恆遠頓住腳步,回過身,沒有說話,朝許七安合十行禮。
“我想去養生堂看看。”許七安提出自己的要求。
“可以。”
“一起去吧。”許七安向兩位同僚發起邀請。
“你是不是沒帶錢?”宋廷風斜了他一眼。
許七安笑了笑不說話,走了兩步,腳底踩到了硬疙瘩,自然而然的撿起,擱在掌心:“看,錢不是來了嗎。”
宋廷風和朱廣孝:“???”
前者盯著色澤暗淡的銀子,鬱悶道:“我剛才走路沒看路,錯過了這銀子,白讓你撿了便宜。”
事實上,你起碼錯過了好幾兩銀子….許七安嘴角一挑,把銀子收入懷中,解釋道:“恆遠大師住在外城城東的養生堂,聽說那兒的鰥寡孤獨過的不是很好。”
“世上過的不好的人比比皆是。”朱廣孝悶聲說完,歎了口氣。
三人隨著恆遠出了內城,往城東養生堂方向走。過程中,宋廷風發現一件有趣的事兒。
“你們看這和尚,咱們走的快,他便走的快,始終保持著固定的距離,但他始終沒有回頭看我們一樣。”
這當然不是恆遠腦後長眼睛,許七安三人心裡感慨一聲:真是可怕的靈覺。
刻意加快腳步,四人很快抵達了城東,這是一片貧民區,到處都是低矮破舊的房子,以及穿著縫縫補補舊棉襖的百姓。
他們面黃肌瘦的曬著太陽,目光呆滯。這裡的孩子眼裡還有靈動的光芒,但枯瘦的身體和肮髒的臉蛋,以及總是盯著人錢包看的目光,令人沒來由的對他們產生厭惡。
許七安心裡就產生了極大的憎惡,但並不是針對這些貧民和孩子,而是針對這個環境。
他前世看過不少戰亂地區的照片,貧窮、饑餓和混亂是不變的基調。每次看到類似的照片、場景,他就會產生強烈的憎惡,因為內心向往美好的他無力改變這些。
大概就是所謂的無能狂怒。
“看好你們的錢包,雖然他們不敢也沒能力偷走你們的銀子。”恆遠的聲音從前方傳來,繼續道:
“在這裡,不要有施舍的行為,因為這會讓自己陷入尷尬境地。”
他沒解釋是怎樣的尷尬境地。
這個我懂,只要我展露出善意,對於他們來說就是大肥羊….恆遠和尚是怕到時候我們惱羞成怒,動手傷害這裡的貧民?許七安心裡揣度著,嘴上說:
“我很少來這樣的地方,為什麽不去勞作?”
“在這種地方生存的人,大部分是沒有田地的流民,他們以前或許有,但受不了沉重的徭役,選擇放棄田地,到城裡來謀求生活。
“但城裡並沒有他們的生存空間,時不時還會有捕手來這裡尋找摸魚對象。不過,為了生存下去,他們中確實不乏作奸犯科之輩。”
恆遠大師語氣平靜的解釋。
說話之間,四人來到了養生堂,一座很有些年頭的院子,大門上的匾額早已在風霜的洗滌中褪去了顏色。
“前陣子有官府的人來修繕院子,但我把新的匾額換回了舊的。太過光鮮亮麗,對養生堂來說不一定是好事。三位,請!”
進了養生堂,恆遠領著他們往內走,說道:“許大人,貧僧知道你有難處,我尋你幫忙,並非借錢。聽說你與司天監的術士們頗有交情,想求你幫忙找一找白衣術士們,救一個孩子。”
穿過前院,他們進了雜亂的後院,來到一間柴房。
柴房裡鋪設著厚厚的枯草和棉被,角落裡放著炭盆和大碗,棉被上蜷縮著一條枯瘦的黑狗。
聽到動靜,黑狗動了動身子,沒能起來,它吃力的抬起頭,看到有陌生人,灰暗的眼睛裡下意識流露出討好,可憐巴巴的討好,斷斷續續的說:
“福如….東海,大吉….大利。”
本來沒什麽表情的宋廷風和朱廣孝忽然僵住。
許七安如遭雷擊,想起了當初救六號恆遠時,他說過的某些話。
“這,這是…那個孩子?”許七安喃喃道。
“他只會說這八個字。”恆遠凝視著黑狗,面容慈悲,“我是在尋找師弟恆慧時救下他的,因為受到了這樣悲慘的待遇,他活不了太久,這段時間我用氣機溫養他的身體,勉強讓他存活下來。
“但這不能長久,他的身體非常糟糕,必須要得到救治,否則最多三天就會死去。普通的大夫救不了他,只有司天監的術士可以。貧僧無奈,才找許大人幫忙。”
宋廷風張了張嘴,沉聲道:“也許,死亡對他來說才是最好的歸宿。”
恆遠看了眼這位銅鑼,低聲說:“每天朝陽升起時,他的眼睛都是明亮的,我能讀懂裡面的渴望,因為那是純粹的、只想活下去的希冀。
“在幾位眼裡,他或許如院子裡的雜草一般微不足道。但就算是小草,也想要堅韌的活著。”
宋廷風沉默了。
許七安深深的看了眼“黑狗”,“我知道了,我會請司天監的術士來看病。大師…以後有需要銀子的地方,盡管來找我。”
說完,他補充道:“我每天最多給三錢銀子。”
每天三錢?宋廷風和朱廣孝微微動容,要知道八錢為一兩,許七安的月俸,不算祿米的話,能拿到手的真金白銀也就四五兩。
即使是在內城,也可以過上比較殷實的生活。
每天三錢,三天就是一兩,他哪來這麽多錢?哦,他有陛下賞賜的黃金千兩,那沒事了。
恆遠搖了搖頭。
“放心,錢來的很正,就像白撿的一樣。”許七安寬慰道。
恆遠大師這才點頭,安撫了“黑狗”,領著許七安三人返回前院,說道:“兩位大人稍等片刻,我有話與許大人說。”
宋廷風和朱廣孝點點頭,一個轉身去逗弄躲在房間裡偷看客人的孩子們,另一個則和坐在院子石桌邊曬太陽的老人去說話。
進了一間簡陋的房子,恆遠關上門,合十道:“許大人氣息深厚,神完氣足,是否即將踏入煉神境?”
他看的這麽準?我只知道六號是八品武僧,實力如何尚不知曉。我還不知道人家的長短,他卻已知我深淺….許七安正了正臉色:“大師有何指教?”
“可有觀想圖?”
“有的。”
恆遠大師恍然點頭,道:“貧僧出家人,還不了許大人的銀子,原本想等你到了練氣境巔峰,贈大人一幅觀想圖。
“既然大人有了此法,那貧僧就換一種絕學吧。”
《天地一刀斬》我已經登堂入室,這部絕學利弊都很明顯….確實該學習其他絕學來彌補自身短板….許七安精神一振,“那就多謝大師了。”
恆遠點點頭:“我是八品武僧,佛門的玄奧法術一概不會,只懂得些許攻伐手段。最拿手的便是佛門獅子吼。”
輸出全靠吼?許七安一聽頓時有些失望,獅子吼聽起來就是莽夫專用,欠缺些逼格。
六號恆遠看到了許七安眼裡閃過的失望,想了想,道:“貧僧可以為大人展示獅子吼的威能。”
你別吼的我耳聾就行…許七安頷首,不放心的提醒道:“不會波及到院子裡的老人和孩子?”
恆遠搖頭:“我會將威能控制在這間屋子裡。”
說完,許七安看見苦大仇深的六號深吸了一口氣,以正常的姿勢出拳。
這一拳平平無奇,力速雙D,根本沒有威脅….他心裡念頭剛閃過,耳邊聽見了沉雄高亢的獅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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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七安大腦震蕩,進入無意識的眩暈狀態,等他找回自我,便看見一只砂鍋大的拳頭抵在自己鼻尖。
恆遠和尚收拳,沉聲道:“此法震蕩元神,震懾敵人,修煉到高深境界,即使是最道門陰神也難以免疫。”
這招配合我的天地一刀斬,簡直完美啊….我最大的顧慮就是空大,有了獅子吼的控制效果,就不怕大招落空….許七安欣喜道:“請大師教我。”
同時,他心裡閃過一個疑問:這特麽真的只是八品武僧?
恆遠轉身走向床邊,從床底拖出一只破舊的木箱,鄭重的取出一本圖冊,交給許七安:
“此書記載著行氣法門,以及我個人的修行感悟。”
許七安伸手接過,恆遠大師按住封皮,沉聲道:“要還的。”
為什麽要加這句話?寧也聽說過我許白嫖的威名?許七安點頭:“好的,大師。”
出了房間,來到前院,與兩位同僚會合,三人商量了一下,湊了一兩銀子捐給養生堂。
告辭恆遠,走到大門口,宋廷風忽然說:“等一下。”
他轉身跑了回去,一言不發的盯著老吏員,咬牙切齒,面目猙獰。
“大,大人?”老吏員有些害怕。
宋廷風牙一咬心一橫, 摘下錢袋就扔了過去,不忍再看,扭頭便走。
那是他打算今晚去教坊司的五兩銀子,是他一個月的俸祿。
“挨千刀的許寧宴,老子以後再跟你來這種地方,就跟你姓。”宋廷風踢了許七安一腳。
許七安避開,冷笑道:“老子也不稀罕你跟我姓,將來你兒子跟我姓就好了。”
宋廷風摘下刀鞘,追著他打。
……
返回內城,許七安把巡街的工作甩給兩位同僚,自己去了觀星樓。
“許公子。”白衣術士們熱情的打招呼,沒人阻止他上樓。
許七安找了一圈,沒找到褚采薇,也沒找到宋卿,逮著一位煉金術師問道:
“采薇姑娘呢?”
“長公主來了,采薇師妹陪她在八卦台見監正老師。”煉金術師說。
我大老婆和小老婆都在啊….許七安轉而問道:“宋師兄呢?”
“問府衙要了個死囚,在密室裡研究呢。”
“….”
許七安打消了見宋卿的想法,問道:“灶房在哪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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