雙眼,瞧了半天也沒瞧出什麼來,道:「好吃嗎?」
如鐵:「…………」
這位殿下,你是被穆承渙附體了嗎?!
儘管心裡吐槽,如鐵仍老實道:「好吃,很解暑的。夏天我最愛吃這個了。」
「哦。」
穆承淵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拾起如鐵留在碟子裡的小木勺,挖了一勺冰送入口中。
「好涼……」
他從沒吃過冰,一下子被凍得不行,一抬眸眼睛竟有水潤的光一閃過。
如鐵:????
不對勁,怎麼感覺穆承淵性格大變?該不會這人有精神分裂症吧?
如鐵趕緊上前搶過寶貝鉋冰抱在懷裡,隨便扯了個謊道:「這是百姓家裡才吃的,殿下吃不慣也很正常。」
聽說這些貴人主子腸胃都很嬌弱,夏天最多用點井水湃過的果子,哪能直接吃冰啊。
穆承淵湊過來道:「唔,好吃。」
如鐵:「……」
他的狗鼻子聞到了一股濃烈的酒味,恍然大悟:「殿下這是喝酒了?」
「是啊。」穆承淵難得溫馴地點頭:「今日皇祖母留了膳,後來又隨姑姑去了趟永昌侯府,與云晞喝了幾杯。」
原來一晚上沒見人是去找云美人喝酒了,而且似乎還喝了不少……
如鐵想,也不知鉋冰能不能解酒?水再怎麼冰也是H2O,不能與酒精起化學反應吧。
穆承淵道:「明日,我就要去戰場了。」
如鐵:???
最近有戰事?沒聽說啊!
如鐵試探地道:「殿下為何要去戰場?」
「是父皇的旨意。」穆承淵一下子笑得燦爛:「他要我自己去掙王位,不許我和皇兄爭。」
如鐵愣了,掙什麼王位?穆承淵不是已封王了麼?
該不會是……
如鐵緩緩道:「殿下,那個,打擾了啊,您今年幾……那個貴庚?」
穆承淵道:「十五。」
哦,原來喝了個酒就活回去了!
如鐵暗笑:「那殿下可比我還小一歲呢!」
穆承淵掐了掐他的臉,嚴肅道:「別鬧。等我回來,就與你成親。」
可愛的小醉鬼!如鐵的小心肝抖了抖,差點笑岔了氣:「你和我成親??殿下能認出我是誰嗎?」
穆承淵湊近仔細看了看他,終於覺察到了不對:「你是清儀……家的小廝?」
如鐵:「……」
廝你個頭,我明明是你的公子!
如鐵一手牽了穆承淵,一手抱著鉋冰坐下來,問:「清儀是誰?」
至少在睿王府,還沒聽說有人叫清儀的,如鐵八卦地想,莫非是睿王的心上人?
「清儀是……」
穆承淵頓了頓,笑著道:「我才不告訴你那是我王妃。」
如鐵磨了磨牙,這智商還十五,我看你才五歲吧?
眾所周知,睿王並未娶妻,所以十五時提到的王妃清儀,必定就是那個被北燕人殺了的未婚妻。
十五歲的穆承淵定不會料到,心心唸唸的未婚妻以後會慘死吧……
而且年紀輕輕就去到戰場也是無可奈何,是被皇帝逼的,皇帝連一絲機會都不給這個少年。
唉,如鐵內心深處竟有些可憐他了,也不知哪根神經碰了線,挽住他的胳膊,煞有介事道:「殿下,不論往後怎樣,你都要好好的……」
穆承淵以手撐著額頭,醉酒的滋味並不好受,暈乎乎的感覺過去之後便是頭痛欲裂。如鐵這一通話他就算暫時聽進了,酒醒後估計也會忘得精光。
「不對。」穆承淵驀地抬起頭來,目光驟冷,「清儀從不會這樣說話,你是何人?」
「啊??」
如鐵頭疼了,怎麼這會兒睿王殿下又變聰明了?
他想起捧在手裡的鉋冰,玩心大起,拿小勺敲了敲水晶碟:「哼,居然被你看穿了!其實我是吃瓜路人,專門來賣鉋冰的,殿下要吃鉋冰嗎?」
穆承淵:「……」
睿王殿下病了。
其實只是因酒後用了涼食略感不適,喝幾副湯藥,休息一兩日便好,睿王自己懂醫,府裡草藥都是現成的,本也沒有什麼,架不住被大嘴巴蒲公公報進宮裡,一時間整個皇宮都知道了。
這可是破天荒頭一回,宮裡的太醫奉命來了一波又一波,攪得穆承淵頭疼,被變相禁足沉寂了幾日的桃夭公子也開始不安分起來,一次次來到睿王所住的無極院,企圖突破玄明衝入院內,當然每一次都被擋了回去。
桃夭見不到睿王,只能換個法子,每日立在傲霜院門前破口大罵如鐵,因睿王就是在傲霜院「誤食寒涼之物」的,罪魁禍首自然是如鐵公子。然而如鐵公子這一回挺沉得住氣,闖了禍便龜縮起來,隨桃夭怎麼罵就是不搭理,睿王殿下聽說後頭更疼了,就連桃夭都曉得要來看他,如鐵怎會這般沒自覺,他令玄亮把如鐵帶到跟前,就是想看看此人作何解釋。
「我問過殿下的,是殿下自己要吃,我還能攔著不成?」
如鐵無辜地攤了攤手,而且吃一點就算了,居然把他的鉋冰吃得精光,最後還枕著他的膝蓋睡著,醉酒的人真是不可理喻。
穆承淵怒:「本王何時自己要吃的!」
如鐵早有準備,聲音立馬高了他一截:「就知道你不會承認!殿下想想,若非你自己樂意,怎會跑到傲霜院來?你武藝高強,我難道還能強迫你?」
穆承淵:「……」
確是這個理。他一般極少喝醉,那夜長公主相邀,云晞又是摯友,穆承淵難得放鬆了心情,雖喝醉之後的許多事云裡霧裡,但他隱約記得似乎是自己走去的傲霜院。
只是,為何會是如鐵那裡?
穆承淵回想起來也有幾分詫異,大約傲霜院是一個能讓他開心起來的地方吧。
如鐵怕他仍在懷疑,繼續道:「殿下喝醉了,還以為自己是十五歲,給我說了很多當年的事,我知道那時出征非殿下所願,還有那個清儀……」
穆承淵忽然暴喝:「住口!不許提她!」
如鐵下意識一哆嗦,後知後覺記起蒲公公說過,穆承淵對當年未婚妻之死仍耿耿於懷。
如鐵頓時有點心虛,連聲道:「對不起,我一時之間沒想起來……」
「算了,這也不能怪你。」
穆承淵按了按痠疼的額角,他這會兒確信自己醉得不輕了,要不然如鐵不會得知清儀這個名字。他在睿王府禁這個名字禁了多年,想不到,這名字依舊出現在他的夢魘裡。
如鐵鼓起勇氣道:「殿下,你是不是很喜歡她,都過去那麼久了,你別自責,其實當年你已盡力了……」
「你知道什麼?」穆承淵冷笑。
「對,我是什麼都不知道,但我至少清楚一件事,你不該,也沒必要總是困著自己。人生匆匆數十載,能有什麼過不去的坎?我以前、有兩位對我來說至關重要的親人去世了,當時的我生不如死,可是你看我如今不也過得有滋有味?時間總會沖淡一切,每當我回過頭看那段經歷,我還是會很難過,可如今的我已懂了,人生沒有不散的宴席,若我一直因為悲傷停在原地,他們泉下有知也會不安的。」
如鐵把考慮了一晚上的話說了出來,甚至不惜拿自己親身經歷做比,穆承淵的反應卻出奇地漠然。
睿王冷硬起來宛如化不開的寒冰,叫人永遠都猜不透他到底在想什麼:「你不必再自以為是地勸我,我不想聽。」
「……好。」如鐵被他這一斥心情微澀,譏誚地道:「也許在殿下看來,我說的不過是些廢話而已。」
穆承淵有些煩躁,仍是道:「不是那個意思,我與你不同。」
「那還真是抱歉了。」
如鐵迅速調整了一下心情,穆承淵終究是高高在上的王,為何他會像中邪一樣誤以為這樣的人需要安慰?
說不定就是嫌他的心靈雞湯不好喝,媽蛋的,往後再施捨一點憐憫給這個人,他就是豬!
「殿下若沒有別的吩咐,我便告退了。」
如鐵揉了揉鼻子,拔腿便要走。他的眼睛因回憶痛徹心扉的往事還有些泛紅,但是自尊卻不允許他低下頭來。
「站住,有何不痛快,一次都說清。」
穆承淵驚訝於他態度的轉變,也能看出他是在負氣,其實這些天他們兩個比以往親近多了,如鐵經常在他面前忘了禮數,他都沒有輕易與之計較,怎麼,還蹬鼻子上臉了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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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鐵只漠然回敬他一句:「殿下與我是不同的人,沒必要知道我在想什麼。」
穆承淵:「……」
這就又槓上了??
穆承淵也不痛快,如鐵的話如同直接給他心頭添了把火,故而他只是冷冷盯著如鐵走,沒什麼特別的反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