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前。
星空神殿中正上演【真假器靈】的戲碼時,吳妄全身心投入了悟道之間。
吳妄並不知,自己母親大人正在經歷一段比較嚴峻的考驗。
天宮毫無征兆地出手,以北海出現乾坤波動為由闖入星神的領域,在星神沒有回應時衝入了星神大殿。
吳妄自然也不會知道,母親大人正心力拉滿,持續影響六名日祭的心神,甚至那後續登場的老嫗,都是她精心培育出的傀儡。
而吳妄更不會想到……
萬星盤原本的器靈拚上性命護住的一縷星神意念,在回歸星神本體的一瞬,又會降臨到他面前。
其時,吳妄正思考兩個問題:
如何用自己能理解的方式,去描述星神的星辰大道?
又如何用自己的方式,去重新定義星辰大道?
有一說一,確實,吳妄背不過全篇的《道德經》,古詩詞也只會那些中學時期老師要求必須背過的名篇,此前需要用到一些戰術時,他只能勉強想起半數的《三十六計》。
但他是一名出色的藍星宇航飛船駕駛員。
為了得到最後的機會,他不只是在身體訓練方面努力爭第一,還在教官們安排的各門課程中,取得了顯眼的成績。
比如,天體物理學概述。
他並不需要去研究這些理論,掌握公式計算,但身為探索者,必須有所了解。
奇點爆炸、虛空潮汐、黑洞蒸發理論、脈衝星、天體演化、宇宙線,等等。
——比起熟練掌握一台放眼望去滿屏按鈕的飛船,學習這些知識,對吳妄而言完全就是課余飯後的消遣。
這是他的專業。
而此刻,他仔細感受著如今的星辰本源大道,剖析著星神對星辰本源大道的理解。
吳妄可以提煉出簡單的幾個特征。
星神認為:
【星辰亙古而存,以某種規律圍繞天地運轉,由此產生了星象的變化。
星辰不死不滅,具有唯一性,且每座星辰賦予大荒的星辰力屬性不同。
星辰力是靈氣的一種。
兩條交匯的銀河是星空之力的匯聚之地。
星辰不可觸碰,天幕上所見的,只是它們的投影。】
吳妄由此陷入思考。
大荒世界十分特殊,就吳妄此時所了解,既不符合天圓地方——從空中俯瞰,大地是存在弧度的。
也不符合一顆星球的特性——東海之東存在結界,而非直接抵達西野,結界後還是一望無垠的海洋。
吳妄剛學會以祈星術凝聚羽翼飛行時,就曾探究過這個問題,當時得出的結論,是大荒接近於天圓地方,確實是神話世界。
也為此鬱悶了許久,覺得自己闖入了一個完全陌生的世界。
可現在,吳妄不斷琢磨星辰大道,就越發確信:
【大荒的獨特,只是因為大荒太過特殊,自己此前所知的那些,其實還是有跡可循的。】
‘那麽,我對星辰的描述是什麽?’
吳妄的元嬰睜開雙眼,推開了面前那扇不知何時出現的門戶,前方是璀璨無垠且無比遙遠的星空。
他張開手臂暢遊在天地間,所見之星空,與他自身所知、所見過的那些‘宇宙模型’,此刻竟在逐漸重合。
那是橢圓星系在黑暗宇宙中盤旋,用千億顆恆星表演的舞曲;
是超新星爆發時,於深邃的虛空中閃爍而出的璀璨;
是追不上宇宙膨脹速度的那些星光無力的歎息,也是因相距太遠而被斬斷的因果關聯。
吳妄喃喃低語:
“星辰不可觸碰,是因星辰離我太過遙遠,我們所見不過是它們曾經的模樣;
兩條交匯的銀河,只是即將發生碰撞的兩只巨型星系星壁之交錯。
星辰力無法定義,與大荒本源大道有關,應是各類射線的集合。
星空中每一團閃耀的光斑,絕大多數都是海量星辰的聚合,而我們只能利用它們傳遞到此處的力量。
星辰存在壽命。”
存在,既為否定。
這一瞬間,吳妄心底的堵悶豁然紓解。
身處在他星海中的他,面前仿佛出現了一面星光匯聚成的牆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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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妄憑空盤坐,面對著這面牆,突然輕笑了聲。
原來,這就是壁壘。
星神在星辰大道上設下的壁壘,就是她對星空的定義,是她對星辰的詮釋,是去規范所有接觸到這條大道的生靈對星空的認知。
因為她是星神,所以她的定義,得到了大道共鳴。
可這定義當真就是對的嗎?
吳妄心底泛起重重感悟,隱隱聽到了一聲鍾響。
仿佛那條存在於冥冥之中,賜予了無數大道‘可賦神性’的大道,在注視吳妄。
吳妄道:
“一切星辰都是最微小之物的聚合。”
面前牆壁悄然融化。
吳妄站起身來,緩步向前。
星空出現璀璨光亮,無邊無際的星辰環繞在吳妄身周,它們漸漸模糊、化作了一只只橢圓星系,又交錯出如蛛網般的星之道。
前方再次出現了牆壁,第二道壁壘擋在吳妄面前。
吳妄仔細思索,又道:
“星辰通過燃燒自身而產生星辰之力。”
面前牆壁出現道道裂痕,隨之如水鏡崩散。
吳妄慢步前行,那環繞在他身周的星辰,化作了一顆顆橘紅、火紅、淺藍、白炙色的火球。
第三面牆如約而至。
吳妄並未猶豫,直接開口道:
“所見星辰非星辰真影,星辰之力並非特意送來大荒,而是星辰朝各個方位散播。”
第三道壁壘轟然倒塌。
吳妄繼續前行,一道道壁壘出現在他面前,一道道壁壘又被他口中話語震碎。
這是道之爭。
更是在重新定義貫穿大荒的大道,對星空的認知。
進一步,就是奪取對星辰的詮釋。
吳妄知道,自己此刻勝之不武——星神主意識已經被母親磨滅,不會有人來跟他辯論。
他步步前行,口中話語不斷,卻必須用大荒之道的概念,來描繪這個瑰麗的宇宙。
而哪怕他對宇宙的了解,只有不足百分之一、千分之一、萬分之一,卻足以修正原本星神那未曾脫離大荒、有太多局限性的理念。
就好比,用宇宙大爆炸理論去降維打擊地心說,且還不用考慮所處時代是否有人能理解。
這般悟道,何等的酣暢!
此刻,大荒的天地毫無異樣,但星空之中,星辰之光越發明亮!
吳妄道:
“星空存在天地終極奧義,大道貫穿其中,而我立於大道之上。”
“此天地間,日升月落與星空無關。”
“星象不過星辰之表象,星歷不過是對星辰穩定構圖的描述,星辰自身運轉與天地生靈命數無關,生靈本不應存命數。”
“微小之物聚合為星辰,星辰自身有其重,乾坤受其擠壓而自身扭曲,收攏的乾坤會對其他星辰產生拉扯。”
“星辰在生靈可觀測維度中不存意識。”
“星辰之力並非單純源於可見之星。”
一面面牆壁崩碎、倒塌、化為齏粉,崩散於無形。
盤坐在自己大帳中的吳妄,嘴角露出了自信的微笑,神情竟是那般放松,身周的道韻不斷起伏,元嬰已在身前投出了淺淺的影子,金丹在氣海不斷震顫。
成仙之路,由此開啟!
超凡蛻變,自此而生!
突然!
吳妄嘴角笑容一凝,表情有一瞬錯愕。
此刻正是那萬星盤器靈殘靈‘反殺’,釋放出星神最後一縷意念,蒼雪即將當著十六名先天神的面擊潰這最後一縷星神意念,徹底攤牌……
吳妄的悟道之境。
他眼前並未出現牆壁,而是一道模糊的身影。
這身影有著如瀑的長發,隱約能見是女子的上半身、靈蛇的長尾。
吳妄還未來得及做出任何應對,那女子像是從‘牆壁’中走出,出現在了吳妄面前,那雙沒有任何感**彩的眼眸,浮現出了少許觸動。
“你,是誰?”
來者,正是星神。
對方那股壓迫感迎面鎮壓。,吳妄渾身汗毛直豎。
下意識捂住胸口的項鏈,但此刻他感應不到母親的氣息。
星神的意識!
不對,星神的意識不是被母親抹掉……
吳妄心底泛起了幾分不妙之感,但此刻他已沒了退路。
直覺告訴他,此刻他若回頭、退走、甚至回答不及時,都會被星神直接碾碎。
且是大道層面的碾碎!
“我是一名月祭,”吳妄淡定地說著,“每日對您祈禱的月祭。”
星神虛影包裹著淡淡的星光,她變化了容貌,化作了先天道軀的模樣,竟是集合了星空之美的美人。
但這具外相再如何絕美,吳妄都沒心情去欣賞。
此刻,他由衷的感覺到了,天帝級的高手到底有多強。
神農前輩甚至比星神,都差了一線。
星神修長的身軀裹上了簡單的長裙,她凝視著吳妄,突然開口:
“你在感悟星辰道,卻感悟出了與吾之道全然不同的星辰道;
你莫非是從天幕之外而來?為何能知天幕之外的情形?”
吳妄道心一突。
自己最大的隱秘,竟差些被星神直接點破!
“我不過是在空想……”
“大道認可了你的道,萬星回應了你的道。”
星神那雙丹鳳眼中,劃過了淡淡的落寞,“道對吾言,吾之道存諸多錯漏。”
吳妄斟酌著言語,緩聲道:“沒有道是恆定不變的,一切都是在不斷發展的。”
她突然問:“星辰不是星辰?”
吳妄答:“所見星辰大多不是星辰,因單個星辰的光亮在這片天空中太過微弱。”
“星辰之光由星辰自身燃燒而來?”
“當星辰足夠巨大,其自身會承受較大的壓力,就如賜福凶獸因本身太過巨大而無法支撐,必須由類似於結界之力支撐。
當壓力太過巨大,星辰內核就會出現種種變化,若能將自身完全點燃,就會綻放出璀璨光亮。
就算不能將自身完全點燃,也有微弱的光芒。”
“你是說,星光?”
“星光只是我們可見的星辰之力,並非所有星辰力。”
“我自亙古觀察星空,星空出現了微弱的改變。”
“亙古能有多麽久遠?”
吳妄道:“就算是神明,所謂的亙古也只是一段相對較長的歲月,但比起星空的變化來說,這還不夠久遠。”
兩人就用這般一問一答的方式,在吳妄的悟道之境,竟開始了一段辯論。
與此同時,星空神殿內。
天宮眾神與六名日祭與萬星盤新器靈老嫗,此刻正大眼瞪小眼。
氣氛,有那麽少許的僵硬。
一名日祭低聲道:“諸位還要堅持嗎?這明顯是有惡神在陷害,欲要對星神大人不利!”
“再等等。”
少司命閉上雙眼,身周神光越發濃鬱,“我能感應到,星空並無異樣,星神大人說不定正在複蘇。”
此刻,唯獨蒼雪才知,星神的那股意念不知所蹤,並未在星神體內停留。
能有什麽事,比星神奪回她自身掌控權更重要?
這讓蒼雪略有些不明所以,而手中木杖一時也敲不下去。
木杖一落,代價太大、把握太小。
那星神的意念,絕對走不遠;若是就此躲藏起來,倒會是無窮的麻煩。
但星神真的會躲藏嗎?
那並非是星神的秉性,那個女神,瘋魔的很。
……
“你想取代我,執掌星辰大道?”
悟道之境,停下講述的吳妄,凝視著前方星空中站立的身影,聽到對方的詢問,卻不知該如何回應。
“我想走出自己的道。”
吳妄如是說著,“我非神靈,而是生靈。”
星神注視著吳妄,緩聲道:“道無法被生靈掌控,這是規矩,我會抹殺你,用最簡單的方式。”
“我會盡自己所能去反抗。”
吳妄表情說不出的平靜。
“只是反抗嗎?”星神略微歪頭,“你沒想過要戰勝我?我的子民,你膽怯了嗎?”
吳妄:……
“星光告訴我,你是生活在北野的人,我們不如做一個賭約。”
“什麽賭約?”
“你我之間的對決,決定北野是否進行生靈迭代。”
星神凝視著吳妄,身周浮現出了點點星光,她自星空朝吳妄走來,每走一步,腳下便有星光明滅,鎮向吳妄的威壓就會增強幾分。
她不緊不慢地講述著:
“若你輸了,我會降下群星的賜福,讓北野各族留存一成人口。”
吳妄下意識握緊雙拳。
“神靈就是這般對自己的信眾?”
“先天之神,不需信眾。”
星神嘴角露出迷人的微笑。
“天地是我們打下來的,生靈不過是天地之間的點綴。
你們也會修剪自己門庭內花草的枝丫,不對嗎?”
吳妄突然笑了。
他低頭看著自己的雙手,此刻、此地,在這般悟道之境,自己的身軀無法發力,只有神念之力,只有自己的元嬰,只有自己的神魂之力。
這樣也好,身軀的力量本就是借來的。
而此刻的力量,卻是自己修來的。
他低喃道:“天宮,北野,女子國,雨師妾國……你們就是這樣,你們總是這樣,我為何還要對你們抱有任何念想?”
“跪下。”
星神一聲輕斥,無窮的威壓蓋向吳妄,吳妄身體輕顫,雙腿直接被壓彎。
他突然抬頭,沒了此前那淡淡的笑意,沒了此前那處變不驚。
雙目幾乎噴火,脖頸暴起筋脈,彎曲的雙腿,在一點點扳直,幾乎被壓垮的‘身軀’,此刻竟越發凝實。
吳妄背後出現了一顆橘紅色的星辰。
那是母星所在恆星系的恆星;
是他駕著飛船離開行星軌道,回望一眼時,透過舷窗過濾強光後所見的影像。
“沒有人,可以讓我跪下。”
吳妄凝視著星神,背後星辰瞬間變化,清晰的銀河旋臂連接成的橢圓圓盤,橢圓圓盤匯聚成的星系團……
星神身周威壓更甚,背後是無邊無際璀璨的星海。
而吳妄背後突然化作一團漆黑,漆黑之中仿佛有一根根似有若無的‘波痕’劃過。
“忤逆之靈。”
星神張開左手,背後群星爆發出無邊星光!
威壓更增!
“忤逆?”
吳妄拚盡全力抬起頭顱,神魂的脖頸幾乎斷裂。
他直視星神,背後那團漆黑之地,出現的波痕越來越多,仿佛是在預示著什麽,匯聚著什麽,昭示著什麽!
波紋突然爆發!
吳妄身周壓力蕩然無存,他身形一輕,竟主動邁步。
迎著那已抬起左手的星神,一步步向前!
口中念念有詞,背後的那團漆黑仿佛要吞噬一切!
“你在這,是因你生在這。
而我在這,是因我此刻只悟到了這!
你其實是想看我的道,對嗎?”
吳妄嘴角扯出少許冷笑,目中跳躍的火焰退去,竟是那般冷靜、那般清澈。
背後,無邊波痕連成一片,漆黑的區域像是在急速拉遠。
吳妄發足狂奔!
他的背後噴湧出了時空的讚歌!
那是光還沒能逃脫的黑暗,但漆黑之中已存有形之物,虛空之中已出現了波動,總體均勻且存在微小差異的波動。
這些差異,便是星辰!
星神雙眸近乎迷醉了,她目中滿是詫異,滿是錯愕,雙目再也無法從那漆黑的熱粥上挪開,感受著無窮偉力在黑暗中均勻擴散,體會著即將而來的噴湧。
要來了!
光在那團熱粥中逃逸!
那道渺小微弱的身影同時躍起!
漆黑的星空出現了激射的流光,一團團有形之物如浩瀚無邊的煙塵。
煙塵聚合,星辰出現,恆星在閃耀,總體的遠離與區域的聚集竟是那般協調。
那就是美在最初的定義!
有恆星突然坍縮。
星神身軀輕顫著,凝視著那顆坍縮的恆星,視線中的拳鋒放大都不管不顧,她在質問、她在疑惑,背後的星光瞬間掐滅。
砰……
星神面部塌陷、身影向後拋飛,身軀似是在炸散的邊緣。
吳妄背後綻出無邊星光,身體在不斷抖動,此刻雖沒有實體,卻能清晰感受到自己的神魂近乎崩散。
右手虛握,靈台處的道兵星辰劍悄然消失,已在吳妄掌中凝聚。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正此時,星神突然笑了,笑聲帶著濃鬱的淒涼,又帶著釋然與欣喜。
她的身形緩緩站了起來,威壓依舊、強橫依舊,更是顯露出了那股近乎填滿整個星空的神念之力。
吳妄嘴角微微抽搐。
他仿佛已看到了,一顆顆流星自天穹砸向北野各處,王庭化為火海,族人在恐懼中不斷哭喊。
罷了,不過死戰。
燃燒此魂,定我心神。
吳妄額頭出現了銀白色的火焰,自身道韻在急速拔高。
盡自己一切努力阻止北野災禍,若只是星神的一縷神魂自己都無法擊潰,還談什麽……
“燃魂?你這脾性吾是喜歡的。”
星神屈指輕彈,吳妄額頭的火焰硬生生被摁了回去。
她像是在說不經意的小事,緩聲道:
“隨吾來吧,吾已是將死之身,冰神已擊潰了吾的神魂,不會放過吾這一縷殘念,少司命太笨,阻止不了冰神對我出手。
你此刻太過弱小,無法掌控星辰大道,但你對星辰道的理解,足以讓你在未來掌控此道。
隨我來,吾會將你的印記埋入這條大道的本源之中。
你要盡快變強,盡快提升自身實力,阻止冰神破壞天地封印,我會給你留下一門神術,你只需覆滅北野三成生靈,就可快速擁有接納這條大道的實力。
星辰大道至關重要。
那時不要說北野,天地都會陷入恐懼之中,如今的天宮只是在奴役百族,尚給百族生存之地,若是那個存在回歸大荒,神與生靈都將被血洗。
你……怎麽不走?”
吳妄抬頭凝視著星神。
家母,冰神。
當然,這事不能這麽說。
吳妄問:“三成生靈?”
“不錯。”
星神淡淡地點頭:“你可以殺非你同族的生靈,生靈之念可填補神力,也可直接發動一場戰爭,收割神念。”
吳妄眉頭輕皺。
心底剛才莫名升起來的那份微妙的愧疚感,蕩然無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