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3章

發佈時間: 2024-09-10 04:46: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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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3章

(傅皇后虐渣①)

漆黑的天際, 傾盆的夜雨。

一道閃電突兀閃過,洛京皇城內外慘白一片,「轟隆隆」一聲巨響, 高高矗立在漢白玉台基上的椒房殿,正於內殿鳳榻上安然酣睡的人突兀一動。

應聲彈坐而起。

細長而黑的黛眉,微微上挑的眼眸,膚色白皙容貌秀美, 年過四旬看著不過三十出頭,這個美婦正是這椒房殿的主人,大楚朝皇后傅蓁。

不過此時此刻, 這個天底下最尊貴的女人,却臉色慘白呼吸急促,一頭一臉的大汗, 沾濕了淩亂的鬢髮,沾濕了寢衣,人仿佛從水裡撈出來似的。

冰凉的液體滑入喉間,很快就灼熱起來的,以燎原之勢, 灼燒她的肺腑,劇烈的疼痛爆發, 她蜷縮成一團。

只是肉體上的疼痛, 又怎麽比得上她心尖的痛楚?

她慘死的長子孫兒, 危在旦夕的幼子, 還有傾覆在即的母家滿門。

她信了愛了一輩子的男人, 她的夫君,大楚朝的九五之尊。

恨到極了,痛也極了,眼前開始發黑,繼而模糊,失去意識前她尖聲慘駡,在不甘憤恨中閉上了雙目。

傅蓁沒想到,自己還有機會再睜開眼睛。

隆隆的雷雨聲中,昏暗的內殿,那絞痛仿佛仍在,她下意識抓緊前襟,楞楞地喘著,一時竟不知今夕是何夕。

眼睛適應了黑暗,漸漸能視物,光潔平滑的金磚地面,檀木精雕的案幾擺設微微泛著紫色光澤,一架二丈長的吉祥紋座屏立於鳳榻之前,屏上蒙的細絹,正繪著衆仙賀壽圖。

很熟悉的筆觸,這是她大兒子親筆,特地畫來賀她四十整壽的,她喜歡得很,本想珍藏,後來在兒子的勸說下才用了。

她記得,自己用了一年,後來見絹畫有些舊了,心疼,忙忙又命拆卸收起來。

那是在那場驚天巨變的兩年前。

驚變?

傅蓁心臟一縮,倏地回神,不敢置信左右掃視,她,她這是活過來了?

回到了從前?

她狠狠地掐了自己一下。

尖銳的疼。

倏地,兩行泪滑了下來。

……

嘩啦啦的大雨,一直下到天明。

大半夜的時間,最後傅蓁接受現實理清思緒。

天濛濛亮了,廊上有輕微的脚步聲,「咿呀」一聲殿門被輕輕推開,宮人魚貫而入,捧盆提壺,巾子胰子,簇擁至鳳榻前。

洗漱更衣,描眉畫唇,端坐於食案後,一道道熱氣蒸騰的膳食端了上來,侍膳宮人提箸捧勺,仔細侍候著。

記憶裡的一切,都仿佛是一場臆想。

但傅蓁知道,那是真的。

直覺是其一;其二,她半夜時間細細思索,日常有很多蛛絲馬迹,單看沒什麽,但只要結合那場巨變,竟都是能聯繫起來的。

她瞎了眼,瞎了心。

另外,……

燈火早點燃,痛苦閉了閉眼,傅蓁伸出手,柔和的燭光投在她白晰的手背上,她餘光瞥見立在身邊的大宮女之一綠柳。

綠柳還在,她應該會在早膳時求自己恩典,出宮探望年邁老母,或許是今天,又或者是這幾天。

「娘娘。」

不動聲色用膳,待過擦過手,綠柳笑盈盈下拜:「婢子求娘娘恩典,欲出宮探望老母。」

這不是第一次了。

綠柳貧苦人家選入宮,兄弟早逝僅餘一老母,她惦記得很,大膽求了主子每年出宮探望一次。

傅蓁寬和,應允了,還說帶綠柳到了二十五歲,便放她出宮於母親團聚。

宮女若無錯處,待二十五歲,才能得天恩放出宮去,這是宮規,傅蓁雖寬和,但很重規矩。

彼時,綠柳驚喜連連叩謝,但此刻看著這張熟悉的面盤,傅芸知道,倘若沒有那場驚變,對方就算到了二十五歲,也不會出宮的。

因爲,這一切都是假的。

綠柳,是皇帝的人。

皇帝廢了不少心思,才安插到她身邊的人,身世無懈可擊,表現一切如常,其情可憫又能幹少語,一直到了最後,綠柳才露出真面目。

想起那個男人,傅蓁綃紗寬袖下的手倏地攢拳,指甲扎入掌心柔軟的皮肉中,尖銳的刺痛。

她更清醒了。

笑了笑,傅蓁溫聲道:「可,你手上諸事,先交給綠雲罷。」

綠柳面露感激,忙叩首:「謝娘娘恩典!」

傅蓁不想看見她,便說:「起罷,今日無需當值,下去準備準備。」

「謝娘娘。」

千恩萬謝,綠柳恭敬退下,餘光看著對方垂首倒行的發頂,傅蓁目光冰冷。

毋庸置疑,巨變是真的。

上天垂憐,這回她的兒孫,她的母家都要好好的。

而那個男人,該下地獄!

還有兩年。

也不知那男人在暗中發展了多少勢力?但好在,她的兒子她的兄弟都掌權多年,不是吃素的。

那男人能勝,勝在一個暗處迷惑,攻其不備,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押下她的兒子兄弟。

只要有了防備,一切將會截然不同。

傅蓁想清楚這點,綳緊的身軀慢慢放鬆,她得先將此事告之身處洛京的長子和弟弟。

她不擅長朝政外務,萬萬不能輕舉妄動,這一切,需交給兒子和弟弟處理。

該怎麽告訴呢?

直接說,不行,太過匪夷所思,得換一種更能取信的法子。

另外,傳信的渠道得確保無虞。

傅蓁緩緩回到起居的西二間,稱略感不適,免了宮妃請安,端坐在榻上,端著茶盞垂眸思索。

風卷著雨水撲進檐下,天灰濛濛的,到了辰時,雨勢漸漸小了,忽靜鞭聲起,「陛下駕到!」

傅蓁倏地回神,恨意翻涌,她努力壓下,站了起身,繁雜的脚步聲已進了內殿,她抬眼,兩個熟悉的身影大步進門。

「梓童,聽聞你抱恙,可傳了太醫?」

十二章冕冠,玄黑纁紅龍袍,長眉鳳目,鼻挺唇紅下頜寬平,皮膚頗白晰,儒雅英俊的中年男子,正微微蹙眉看著她,面帶關切。

這正是當朝天子,魏恂。

魏恂身後跟著一年輕男子,膚白如玉,劍眉星目,形容俊美,氣度斐然,一身玄赤皇太子朝服,正是她的大兒子。

一心振大楚江山,鞠躬盡瘁,又純孝赤誠,濡慕父母,却被父皇出其不意擒下,親自賜死,含冤而亡的長子魏璋。

傅蓁渾身顫栗,她死死壓抑著,眼裡涌出泪花,她微微垂目眨了過去。

「母后,你何處不適?太醫何在?快傳太醫來!」

焦急的話語,一左一右兩人扶住她,一個是她失而復得的兒子,一個是她恨不得吃肉寢皮的仇人。

皇帝的手扶著她的肩,像毒蛇攀上一樣冰冷,傅蓁努力忽略了,攢緊兒子溫熱的手,回憶舊日言行後對皇帝一笑:「我無事,你們莫擔心。」

她臉色很差,父子二人不論真心的假意的,俱十分焦急,怎會揭過去?立即傳了御醫來。

御醫診過脉:「禀陛下,禀殿下,娘娘心神不寧,鳳體無恙,可服兩帖藥調養。」

心神不定,剛才詢問宮人得知,傅蓁半夜被響雷驚醒,皇帝一時自責:「昨兒雷雨,我該陪伴梓童。」

皇帝情深,每月大半日子都宿在椒房殿,但剩餘小半日子還是得雨露均沾一下的,昨天夜裡,正是宿在麗妃宮裡。

麗妃不得寵,但好歹誕育了二皇子吳王,還養育了四皇子安王,爲了二位皇子的臉面,皇帝每月總會去上一兩趟。

在今日以前,傅蓁也是這麽以爲的,但今日之後。

麗妃,吳王。

這兩個名字的唇齒間咀嚼過,皇帝懊惱自責的臉正在面前,無懈可擊,她心下冷笑。

微垂眼眸,遮住思緒,傅蓁怕被皇帝看出端倪,乾脆以手扶額,佯裝不適。

服了藥,父子倆還陪著她,她估摸著差不多了,醞釀一下情緒,遂睜開眼睛對皇帝說:「陛下,前朝事多,你且莫爲妾身耽誤了。」

她看向兒子:「我與璋兒再說會話就歇下了。」

連日暴雨,黃河河水暴漲,前朝事確實多,皇帝想了想:「那好吧,你好生歇著,我午間再來。」

皇帝走了。

傅蓁轉頭看兒子,伸手摸了摸他的臉,忽滑下來泪。

「母后!」

魏璋急了,剛要說話,却被母后掩住唇,傅蓁掃了一眼外殿,她藉口休息把宮人盡數遣出,但非必要的動靜還是沒有的好。

抹了一把臉,她平復一下情緒,長話短說。

「這張短信,你萬萬不可遺漏,也萬萬不可被第三人窺見。你要牢記,需屏退所有伺候的人,確保身邊無任何紕漏,才可與你舅舅同觀。」

傅蓁拉住兒子的手,附在兒子的耳側,用僅兩人聽見的耳語低低說著。

魏璋雖不解,但母后肅然的神色,謹慎到近乎苛刻的態度,登時讓他心頭一凜。

「好。」

母子對視,他嚴肅點頭。

「去吧。」

需要查探和布置的還有很多,傅蓁雖不捨兒子,但她更知大事要緊。

目送兒子身影轉出內殿,她垂下眼瞼。

那張簡短的信箋上,她沒說什麽,只說,她無意中知悉綠柳有异心,暗中查下去,竟影影綽綽指向皇帝。

她大驚疑惑,繼續悄悄在宮內追查,竟查出皇帝暗中回護麗妃母子多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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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外,有一天夜半,皇帝心腹悄悄來禀,耳語,她其實沒睡,隱隱聽見齊田的名字。

傅蓁幾乎是明示皇帝表裡不一,魏璋和傅竣都不是簡單人物,只需稍稍提示,沒了一葉障目,他們能排查和布置得比她想像中好。

她不長於政務謀算,巨變後被困椒房殿外事知悉得也不詳細,不敢胡亂指點。

……

再說皇太子魏璋,他捏緊那折叠得小小的紙條,快速返回東宮,一進外書房,他立即命人把舅舅傅竣請來。

他總領許多政務,傅竣乃朝中砥柱,大權在握,舅甥二人商議政務,乃常有的事,也沒什麽奇怪的。

傅竣很快來了。

魏璋翻開一卷宗,作出議事姿態,又看左右:「都退下。」

宮人內宦魚貫而下,魏璋抬目打量房梁瓦頂隔扇窗等,又親自站起,無聲上了門栓。

傅竣奇,神色一肅,低聲問:「殿下?」

「母后讓我屏退左右,與你同觀此信,不得教第三人知悉分毫。」

魏璋已換了一身常服,金冠束髮,腰懸玉帶,神色肅然,伸出手,一張折叠得十分小的宣紙,能看見背面隱隱的墨迹。

舅甥二人對視一眼。

傅蓁如此鄭重,大事要事他們已有了心理準備,但真打開那張信紙後,二人依然大駭。

「不,不可能的!」

魏璋蹬蹬連退兩步,一絆,竟跌坐在太師椅上。

入朝多年,身爲皇太子的他什麽大風大浪沒經過?只家人親情乃他唯一軟肋,心神巨震之下,竟失色矢口否認。

但他更清楚,母后不會騙他。

手顫抖起來,根根骨節分明的手指攢緊成拳,良久,他聽見稍緩過神的舅舅肅然說:「恐怕,陛下另有計較。」

「我們,需早做準備。」

魏璋閉了閉目,面露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