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他決意不將父祖用生命掙下的基業拱手讓人,自那日從靖北侯府離去後,他便開思索一個最合適的對策。
先說說眼前狀況。
其實,數次傳回重要情報協助我軍大勝,最後又生擒了韃靼可汗,這數樁大功,立即足夠紀明錚另外封爵了。
而且,他還是名正言順的靖北侯世子,紀宗賢一家即便有些拙劣手段,恐怕也不能傷他分毫,等二叔百年之後,這祖傳爵位同樣會由他承襲。
屆時,即便他膝下有兩子,也能各有各的爵位承襲。
這樣乍一聽,挺不錯的,正常情況紀宗賢總不能活過他吧。
但細想下來,問題卻很大。
以紀宗賢一家子的作死能力,紀明錚實在很懷疑,數十年後,這個爵位還在嗎?
恐怕被奪爵抄家的可能性更大吧。
他的祖父,他的父親母親,牌位還供在靖北侯府中,紀明錚無法眼睜睜看著它敗落。
“末將陰差陽錯潛伏韃靼,並在機緣巧合,得以立下微末功勞。”
紀明錚起立,拱手並單膝下跪,端端正正行了大禮,垂首懇切道:“為國盡忠,本末將之責,若有封賞,當面北叩謝皇恩。”
“賞罰之事,原非末將可詢,只是如今末將家中諸事繁雜,不得已之下,只能面陳殿下。”
沒錯,紀明錚今日前來,就是求一求他具體的封賞,與另外封爵相比,他更希望能立即承襲靖北侯府的爵位。
若是正常情況,他不會提出這種無理要求。畢竟他叔父已經襲爵數年了,總不能他一回來,就要把叔父擼下去,換自己上啊。
爵位承襲不是兒戲,沒有無緣無故替換的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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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不是因為機緣巧合嗎?
紀明錚回來之前,靖北侯府不是犯了事嗎?紀宗賢差點與韃靼暗牒結成親家了。
古代社會講究株連,不過好在這事兒到底沒成,這罪名說大可以很大,說小也就可以很小,端看上位者的決斷。
手緊一點,可以直接擼爵抄家;手松松,也可以呵斥一頓,罰點歲俸了事。
本來以紀宗賢這形象,此事不大樂觀,但現在不是世子立下大功回來了嗎?
看在世子的面子上,這事兒必會被輕輕放過的。
紀明錚就是想在這點上做文章。
歷朝歷代,總有在皇帝心中得分不低的功勳府邸。若是承爵子嗣無能,犯了大錯誤,皇帝顧念香火情不願奪爵,而偏他又很看那個犯錯者不順眼。
這種情況下,皇帝總會下旨卸了那人爵位,而令另一個最有資格的人承爵,一般人選會是該族嫡出子孫。
現在靖北侯府這事兒,完全符合上述條件,可以按照這個流程操作。紀明錚也願意舍棄另外封爵,只求承襲祖傳功勳。
這是最好的機會,一勞永逸,要比以後施展陰謀陽謀利索太多了。
當然,不要忘記有一點前提,這必須得皇帝樂意。
皇帝樂不樂意紀明錚不知道,他也沒打算上折子,現在軍政大權都在皇太子手裡,他又與東宮親厚,想清楚後,就直接來求了。
當然,他是很有清楚,君是君,臣是臣,無論條件多麽符合,你有想法就是有逾越之嫌。
紀明錚不是要求,他是請求,姿態擺得極低,一字一句十分誠懇,末了重重磕了個頭,求皇太子殿下見諒,他實無法看著父祖用命換來的功勳,隨時有傾覆危險。
“紀卿且起。”
高煦本極讚賞紀明錚,又因妻兒之故,多添了親厚,他不待對方再施大禮,就親自將人扶了起來。
“前兩任靖北侯赤膽忠心,保家衛國立下赫赫大功,靖北侯門楣蒙塵,見者痛心。”
這是實話,當初若非再無旁人,恐怕紀宗賢超品候也坐不了那麽久。
且對於高煦而言,還添了一層,靖北侯屢屢捅簍子,讓他妻兒蒙羞,他是極不悅的。
若是從前,或許他權衡之後,還是會忍耐下來的,不過現在紀明錚回來了,一切問題迎刃而解。
他笑道:“此事孤早有計較,紀卿回去稍候一二日,便有聖旨頒下。”
沒錯,高煦與紀明錚,是想到一處去了。甚至他想得更多,畢竟,他沒打算虧待功臣與妻兄。
聞弦音而知雅意,紀明錚一聽既懂,他大喜,“謝殿下!”
東宮郎舅二人暢談甚歡,一事談罷,還說了其他,相當和諧。
不過換了乾清宮,就是另一種情況了。
昌平帝說是乏了,但回宮後卻沒有歇息,他心裡惦記著權柄,一刻也等待不了。
當初丟下輕快,現在欲撿起來很困難,路上他反覆思索過,認為先從一眾保皇黨著手才是最合適的。
這群文官武將保皇黨,身居要職,握的都是實權,只要攏回來,事情就成了一半。
昌平帝認為不難,畢竟保皇黨能叫做保皇黨,那是因為他們對皇帝忠心耿耿,絕不動搖。
搞定保皇黨,有了底氣,後面就簡單多了。
這也是昌平帝當初利落撒手的重要原因之一。
事不宜遲,他立即說了幾個人名,命孫進忠去宣召。
孫進忠剛出了殿門,就匆匆折返,“陛下,王首輔王大人來了。”
作為文臣之首,王瑞珩正是皇帝要宣召的人之一。然則既然他來了,肯定有要事求見,昌平帝擺擺手,讓首輔進來,其他人明日再說。
王瑞珩來幹什麽呢?
他是來將請封功臣的折子遞上去的。
燕山一役大勝,已過去一段時間,慶功宴犒賞三軍都過去了,兵部也把中高層武將的戰功整理清楚呈上,建議封賞也出來了,就等皇帝趕回京。
左等右等,皇帝終於到了,人老但行動力超強的王首輔一刻不能等,立即就進宮求見。
折子呈上禦案,王瑞珩激動之情多日未見減退,“皇太子運籌帷幄,決勝於千裡之外,朝務政務亦未曾怠慢分毫,……”
滔滔不盡一番之後,須發花白的首輔大人熱淚盈眶,“實乃我大周之幸也。”
首輔是先帝的托孤重臣,說話少了顧忌,他此番純粹讚歎皇太子,並沒其他意思,可惜昌平帝聽著,卻尤為刺耳。
偏偏王瑞珩的話一點不假,他不好說什麽,只得緊抿唇角,翻開禦案上的奏章。
當先映入眼簾的,是紀明錚的大名。
紀明錚數次傳信至關重要,又生擒韃靼可汗,他功勞最大,列在第一位,建議封賞亦最為豐厚。
昌平帝眉心不禁一蹙。
紀明錚的事,回鑾途中已經了解清楚,當然,他與東宮密不可分的關系也人盡皆知。
給這麽重的封賞,等於讓東宮如虎添翼,昌平帝實在是很不樂意。但問題是,大功之臣,若不重重封賞,會寒了天下臣民的心。
且說句實話,這折子的建議封賞,是很公平公正的,不存在過高或過低的問題。
若想駁回,首先得給出一個正當的理由,否則,面前的王瑞珩就頭一個不答應。
倚仗保皇黨,於昌平帝而言有利有弊,他梗得難受,卻還是沒有提出異議,點頭命原樣擬聖旨,明日正式頒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