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姨娘怕二奶奶被老太君的話迷惑。僥幸以為下不了堂,最後被老太君打個措手不急,便在一邊善意的勸了起來,並提起了大老爺當年的事兒,只顧說著,沒發現夢溪聽她提到張姨太是大老爺的青梅竹馬時,正往外取針的手抖了一下。
這讓夢溪想起兩年前二爺中毒的事情,她早肯定是張姨太所為,但夢溪始終沒把自己當作蕭家人,所以兩年來,也沒有替二爺討個公道的那份心,張姨太對她也有所覺,兩人明裡暗裡交了幾次手,直到張姨太怕了,才算罷休。
如今聽說她竟是大老爺的青梅竹馬,看看這曾經愛的死去活來的兩個人,想起她們曾經只要能夠相守,而不在乎名分的愛,終是被這無情的歲月吞噬,被這沒有人性的深宅扭曲,到最後竟要親手暗害愛人的孩子!不覺一陣心灰意冷。
這種世家深宅。最容不得的便是“真情”,抬眼看向昏睡中的二爺,明知是一段孽緣,他卻用了真情,一時間竟失了神。
“二奶奶……”
大姨娘的聲音像是從遙遠的地方傳來,拉回了夢溪飄走的思緒,偷撇了一眼大姨娘,只見她仍在說著,收回心神,一邊有條不紊的取著銀針,一邊聽大姨娘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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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奶奶,婢妾也知素日裡老太君對您最是疼愛,按說,婢妾不該說這話,只是婢妾實在見不得您吃虧,婢妾在府裡住的時間比您長,有些事情也看透了,二奶奶您別看老太君平日裡慈眉善目的,真做起事來,可是毫不含糊的,老太君的殺伐果斷,這蕭府裡,沒人能夠比得上。”
大姨娘說到這裡便住了嘴,看著二奶奶,只見她仍一心一意的做著手裡的事情,好像跟本不明白自己的意思。暗歎了一聲,最後。像是下了很大決心似的,看著二奶奶說道:
“二奶奶入府兩年了,婢妾也沒見您的娘家人來過,想二奶奶在娘家也不討喜,婢妾的父兄都在青州做小官,家母為人也很慈愛,如果二奶奶有事,婢妾給家母休書一封,定能對您照顧一二,只是二奶奶千萬別嫌棄婢妾的母家寒舍鄙陋。”
大姨娘這話已說到肺腑裡了,自從上次二奶奶救了她的兩個女兒,她便對二奶奶上了心,兩年下來,二奶奶也拿她當個親人,從沒拿她當個奴才看,苛待過她,本是情敵的兩個人,因為都對那個男人死了心,倒也建立了一份深厚的姊妹情。
今天見二奶奶有難,大姨娘雖知這麽做不合禮法,但她深知在這個時代。一個女人失去了婆家和娘家的寵,那結果會是多麽的淒涼,她真怕這個高傲的二奶奶,只為了要一口氣,最後會凍死街頭。
雖然那天老太君當著眾人的面說,夢溪還是她蕭家的媳婦,但她從老太君的眼睛中已看到了那份果決,二奶奶下堂是遲早的事。思量了兩個晚上,終是抵不過心底對二奶奶的未來命運的擔心,伸出了援助之手。
大姨娘話,如果被有心人聽到,傳到大太太那裡,不知又要生出多少是非,聽了她掏心窩子的話,夢溪忍不住鼻子一酸,險險的落下淚來,壓下了心底的酸楚,強作淡然的開口說道:
“有些話,說過了,也就說過了,以後千萬不要再提,大姨娘入府的時間最長,自然知道這府裡的規矩大,
一點差錯也不能出,這些話,大姨娘以後就是爛在肚子裡,也不要再說出來”大姨娘聽了二奶奶的話,也知是為她好,不願她受到牽連。想到二奶奶自身難保,還在替她著想,鼻子一酸,兩行熱淚滾落下來,有些哽咽的說道:
“二奶奶……”
“春兒今年7歲了,雖說女子無才便是德,但我們這樣的人家,女紅是要學的,那功課也要學一些才好,將來總有個立足之本,嫁入夫家,也不會讓人小看了去,以前是我教她,她又戀著妹妹,也便由著她沒去塾裡,以後大姨娘還是讓她去塾裡念些書,總是好的,實在不成,大姨娘便求了二爺找個女先生回來教教兩個姑娘也好”
夢溪見大姨娘還要說下去,忙出口截住了她的話,提起了女兒的事情,這也是她出府唯一牽掛的事情,蕭俊的三個女兒都拿她親近。尤其春兒和鳳兒,常常會賴在東廂裡聽她講故事,然後就睡在她的床上,這讓兩世都沒真正做過母親的夢溪心裡充滿了柔情。早想找大姨娘說說這事兒,現在正好是機會,便說了出來。
大姨娘聽了,用帕子試了試眼睛,接口說道:
“婢妾這兩天也正琢磨這事兒,想聽聽您的主意,二奶奶今天說了,婢妾聽您的就是”
看著這個待自己如親妹妹的大姨娘。夢溪歎了口氣說道:
“大姨娘還年輕,不要把什麽事情都看的那麽淡,該爭的事情不妨爭一爭,大姨娘有兩個女兒,這是誰也奪不去的,二爺雖然情薄了些,但人不壞,大姨娘好好伺候了,二爺以後總不會虧待了你們娘們。”
“二奶奶說的是,只是這人心死了,也就沒什麽渴求的了,春兒和風兒打小多災多難,要不是二奶奶,兩個孩子早就沒了,怕是我也像二姨娘一樣,就那麽去了”
大姨娘說到這,頓了一下,抬眼看看二奶奶,又接著說道:
“自兩個女兒那次出事,為了給女兒祈福,婢妾便常常理些佛事,這以後也體悟到,世上的諸事諸物,比如這繁華無比的蕭府,又比如這府中各色的人,原都是色相幻化而來,論其本來,都是空的,只因這世人有了七情六欲,才會空中生色,讓人迷失了本性,如果不是兩個女兒牽絆,婢妾真想斬斷這三千煩惱絲,皈依佛門,也好為春兒和鳳兒多積些德,減些孽障。”
聽了大姨娘的話,夢溪不覺心中難過。囁嚅了一下,卻什麽也沒有說出。好好的一個人,竟會生出這般想法,大姨娘不過24歲,在她的前世,正是花樣年華,追求幸福的年齡。
可偏偏生在這男尊女卑的古代,早早地便做了一個低賤的姨娘,早早的便失了夫君的寵,勸她回頭,又能如何,終躲不過後半生的孤寂,想到這,夢溪竟也沒再勸她看開些,只將取出的銀針一根一根在盒子裡擺好。
屋裡的空氣異常的沉悶,知夏在一邊也緊閉著嘴巴,頗為同情的看著大姨娘。良久,大姨娘的聲音仿佛從空洞中傳來,飄忽不定,顯得異常的不真實:
“我放不下女兒,放不下二奶奶,塵緣未了,斬不斷這煩惱絲,也跨不過那鐵門檻,終是俗人一個……”
歎息了一番,大姨娘起身告辭走了,夢溪喚紅珠進來,和知夏一起,給二爺喂了藥,大夫那天雖也開了藥,但夢溪只看了一眼,便放在一邊,這兩天一直用她的藥,每日只讓紅珠和知夏喂了,並不讓小丫鬟瞧見,紅珠見這藥管用,也由著她。
看著二人喂完藥,收拾停當,夢溪又打開蕭俊右手的藥布,檢查了二爺的傷口,只見糜爛的地方已有些泛紅,像是要長出新肉,有漸漸愈合的趨勢,又重新清洗了,上了藥包扎好。
看了看二爺的臉色,被打的青紫還沒有完全退去,但已恢復了正常,今個兒早上就不燒了,聽著二爺平穩的呼吸,暗道:他也該醒了。
想到這,叫來紅珠,將二爺這兩天用的、吃的藥,都一一交代了,最後說道:
“二爺的熱已經退了,一會兒就該醒了,吩咐人去做些粥送過來,二爺醒了好用,二爺醒了,就去給老太君傳話,我先回東廂了,再有什麽事情,派個丫頭去東廂傳個話就是”
紅珠一聽二奶奶要回東廂,便是一愣,這兩天在屋裡伺候的人都知道,二爺昏迷不醒一直說胡話,叫的都是二奶奶的名字,驚得她都不敢讓小丫鬟進來,只她和紅杏在屋裡伺候。
用膝蓋想也知道,二爺醒來的第一眼,最渴望見到的人便是二奶奶,可這個不省心的二奶奶,在這衣不解帶的伺候了兩天,該表功了,卻要躲開,難到她一點也不想在二爺面前留個好念想, 至少二爺能幫她爭一爭,興許真就爭過老太君了。
自從二奶奶是庶女的事被揭開後,蕭湘院裡的丫鬟婆子們對這事兒都諱莫如深,每日裡小心翼翼的伺候著,生怕說漏了嘴犯了忌,連紅珠和二奶奶說話,都不如以往那麽自然了,她猜不透二奶奶的心思,當然也不敢亂說話,但此時不同往時,見二奶奶要走,鼓足勇氣勸道:
“二奶奶累了,奴婢伺候您休息一會兒吧,二爺就快醒了,奴婢想,二爺醒後第一眼,一定希望看到……”
正說話的紅珠,被二奶奶掃過來的威嚴的目光,嚇得咽回了後面的話,囁嚅了一下,再沒發出聲音,緊張的看著二奶奶。
見紅珠不說了,夢溪收回目光,指著最後一瓶藥說道:
“這瓶藥是才從頤春堂買回來的,說是能夠生機活血,不留疤痕,紅珠想著按時給二爺的手換藥”
夢溪說完,沒再理紅珠,扶著知夏走了出去。
“奴婢謹遵二奶奶吩咐,奴婢恭送二奶奶”
紅珠在二奶奶身後追著說道。
二爺睜開眼睛,迷迷糊糊的不知身在何處,他記得因為頂撞了奶奶和父親,被父親罰了跪,環顧了一下四周,發現是自己的臥室,想是自己暈倒了被送了回來,記得昏倒之前溪兒去看過他,想到溪兒,猛然想起了什麽,伸手像懷裡摸去,空空的什麽也沒有,心下一驚,掙扎著想坐起身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