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青葵醒來的時候,入目一片的白,鼻尖縈繞的都是消毒水的味道。
“醒了醒了,天哪,終於醒了。”耳旁傳來一陣激動的叫喊聲。
宋青葵側頭看去,看到的竟然是夏音離。
夏音離上半身裹着羽絨服,下半身依然是不過膝的超短裙,衣服穿成了兩個季節,但是卻有一種青春特有的囂張和肆意。
“音離?”宋青葵有些不確定喊了一聲。
聲音嘶啞得只有一點氣聲,讓夏音離聽在耳裏五官都皺在了一起,“好了好了,小葵花,你別說話,你想喝水嗎?還是說餓了想喫飯?”
宋青葵搖搖頭,只是用眼眸靜靜的看着她。
她的眼眸很漂亮,漾着半透明的水光,清澈見底,泛着微紅,泛着無辜,泛着一切不可說的隱祕豔麗。
夏音離不禁低頭,藏青色的長髮掩住了自己大半張臉,她踟躕,她猶豫……
她們並沒有和好。
宋青葵剛知曉她其實是顧西冽安排的人,好些天都沒有和她說過話了,連她悄悄塞在課桌裏得不二家奶糖都從來不喫,就這麼原封不動的放在那裏,已經堆了一課桌了。
宋青葵雖然沒有說話,但是夏音離莫名就知道她想要問什麼,她小心的斟酌着措辭解釋道:“是顧少爺他……他知道你們家出了事,於是就讓我過來看一眼,他馬上就回來了。”
見宋青葵的神態還是沒什麼變化,夏音離連忙急着道:“本來是應該早上就到的,在你睜開眼之前就到的,但是那邊暴風雪,飛機飛不了,所以就耽擱了些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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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青葵想了想,還是用粗糲的聲音問了句,“顧雪芽呢?”
提到顧雪芽,夏音離的沉默了一會兒,隨後纔是緩緩道:“她傷得挺重的,傷到了後腦勺,頭髮都被剃光了,而且……”
她話語頓了頓,嘆了口氣。
“而且什麼?”宋青葵的心裏一陣發沉,發重,莫名不詳的預感。
夏音離搖搖頭,有些可惜道:“有只耳朵可能聽不見了。”
轟……
宋青葵瞪大雙眸,懸在頭上掛在心裏的那把達達摩克利斯之劍終於是落了下來,將她的僥倖斬了個粉碎。
夏音離見到她慘敗的猶如製片人的模樣,忙是俯身安慰,“沒事的,你還好,你就只是發燒身子虛,休息兩天好好吃藥打針就沒事了。”
宋青葵搖頭,兀自搖頭,嘴裏一陣發苦。
夏音離不明白,他們都不明白,她哪裏會擔心自己了。
是顧雪芽啊,是顧雪芽這個年華正好的姑娘,就因爲她的一時疏忽和不察,竟是要成了一個殘疾人了嗎?
自責,歉疚,後悔……
無數情緒如大海浪濤撲面而來,將她湮沒,讓她無法掙扎,窒息無比。
夏音離有些手足無措的站在那兒,忽然門被推開了,她轉頭看去,隨即臉色一整,禮貌的打了聲招呼,“汪夫人好。”
汪詩曼頭髮散亂,妝容也花了,脣上的口紅色調都脫落得差不多了,露出黯沉的脣色。
她身上還穿着那套玫紅色的睡衣,只是外面鬆鬆的罩了一件貉子毛皮草,整個人肉眼可見的憔悴。
汪詩曼看了一眼夏音離,想了半天,語調有些生硬道:“你能出去一下嗎?我想和宋青葵單獨說兩句話。”
夏音離微皺了一下眉,看了一眼躺在病牀上的宋青葵,有些遲疑。
汪詩曼沒耐心了,催了一聲,“請你出去吧。”
宋青葵朝着夏音離綻開一個微笑,小聲道:“出去吧,我餓了,想喝點粥。”
“哦哦,好,我馬上去買。”夏音離見到宋青葵總算是向她提要求了,立馬眉開眼笑的出去了。
夏音離離開病房過後,汪詩曼便走到門口擡起手指把門反鎖了。
宋青葵心28deea73裏倒是有底,知道汪詩曼不會在這種地方對她亂來,所以倒也不發怵。
汪詩曼拖了一個椅子到病牀前,緩緩坐下,她低着頭撥弄着自己指甲上的花紋。
那是昨天下午纔去做得珠花指甲,華麗無比,在燈光下都會反射出陣陣流光,但是現在那些珠花上卻有些泛紅,破壞了珠花的顏色——
是血跡,顧雪芽的血跡。
她在救護車上捂着顧雪芽不停流血的頭,一路到了醫院,到現在都還沒來得及洗個手清理一下。
房間裏只有空調呼呼的吹着暖風的聲響,還有汪詩曼撥弄指甲珠花的聲音。
她沉默了好半天,纔是開口道:“雪芽受傷挺嚴重的,耳朵也……”
她似乎是無法說出那個字眼,嘴脣張張合合幾次,像是電影忽然出了錯,沒了聲音,只剩下一出滑稽的默劇。
片刻後,她的那些溫情從眼裏慢慢消失,只剩下赤紅的血絲,狠狠的盯着宋青葵,聲音從齒縫裏蹦出來:“你就是個災星,是個禍害,爲什麼不是你?爲什麼不是你?宋青葵!我到底是上輩子造了什麼孽纔會遇到你!”
她說着說着忽然想到了什麼,忽然一把掐住宋青葵的手臂,“雪芽是怎麼摔倒的?是不是就是你幹得好事?”
宋青葵沉默,這沉默橫亙,似駱駝刺,挺着繁密易折的神經,一動不動。
汪詩曼本來只是話趕話,一種情緒激動下的宣泄,但是宋青葵的沉默卻讓她愣了一下,隨之而來的便是猙獰的怒意。
“真的是你?!宋青葵,你不過是一個被顧家撿來的孤女,命賤如泥,怎麼比得上我的心肝寶貝,顧家真正的千金,你個瘟神,你還我雪芽的耳朵啊,還給她!”
汪詩曼掐着宋青葵的手臂越來越使勁,指甲透過病號服,陷入了皮肉,帶起的刺痛讓宋青葵不自覺的皺眉,但是她卻依舊沉默着。
言語太匱乏,情緒太沉重,歉疚壓得她直不起腰,出不了聲。
她想辯解——不是我。
可是事實上確實是因爲她,辯無可辯。
不管事情的起因如何,衆人都只關心事情的結果。
汪詩曼看着宋青葵面無表情的臉,那雙眼眸就這麼靜靜的看着她,太過澄澈,彷彿將她所有的心虛和恐慌都看得無所遁形。
她惡狠狠道:“你顧叔叔馬上就過來了,我看你怎麼和他交代,宋青葵,你就等着被趕出顧家吧,還有……”
汪詩曼話語一停,掐着宋青葵手臂的力道陡然加重,“你可把嘴巴給我閉緊了,不該說的一個字都不要多說。”
宋青葵乾裂的脣微動,還沒來得及說什麼,卻聽汪詩曼語速極快的說道:“顧雪芽的耳朵就是因爲你才聾的,你顧叔叔一定會攆你出去的。到時候你一個人在外面,要是我稍微打個招呼,你連學校都進不去,生活費也一分都沒有,只能自己去當個乞丐。”
汪詩曼見宋青葵沒有搶白,便覺是自己的威脅奏效了,心裏那些隱祕的擔憂倒是沒了多少。
不過是個還未出過象牙塔的小姑娘,哪裏能鬥得贏她了。
宋青葵的左手緩緩拉下自己的被子,然後指了指自己的脖子,“這個呢?這個要怎麼解釋?”
她的聲音沙啞粗糲,一點也不好聽,尤其是聽在此時汪詩曼的耳裏,簡直是催命音符。
汪詩曼定睛一看,只見宋青葵的脖子上全是一片青紫色,可以看得很清楚,那就是碩大的手指印,就這麼大喇喇的印在宋青葵白皙的脖子上,看得人刺目又心驚。
汪詩曼不可置信的看着宋青葵,“你這是在威脅我?!”
宋青葵脣微抿,輕輕的搖頭,“我只是在陳述一個事實,誰都不是瞎子,一眼就能看到我現在的模樣。”
汪詩曼的臉色難看極了,她看着牀上這個看似羸弱的少女,心裏的那突如其來的恨意讓自己的身形都無法站穩。
“那個人呢?”宋青葵輕聲開口問道。
她問得是顧宇,汪詩曼顯然聽懂了話語的意思。
只見她青筋在額頭繃起,忽然暴怒而動,揚起手就朝着宋青葵的臉上打過去,“你還敢問?!你就是個殺人犯!”
宋青葵的身體本就乏力,只能硬生生受了她的廝打,於混亂中後知後覺,汪詩曼這個意思——怕是那顧宇已經凶多吉少了,說不定屍體都涼透了。
汪詩曼此刻狀如市井瘋婦,哪裏還有什麼豪門貴婦的矜持雅緻,赤紅着眼不停地廝打着她。
正鬧着,門一下開了——
“母親,你這是在幹什麼?”
聲音清冽,帶着冬日的霧凇寒冷,裹挾而來。
顧西冽來了。
他眉目很冷,面無表情的看着汪詩曼,渾身都壓抑着鋒利的銳氣,彷彿稍有不慎就會割裂一切。
他居高臨下的看着汪詩曼,再度重複了一遍,“阿葵還病着,您這到底是在幹什麼?母親。”
最後兩個字眼加重了力道,咬在脣齒裏又慢又緩。
明明世上較溫情的兩個字眼,可是由他此刻說來卻讓人不寒而慄。
汪詩曼頓時僵住了。
她有一瞬間的慌亂,答非所問道:“那個阿冽……你回來了啊。”
她一會兒理着自己的頭髮,一會兒理着自己的衣服,頓時侷促起來。
顧西冽微一側頭,對着站在身後的夏音離說道:“夏音離,把我母親送回家,我看她精神不太好,需要好好休息一下。”
夏音離忙應聲,快速的上前來攙扶着汪詩曼的手臂,“夫人,走吧,我送你出去。”
汪詩曼看了一眼躺在牀上的宋青葵,忽然心裏一凜,一把揮開夏音離的手,“阿冽,你聽我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