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素輕總覺得,少主是在對她暗示些什麽。
她在房中等了一陣,左右都不知該如何入座,眼角也不敢亂瞟,唯恐看到牆上圖畫的邊邊角角。
然後用靈識仔細端詳。
這實在是……太不正經了。
她乾脆坐去了床邊,仔細調整了下坐姿,最後還是決定用屁股坐一半、雙手交疊於大腿之上的端正姿勢。
林素輕知道,少主是行的。
也不是那種行,只是從另一個層面上的不能接觸;如果按照熊抱族幾位祭祀傳授的知識,少主不在意一些過程的話,其實是可以……
“咳!師侄,隨我來一趟,咱們換個地方住了。”
門外傳來吳妄的呼喊聲,林素輕莫名有些緊張,起身快步朝門外走去,還下意識正了正領口,略微有些心虛。
拉開屋門,林素輕又是一怔。
少主背後站著一胖一瘦兩個老人,那清瘦老者不正是他們此前躲著的三鮮道人?
林素輕凝視著吳妄,那雙大眼宛若會說話:
【少主您被捉住了就眨眨眼。】
吳妄擺了個哭喪臉,言道:“遇到一次是湊巧,碰到兩次是刻意,遇到三次,那就當真是有緣法了。
不曾想,這位三鮮道長竟是這家酒樓的二掌櫃。”
林素輕略微思索,頓時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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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羊入虎口了!
三鮮道人笑著問:“還沒來得及問,兩位如何稱呼啊?”
“燕赤霞,”吳妄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林素輕,“小哎。”
林素輕嘴角略微抽搐。
“師叔,”林素輕柔聲問,“咱們要換哪住?”
“跟兩位前輩來吧,”吳妄道,“也怪咱們來之前沒問過此地是哪般路子,鬧的有些尷尬。”
那三鮮道人老臉上堆出了菊花般燦爛的笑容,對林素輕不斷點頭,言道:
“一點小產業,不足為提啊不足為提。”
那虎背熊腰的老人做了個請的手勢,笑道:
“老夫姓孫,人域魔宗碧血宗出身,現於東南域經營些許產業。
承蒙各位同道抬舉,喊老夫一聲雪鷹老人,也不過是少許虛名罷了。”
言罷,三鮮道人和這虎背熊腰的老人就挺胸抬頭,說不出的‘硬氣’。
吳妄對林素輕眨了下眼,後者立刻會意,很走心地抬手掩住小口,驚歎道:“原來您就是雪鷹前輩!”
雪鷹老人不由得眯眼輕笑。
林素輕嘴角微微一撇,又小聲道了句:“倒是第一次聽聞您的大名呢。”
這老人的大臉迅速垮了下來。
三鮮道人笑道:“這女娃當真幽默,不用管什麽老人不老人,他也就是天仙境的修為,不過爾爾。”
雪鷹老人哼了聲:“總比你這登仙境要強!不對,你這登仙境還是用丹藥提的,嘖,躍神道人。”
三鮮道人背負雙手,得意道:
“有些人,他就算只有登仙境的壽歲,卻能在陣法、煉器之道上屢有創新,有些人空負天仙修為,修個陣法都要大老遠把我喊過來。”
“行行行,你牛行不行!”
雪鷹老人有些氣惱地擺擺手,“上樓去了,別在這影響其他客人!”
三鮮道人對吳妄熱切地招呼著:“少俠請,咱們去頂層雅間。”
“多謝兩位前輩照拂。”
吳妄暗中對林素輕使了個眼色,林素輕也是柔聲道謝,將身後套間的玉符貼在了門上。
前面兩個老頭時而吵吵鬧鬧,時而嘻嘻哈哈;
林素輕與吳妄在後並未貿然傳聲,而是用眼神交流。
吳妄傳遞的意思,大概是讓林素輕稍安勿躁,他們有可能要借這兩個老人的生意做掩護,
找到進入雲上之城的契機。林素輕接收到的意思:……
‘少主果然是在暗示著什麽。’
說不定,少主跟這兩個老人早就認識,合起夥來看她的反應!
剛才進門的一瞬,如果自己表現的主動一點,現在說不定已經……
哎呀,自己亂想什麽呀,如果在北野的時候自己主動一點,現在說不定都有子嗣……
砰!
林素輕捂住額頭,瞪著眼前掛著帷幔的牆壁。
側旁樓梯口,吳妄笑道:“在胡思亂想什麽?路都不看了。”
“這個,沒、沒想什麽呀。”
林素輕嗓音都有些尖細,明亮的眸子中滿是笑意,背著手、邁著輕盈的步子跟了上來。
吳妄上下打量了她幾眼,嘴角微微一撇。
“這都能撞到腦袋,有什麽好開心的。”
林素輕不禁咬牙切齒,手指對著吳妄惡狠狠地比劃了幾下;吳妄淡定地在身周增厚了少許冰晶薄膜,露出了勝券在握的微笑。
一路爬了十數層,幾人總算抵達了這酒樓的頂端。
此地只有兩個房間,一個歸雪鷹老人,一個歸三鮮,此時進的就是三鮮道人的套間。
其內頗為寬敞,家具也頗為簡單,角落還堆滿了礦石和廢料,居中的是一座煉器用的【天工台】,台子上擺著十多把煉器常用的法器。
三鮮道人故意想賣弄幾句高人風范,感慨道:
“又回來了,一別許久,眼前依舊是昔日之景,不曾變化。”
雪鷹老人在旁笑道:“還一別許久,上次來不就是半年前嗎?讓你多在東南域住著,非要回去參加什麽煉寶大會。
結果呢?你連報名的法寶鋪都不敢進!”
三鮮道人老臉一紅,梗著脖子喊道:“那是貧道覺得,煉器不該用來比較,歸根結底都是要為人域造福的,不是用來比的!
煉器的事,那叫大賽嗎?”
吳妄笑道:“前輩這話有些道理,不過此次舉辦煉寶大賽,我聽說是為了組建煉器宗師盟,旨在最短時間內,在煉器之道上有所突破。
前輩沒去報名,著實可惜了。”
三鮮道人怔了下,納悶道:“有這麽回事?”
隨之,又有些失落地歎了口氣,坐回了一旁書桌後的圈椅,瘦弱的身軀陷入其中。
“隨便坐,不用拘束,就把這當自己家一樣。”
雪鷹老人對吳妄和林素輕做了個請的手勢,招呼侍者前來送茶,走去了窗台旁的座位入座,將書桌前的位置讓給了吳妄。
吳妄會意,坐去了三鮮道人身前,很熟絡地找了個話題:
“兩位前輩是如何想到,要開這般一家酒樓的?”
“這個,哈哈哈。”
雪鷹老人一陣爽朗的大笑,差點從窗口笑翻出去。
他道:“這事說來話長,年輕人你真想知道?”
吳妄習慣地翹起二郎腿,笑道:“有些微的好奇。”
雪鷹老人解釋道:
“最開始時,是在東南域西北,老夫搞掉了一頭凶獸,找到了一處傳承之地,應該是伏羲先皇時代的前輩高人所留。
你或許不知,人域此時雖平穩,但古時曾無數次面臨被傾覆的危機;
為了保存一線生機,或者說翻盤的可能,很多老前輩壽終正寢、或是重傷瀕死時,會在一些隱秘之地,留下自身傳承。
東南域離著人域較近,那時還是一片蠻荒,距離天宮也最遠,所以有許多老前輩將自身傳承暗中放在了此地。
可惜,老夫找到的只是個空殼,裡面寶物早就被人搬空了。
當時老夫一咬牙、一跺腳,索性將這空殼搬了回來,那就是一座堅固的寶塔。
可弄個寶塔回來又能做什麽?
然後老夫就遇到了這家夥,他說此物堪比法寶堅固,其內既寬敞,又能隔絕仙識查探,不如搞個酒家。”
三鮮道人眯眼笑著,扶須笑道:“看,老夫這般提議不是收獲頗豐嗎?”
“確實,”雪鷹老人眯眼笑著,“因酒樓過於新奇,吸引了不少來客;後來又因酒樓隱蔽,惹來了不少野鴛鴦。
我們兩個老骨頭一合計,這事可成。
就給那些需要隱蔽相會之人,弄了一些專門走的小路,保管讓他們來去神不知鬼不覺。
隨後,老夫在東南域十幾個較為出名的大城,都開了一家酒樓,皆取名鎮魔之地。
托三鮮的福,也因東南域這比較複雜的風氣;
嘿,老夫這生意,就這般成了。”
吳妄豎了個大拇指,讚道:“當真為高人。”
雪鷹老人與三鮮道人對視一眼,齊齊仰頭大笑。
吳妄問:“那房中的那些畫作?”
“咳,咳咳!”
三鮮道人被氣息嗆了幾下,老臉一紅,支支吾吾地道了句:“貧道也是被逼無奈,被這家夥逼著畫了那些畫作。
見笑,見笑了,不過是些經驗之談。”
謔,果然是老藝術家!
從煉器陣法到年輕人的啟蒙工作,一手包攬了!
三鮮道人有些生硬地轉了個話題,笑道:“上次咱們海上相遇有些匆忙,也有些誤會,少俠莫要介意。
貧道這裡有些小玩意,你看喜不喜歡。”
言說中,他從袖中取出兩只寶囊,小心翼翼地打開,拿出了一件件五花八門的法寶。
三鮮道人在旁不斷解釋,吳妄與林素輕側耳聽著。
很快,林素輕就發揮自己的天賦,做了個簡單的總結。
這些東西雖然看著很厲害,但仔細推敲確實沒什麽大用,只做工頗為精致。
簡稱——無用小器。
陽光透過窗沿照過來,些許纖塵隨微風起伏。
老道說的口乾舌燥,卻眉飛色舞;
吳妄在旁耐著性子聽著,時不時會點出一些法寶設計上的弊端。
漸漸的,吳妄也有些讚歎。
若大荒沒有仙人境,沒有先天神,只有仙人前的九境,只有那些強大又凶殘的凶獸;
眼前這位老道,必然會是影響生靈的偉大之人。
“可惜了,道境被限制,著實是一個遺憾,”吳妄歎道,“我倒是有些期盼,前輩你若能成仙,今後會有哪般發展。”
“哎,沒機會了,沒機會了。”
三鮮道人擺擺手,笑道:“這個確實不敢想。”
“我有辦法。”
吳妄凝視著三鮮道人那雙老眼,“只要前輩想,我可相助前輩。”
“別亂說,”三鮮道人歎道,“便是天仙也幫不到我,超凡境是人域支柱,總不能因為貧道這點小事去勞煩他們。”
林素輕在旁道:“我們家祖師特別喜愛我師叔,師叔是覺得前輩您獨具匠心,這也是為人域造福呢。”
雪鷹老人誇道:“女娃當真會說話。”
“這就罷了,”三鮮道人笑道,“老夫有些難言之隱,就算能成仙,老夫也必須放棄,這是與一人的約定。”
林素輕想了想,小聲問:“是與一位女子的約定嗎?”
三鮮道人有些為難:“這個……”
雪鷹老人笑道:“就莫提此事了,老夫問了這麽多年都沒問出個結果。”
“對,對,”三鮮道人笑道,“來看看貧道一生的心血,淺五行陣法總綱!”
言說中,三鮮道人拿出了六枚玉符,這六枚玉符邊角合縫,拚出了個五角星的圖案,其上流光閃爍,泛起了五色光球。
金木水火土,造化生五行。
陣有萬千道,皆在生克中。
吳妄並未多提旁事,仔細聽著三鮮道人在五行陣法上的理論。
其中,竟有許多晦澀難明之處。
吳妄雖對陣法了解不深,但他習慣於觸類旁通,又有星神之大道在身,能讓他感覺到晦澀的道理。
絕對非同小可。
這一頓講述,吳妄有些頭昏腦漲,三鮮道人怡然自得。
那雪鷹老人直接睡了過去,倚著窗台時不時打起呼嚕。
林素輕端著一只玉符,將三鮮道人的講述快速記入其中,替吳妄做著筆記。
一直到日頭西斜,三鮮道人總算停下了話語,將這六枚玉符向前一推,眼前帶著幾分感慨,嘴角露出一二笑意。
“少俠,送你了。”
吳妄手指微微晃動,凝視著三鮮道人,緩聲道:“前輩,我並無拜師之意。”
“什麽拜師不拜師的,不講究這個。”
三鮮道人擺擺手,又道:
“你拿著就行了,以你的資質,肯定不會讓貧道這些東西埋沒了。
貧道只是登仙境,收你一個元仙境,傳出去讓人笑話你。
哎呀,若你能把它們搞懂,貧道入土也瞑目了!”
吳妄推卻不過,也有些不忍推卻。
他對陣法和丹道都沒興趣,骨子裡偏向於‘科技改變世界’的他,對煉器情有獨鍾,卻也只是粗淺的涉獵。
但此刻,看著老人眼底的希冀,吳妄點頭答應了下來。
單獨拿出一只寶囊,將六枚玉符小心查看後,用仙力封印,放入了寶囊中。
三鮮道人露出幾分安心的微笑,對吳妄挑了挑眉。
“還要不要貧道給你簽幾個名號?”
“別了,”吳妄道,“前輩你那些經文,我現在想起來就後怕。”
三鮮道人扶須道:“這不是也沒修出問題嘛,還成仙了。”
吳妄笑而不語。
此刻他用的面容,與原本的自己只有一二分相近;
此時他用的化名,與無妄子三個字沒有任何關聯。
也因此,心底泛起了少許歉意。
——友以真誠待我,而我卻不能以誠相對。
吳妄問:“道境的事,前輩不考慮了嗎?”
“登仙足矣,”三鮮道人身形向後,靠在了木椅上,照明法器照出的光亮,填滿了他老臉上的溝壑。
他一聲輕歎,緩聲道:
“有蟲春生夏死,有靈朝生暮死,有生靈於天地間,如那曇花一現。
貧道已過數千年歲,世上之事體會了種種,唯一的憾事只是成仙罷了。
帶著些遺憾離開,也挺好的,如此像是貧道對這天地還有幾分牽掛,這天地也對貧道有幾分不舍。”
吳妄灑然而笑,道:“不過前輩以後再寫書,還是少寫修行方面的事。”
三鮮道人哭笑不得,目中卻是一片安然。
吳妄道:“有件事,我想請前輩相助。”
“何事?”
吳妄沉吟幾聲,再三斟酌,還是道:“你們這十幾家酒樓,賣嗎?”
雪鷹老人虎軀一顫,差點真從窗口翻出去。
……
雖然酒樓不賣,但兩位老人答應了幫他潛入雲上之城。
本來,買走這些酒樓,只不過是想替雪鷹老人和三鮮道人降低一些風險,避免今後被那些先天神隨手碾碎。
雪鷹老人卻堅持說,這並非靈石不靈石的事。
他要找點事乾,道境也無望突破了,在東南域的生活也挺無聊的。
吳妄只能退而求其次,言說自己其實是為人域四海閣效命,上面交代了個任務,讓自己進入雲上之城收集一些消息。
雪鷹老人直接問,是否因那林家公子被少司命抓走之事。
並主動表示,他願意幫四海閣之人潛入雲上之城,條件是四海閣今後,在他遇到麻煩時,可適當地給予一些幫助。
吳妄應允了下來,拿到了一只工牌,稍後就扮成陣法師,隨雪鷹老人與三鮮道人一同趕去雲上之城。
啟程的時間定在了三天后。
雪鷹老人特意為吳妄和林素輕趕製了兩身衣物,三鮮道人則每日都約吳妄外出走動,在這九荒城走走看看,喝茶聊天,討論陣法之道。
如此過了兩日。
吳妄與三鮮道人正自那些買賣奴仆的易市路過,傳聲批判著這些異族的荒蠻。
說的正是義憤填膺,吳妄腳步突然一頓,眉頭瞬間緊皺。
咚的一聲悶響,他元神宛若被冰封般,在神府仙台無法動彈;
炎帝令的火焰不再跳動。
自己與母親通過項鏈建起的聯系,也在這一瞬突然消失不見。
是威壓?
不對,不只是普通的威壓。
仿佛自己跌入了一方只有黑白色的天地,周圍一切都變得朦朧,朦朧之後又是無盡的黑暗。
吳妄沒有膽怯,卻被這般情形鎮住。
一道身影詭異地出現在了前方空地上,穿著樣式有些古老的複雜長袍,雙手揣在袖中,似乎在含笑。
這是一個中年男子,不知來路,不知根源。
此刻他正含笑說著什麽,但吳妄察覺到,對方明顯不是朝著自己說話。
來者在與誰交談?
吳妄心底不由得泛起了這般疑惑,那仿佛是跨越了無盡乾坤的交流。
隨之,來者扭頭看向吳妄,也只有當對方的視線落在吳妄臉上時,吳妄才看到了對方的面容輪廓,聽到了對方的嗓音。
吳妄頭頂,一顆大星立刻就要亮起。
但來人衣袖微微漂浮,那大星瞬息間消失不見。
吳妄聽到了半聲母親的話語,那是一個逃字,卻來不及說出完整的音節。
“無妄子。”
來者輕笑了聲:“你終於出了人域,吾早就想與你聊聊你那幾篇經文,它們近乎補全了伏羲氏的陰陽八卦,著實高明。”
吳妄突然能動了,元神周遭禁錮消退。
他此刻才注意到,周圍人影盡皆靜止不動,乾坤、歲月、因果……萬道皆在此刻停頓。
“道友如何知那經文?”
“天地間,道存之地,皆吾之存。”
吳妄心底咯噔一下,卻猶自不肯低頭,緩聲道:“道友好大的口氣。”
“你不知吾?”
來者嗓音略有些詫異,緩聲說了幾句話語,他的面容輪廓自吳妄眼中變得無比清晰。
面容極美,又美的十分自然。
無法分辨男女,卻能感知出,他自身是以陽為主,沒有半分陰柔之感。
而他說的那幾句話,讓吳妄差點轉身就跑,又覺得跑是跑不了了,不如脫了鞋、光著腳,看看這大佬到底要作甚。
為何如此?
無他,此人說的那幾句話是:
“吾名帝夋,天宮之主,日月之父,秩序之源。
也就是你們口中那罪大惡極,萬惡不赦之……天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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