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烟灰熱度不高,但也燙手,更何况是這樣一種羞辱的動作,盛寧被燙地猛然一瞬收回手,惱羞不已,怒目道:「你誰呀?!」
這個問題也是在場衆人想知道的。
沒等他們從探究對象口中聽到答案,門再次被推開,剛剛領人進來的服務生去而複返,在門邊隔著距離向姜蜜身旁的人鞠躬道:「邵先生,頂樓88包厢的幾位先生說開了羅曼尼康帝等您,請您一定要去。」
衆人一聽,立時怔住。
頂層只有兩間包厢,一個八和兩個八,不論什麽時候都不對外開放,能訂到頂層的,都是和孟家有來往的人。直白一點說,都是一個圈子裡的。
出席同學會的這些老油條都是工作已久的人,腦筋飛轉,立即明白這意味著什麽。縱然有臉上面不改色的,心裡也駭了一跳。
服務員說話間,邵廷已經隨手在盆栽中的鵝卵石上掐滅了烟,輕輕一拋準確扔進垃圾桶裡,而後轉身,攬住姜蜜的腰。
「告訴他們我不去。孟行言有時間,讓他們找孟行言喝。」他聲音不大,但字字醇厚清晰,在場所有人都聽得清楚分明。
「我不像你們老闆閒得慌。」
邵廷的話是對服務員說的,却對姜蜜一笑,全程沒有分給別處一絲餘光,只看著她一人,眼裡仿佛只有她,再裝不下其餘,「我沒空,忙著陪我女朋友。」
衆人皆是一驚。
女朋友?是指……
服務員應聲而去,在旁邊看好戲的姚蕊丘坐不住了,忍不住上前問:「這位先生是?」
「姜蜜她男朋友。」
他眸光薄淡,簡潔明瞭六個字。
男人們見他氣度不凡,尤其聽了他剛才和服務員那一番對話,心下各有計較,全都上前來打招呼,一邊試探問著他的職業,問他在哪工作,一邊掏出名片遞給他,想要結交。
「名片就不必了。」邵廷連手都沒抬,「我姓邵,宏輝邵廷。」
一般人有點成就的人自我介紹職業,無不是名字加公司加職位,像他這樣的少之又少。
然而短短四個字,已然說得足够清楚明白。
宏輝集團上下有幾個邵?
邵氏宏輝,商圈誰人不知。
再者,除了邵家人,誰還能把一大個集團說得跟自己盤中的鶏腿似得,底氣十足又理所當然?自然只有原本就理所當然的人。
姚蕊丘天天跟在孟行言身邊,同一圈的人自然有所耳聞。她忽地想起確實聽過邵廷的名字,第一次參加孟家party–也就是姜蜜和孟行言正式說分手的晚上,她聽人說邵廷也來了,只是當晚人太多,邵廷又只出現待了不到半個小時就走了,她沒有親眼見到真人。
這當下記起,表情霎時不太好。
宏輝邵氏……
姜蜜怎麽會跟邵廷認識?!孫嬌明明說她的男朋友也是個開寵物店的!
姚蕊丘想得多,盛寧想得也不少,一下子被擠到邊上,看著一堆人站在邵廷和姜蜜的周圍想要套近乎,臉色一下青一下白。
丟臉,丟臉至極!
姚蕊去邀他來參加聚會,說只要他和姜蜜「叙叙舊」,她就幫他和孟行言牽綫搭橋作引薦,可現在……
姜蜜從邵廷進門直到站在她面前,始終是楞的,半天終於回過神來,小心扯了扯他的袖子,被他反手握住手掌。怔了一瞬,她慢慢放鬆下來,輕聲問:「你怎麽來了?」
邵廷笑了下,衝她眨了眨右眼,「亞歷山大想你了。」
姜蜜沒多問,此刻只想走。不知爲何,邵廷來了,那口憋在胸間的氣一刹順了,瞬間讓她恢復自然常態。
她正要開口告辭,姚蕊丘先道:「既然是姜蜜的男朋友,一起吃個飯吧?不知道邵先生賞不賞臉?」
見她神色還似不肯罷休不願死心,姜蜜微不可查地蹙眉,邵廷看出她的擔心,攬在她腰上的手收緊,輕聲道:「沒事。」大方看向等著他答覆的衆人,說:「既然都是姜姜的同學,也算是朋友,那就一起吃個飯。」
玩鬧到此結束,場地換到正廳,大圓桌能坐下二十多個人,衆人在桌邊一一落座。菜單都是事先確定好的,通知了上菜,很快便開始上桌。
姚蕊丘果真憋不住,才坐下沒多久,就端著杯子衝邵廷遙舉:「邵先生認識行言?」
邵廷瞥了她一眼,不回答她的問題,反問:「你是孟行言的女朋友?」
姚蕊丘彎唇:「是。」
微微頷首,邵廷挑了挑眉,「你手上那個戒指我認得,去年的納高拍賣會,我和他都在斯圖加特,他三十六萬拍下這個戒指。」
聞言,在座衆人輕輕倒吸一口氣,尤其是女人們,臉上的艶羨明顯得遮都遮不住。
姚蕊丘笑得矜持,面上却透著一絲絲輕淺的得色,下意識抬手摸了摸戒指。三十六萬在拍賣場上雖然算不得什麽,但這是首飾,價錢讓一般人羡慕還是綽綽有餘。
忽地又似是想到什麽,姚蕊丘臉上笑容斂了斂,收回手。
–這個戒指是她無意中在孟行言家看到的,孟行言見她喜歡便說讓她拿去戴,只說戴,沒說送給她。
「戒指認得,人倒不認得。」邵廷凝眸看了她幾秒,唇邊弧度輕淺,「當時陪在孟行言身邊的是個金髮碧眼的女人,這個戒指,我記得是他拍了送給那位女伴的。」
衆人一怔,姚蕊丘臉色也變了,尷尬不已。
她沉著臉掃了眼姜蜜,故作無謂問邵廷:「邵先生當時的女伴又是誰?」
「我?一個人去的。」邵廷輕笑:「沒辦法,孟行言怕寂寞,走到哪都要人陪,我跟他不一樣,天生不愛熱鬧。」
姚蕊丘話噎,端起杯子喝了口酒,面子被狠狠落了一通却也只能忍下。
儘管大家都知道像孟行言他們那些高高在上的公子哥,情史肯定豐富,但這位邵先生說的如此直白,還真是一點都不給面子。
幾個先前找姜蜜麻煩找得不亦樂乎的女人在座上一句話都不敢說,姚蕊丘已然吃癟成這樣,那位邵先生連孟行言女朋友都不放在眼裡,更何况她們這些小蝦米?看看場面,姚蕊丘沒落得半分好處,反觀姜蜜,坐著什麽都不要做,一句話不用說,就有個財大氣粗家底豐厚的大人物給她撑腰。
一時間,竟有點羡慕起姜蜜來。
自邵廷進來後就被忽略的盛寧更是如坐針氈,臉色難看。三十六萬,他不是拿不出來,但一次性拿出來給女人買戒指,討女人歡心,這樣的財力魄力……他實在做不到。
刹那間有種喪氣的頽然感。
恒匯、宏輝……他和這些人,根本不在一個等級,雲泥之別,差如鴻溝。
來之前姚蕊丘許諾的那些,他不奢望了,只希望今天沒有得罪姜蜜太過–希望她最好能把年輕不懂事的那些破事兒也一幷忘了。他得罪不起孟行言,更得罪不起邵廷,都是跺一跺脚商圈抖三抖的人物,看邵廷親自到場這副護犢子的樣,他真怕姜蜜事後說幾句話,自己會被碾到泥裡。
同一個生意場,他在宏輝這樣的大閥門面前,連螞蟻都稱不上,只是蜉蝣而已。
一場聚會,後半段幾乎在一種莫名的尷尬和小心翼翼中度過,晚上給過姜蜜臉色看的,不論男女,全都夾起尾巴,連和她對視都不敢。
姚蕊丘的幾個好幫手靜如鵪鶉,仿佛餓了幾天沒吃飯,就差把臉埋到碗裡。
孫嬌更不用提,臉色青了白,白了紅–氣的。視綫掃過對姜蜜體貼備至的邵廷,直氣得像個脹起的紅氣球,就快爆了。
然而姚蕊丘都奈何不了,孫嬌就更沒辦法。邵廷坐在那,除非孟行言親自來,否則他就是把姚蕊丘的頭摁進菜盤子裡,想必整間酒店也沒有一個人會幫她們。
這場聚會想要羞辱姜蜜,到最後到成了讓自己露怯的照妖鏡。沒能讓姜蜜出醜,反而自己騎虎難下,在真正厲害的人物面前有多慫,讓這些老同學看了個一清二楚!
……
飯吃完,邵廷不再多留,帶著姜蜜先行離開。
不去管其餘人會如何議論,他驅車載著姜蜜,一路開到護城河邊。
下了車,兩人面朝漆黑的河面,靠著護欄聊天。
「你怎麽知道我在那?」姜蜜看了眼邵廷。
「我到你店裡,你的員工說你參加同學會去了。」邵廷點了根烟,「其實也是碰巧,我剛好在那邊和人約了飯局,順便下去看看。」
姜蜜沒說話,輕輕笑了下。
他說是順便就順便吧。至於如何知道在樓下開同學會的孟行言女朋友就是她同學,又是如何知道這個同學會就是她參加的同學會……他不說,那就只當是順便。
靜了一會兒沒聲音,邵廷側頭一看,見姜蜜眼睛微微泛紅,挑眉道:「我不過是舉手之勞,路過順便攪了個局而已,你就感動成這樣,要是我真的做了什麽事,你是不是就要抱著我的大腿嚎啕大哭?」
姜蜜抬指揩去眼泪,嘴硬:「你想多了。我只是被河風吹進了眼睛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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默了兩秒,輕輕揉了揉眉心,她垂眸說:「剛剛那個邀我跳舞的男人,是我的初戀。」
邵廷回憶一會兒,想起來,皺眉:「那你的眼光真够差的。」
姜蜜輕笑:「是啊。」
人海茫茫,總是能準確無誤地挑中最爛的,先是盛寧,後是孟行言。
深吸一口氣,姜蜜把前不久剛被逼著回想了一遍的糟糕記憶,一點不落告訴了邵廷。
「我小時候有點自閉,小姨帶我看醫生治了很久,一直到快上小學的時候才好。」她說,「那次被捉弄之後,我就沒有再喜歡過別人了,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敢還是單純因爲沒有遇上喜歡的人。總之一直到大學畢業,我也沒有談一次戀愛。」
邵廷沒說話,靜靜聽她傾訴。
姜蜜默了很長時間,一直望著黑不見底的河面,不知在想什麽。
許久之後,她才又說:「我從前以爲很多事情過去了就會過去,今天才知道其實幷不會,真實帶給過你痛感的傷害幷不會因爲時間過去就消失。」
她以爲她不在意,她不怕,但潜意識裡,她還是想逃避。
誰都不想被捉弄被取笑,誰都不想當小丑成爲別人的笑料,真的被動陷入難堪境地的時候,誰不希望有人能對自己伸出援手。
盛寧朝她伸出手邀她跳舞時,就像一瞬間回到他當初和朋友取笑她的那天,同樣的讓人不適,同樣的讓人想逃。
不同的是現在的她會憤怒,會反感,如果邵廷沒有出現,她一定會拎起包毫不客氣地走人。
那時候的姜蜜却比現在木訥,比現在不懂變通,同樣也脆弱得多。
傻站在原地羞耻難堪得滿臉燒紅的時候,她曾多希望有人能神兵天降,帶她逃走。
那時沒能等到,今天等到了。
邵廷來了。
來的有點晚,晚了好些年,但又出現地剛剛好。
邵廷感覺胳膊被她屈肘拐了一下,側目一瞧,她幷未看他。她望著面前,語氣悶悶,話裡誠摯萬分,被河風吹淡了一些,但咬字清晰分明,晃晃悠悠吹進了他耳中。
他聽到她的聲音,像木琴清澈細嫩:
「謝謝你。」
很久很久以前,當她還是個不愛說話的自閉小姑娘時,小姨總愛給她講許多從沒聽過的故事,她說那是她編的童話。
姜蜜想,以後她大概也能給別人講她編的故事。
–沒有皇冠和公主裙的公主,遇到了一只穿銀幣衫的狐狸。
小公主給了它自己僅有的銀幣和一朵玫瑰花。
大風雪的時候,狐狸穿過叢林狂奔來救她。
花和銀幣,還有狐狸身上更多的銀幣統統掉在地上,狐狸給了小公主一個擁抱。
銀幣衫之下,它的茸茸毛髮,有足以抵抗大風雪的溫暖。
春風漫漫吹。
咯噔一下,心上開起一朵玫瑰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