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3章

發佈時間: 2024-09-22 17:57: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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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3章正文完結(中)

悉悉索索的聲音,是徐仲宣自被窩裡坐了起來,上半身半靠在床欄杆上。

簡妍望著他。

竹青色的暗紋裡衣,容顏較往日清瘦了不少。想來他最近總是為著朝中的事煩心的,但是他卻從來不對自己說一個字……

簡妍轉過身,在他的面前跪坐好。

徐仲宣卻是向她伸出了手,說著:「到我的懷裡來。」

已是臘月,縱然是屋子裡攏了火盆,可到底還是冷的。而簡妍僅著一身單薄的水紅裡衣,就這樣跪坐在被子外面,徐仲宣自然是怕凍到了她。

簡妍聞言,便乖乖的掀開被窩鑽到了裡面去,然後學著徐仲宣的樣,上半身半靠在了床欄杆上。

徐仲宣伸手將她攬了過來,緊緊的抱在了懷中,隨後他便將頭擱在了她的頭頂上,慢慢的說著:「不用說。我知道你要跟我說些什麼。」

簡妍自然是曉得他知道自己會跟他說些什麼的,畢竟他是這樣水晶玻璃心肝的一個人。

可是即便他再是知道,這樣的話她依舊還是要說的。

她並不想每日都這樣提心吊膽的過日子,更不想徐仲宣真的變成了那些旁人口中所說的樣子,且往後極有可能會沒有一個好的下場。

「權勢就真的那樣重要嗎?」她開了口,緩緩的問著,「哪怕就是你明曉得前路會兇險無比,可能一步踏錯就會萬劫不復?」

環著她的雙臂緊了緊,然後徐仲宣垂下頭去,望著簡妍。

屋中雖然留有一盞燭火,可被絹紗的荷葉錦鯉圖屏風一擋,到了這帳子裡,依然還是昏暗的。

可即便是在這樣的昏暗中,徐仲宣依然能望見簡妍濕漉漉的一雙眼。

她估摸著是有些想哭了。

只是權勢怎麼會不重要呢?他們兩個人之間這幾年裡受的那些磨難,不都是因著他手中權勢不夠重的緣故麼?不然他們早就是成親了,且又何必要簡妍受了這樣多的罪。

縱然是簡妍不說,可徐仲宣也曉得,聶青娘的事,簡妍心中永遠都是愧疚的。多少次的深夜時,他聽得簡妍在夢中痛哭,叫著娘,說著一切都是她的錯。

可這些原本就不該是她承受的。

於是他便點了點頭,低聲的說著:「嗯,很重要。」

簡妍便嘆了一口氣。

畢竟在一起這麼多年了,她如何會不曉得他的心思?

當年周元正的事,長公主和太后意欲讓她遠嫁西北的事,想必是讓徐仲宣心中很是震動的,不然他雖然是看重權勢,但也不至於如現下這般,幾乎都到了有些喪心病狂的程度了。

於是她想了想,然後便輕聲的說著:「可是我們已經成親了。我在你的身邊,沒有什麼事會分開我們的了。」

徐仲宣自然也是曉得他們已經成親了的,可是他依然還是擔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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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總是想護她周全,任何有可能會讓他們分開的事都不想讓它發生。所以他想要無上的權勢,這樣便不會有任何人會威脅到他和簡妍。

「即便是你在我的身邊了,可我依然還是不放心的。」他低聲的說著,「且現下我手中握有的這些權勢,我覺還是遠遠不夠。」

可他現下已經是內閣首輔了,也當得起權傾朝野這四個字了,就這樣他猶且還嫌不夠?

於是簡妍想了想,終究還是問著他:「那你是想要做皇帝嗎?」

可是皇帝又如何會是那樣好做的呢?上輩子歷史學了下來,五千年之間,篡位成功的能有幾個?且那基本都是在亂世裡。便是王爺篡位成功的,也就只有明成祖朱棣一個人而已。而且,那些人多少都是要手中有些兵權的,而徐仲宣即便是現下貴為內閣首輔,可說到底也只不過是一個文官罷了。

簡妍這樣直接的話,聽起來實在是有些大逆不道。若是旁人,只怕這當會都已經是嚇的面色發白,雙膝一軟,直接跪了下去的。可徐仲宣卻是面色如常,甚至是唇角微牽的笑了笑。

但隨後就見他搖了搖頭,說著:「江山易主,豈是那樣容易的事?即便是我想,但這也是不可能的事。且不說我調動不了兵馬,便是真的僥倖成功了,拿什麼來堵住天下人的悠悠眾口?那個位置我做不得兩日就會被人給拽了下來。」

簡妍聞言,略略的鬆了一口氣。

她還真怕徐仲宣一個想不開就跑去謀逆了呢。

她並不是個很有野心的人,無非是想同徐仲宣在一起安安靜靜的過著平淡的小日子罷了。可若是徐仲宣有了那樣的念頭,那注定他們這一輩子都是不會消停的。

但這時,她就聽得徐仲宣在慢悠悠的說著:「但是我可以考慮做曹阿瞞。」

簡妍大吃一驚。

難不成他是想學了曹操,挾天子以令諸侯?

「你,你想做什麼?」簡妍的聲音有些發顫,「徐仲宣,你到底想做什麼?」

徐仲宣垂眼望著她。

他面色雖平靜,但眸光卻幽深,讓簡妍瞧了,禁不住的就開始覺得心慌不已。

她伸了手,緊緊的揪住了他胸前的衣襟。

似是曉得她心中的害怕,徐仲宣抬了左手,緊緊的握住了她冰涼的一雙手。隨後他才慢慢的說著:「這樣的事我原本是不打算對你說的,可是今夜既然你問起,我若是不說,只怕你還會如現下這般,每日裡都會胡思亂想,所以我索性是對你明說了罷。」

「皇上做梁王的時候雖然待我赤誠,這兩年也是大力的提拔了我,但我心中也曉得,他不過是想著讓我替他將路上的障礙全都掃清罷了。等到狡兔全都死了的時候,他又忌憚我手中權勢太重,到那時自然是留不得我了。」

「既然你自己已是知曉這其中的厲害,那為什麼你不抽身出來,反倒還要一條路走到黑?」簡妍問著,「難不成你真的想死不成?」

說到後來,她的聲音就逐漸的嚴厲了起來。

在簡妍的心中看來,權勢二字縱然再好,可那也是不值得拿自己的命去拼的。

徐仲宣曉得簡妍是真的著急了。他俯首,在她的臉頰邊輕吻了一下,隨後便低聲的說道:「你不用擔心,對這一切我自然是早有安排的。」

「什麼安排?」簡妍厲聲的問著,「現任的皇帝登基才幾年?又正值壯年,指望他現下就能自己死了?便是他真的現下就死了,可老話兒也說了,一朝天子一朝臣,你現下不就是替著皇帝清理上任皇帝手裡的臣子?難保到時你就不是被人清理的那一批。所以徐仲宣,你倒是來告訴我,你有什麼安排?又到底安排了些什麼?」

徐仲宣沉吟了片刻,想來是在想這樣的事到底要不要對簡妍說。

他並不想簡妍捲入到這些事情裡面來。他覺得她就該在他的庇護之下,每天高高興興的做著她自己感興趣的事情就好了。

但他見簡妍神情嚴峻,望著他的目光更是帶了嚴厲之色,所以最後到底還是低聲的說著:「你也曉得,司禮監的掌印太監鄭華素來便與我交好,宮中的宦官,哪一個不聽他的話?皇上雖然正值壯年,但人吃五穀雜糧,哪裡會有不生病的?但凡只要囑咐了御藥房的小太監在他的藥材裡面多添了幾樣,或是減了幾樣,他便能一直病著。又或者在飲食裡不拘的加了些什麼,到最後總歸是能弄得他一直纏綿病榻。然後等到差不多的時候了,他自然是可以崩了,到時但凡只要我們牢牢的控住了風聲,外人也不會過多懷疑的。至於新帝,皇上的幾位皇子現下都是年紀不大的。便是有著皇后在,但一來老祖宗的規矩,內宮婦人不得干政,二來,幼子寡母,我身為內閣首輔,內又有鄭華相助於我,最是好操縱他們的了。到時縱然坐在皇座上的是皇帝,可背後……」

他的話還沒有說完,簡妍就已經明白他的意思了。

果然是挾天子以令諸侯。到時面上好歹是能堵住天下之人悠悠眾口的。

「可是你當其他的朝臣都是瞎的嗎?那些御史逮著一些雞毛蒜皮的事就會往死裡參,你這樣的,彈劾的章奏估摸著都能裝滿一整間大殿了吧?還是你想著,誰敢彈劾你你就殺了誰?到時重典之下,就沒人再敢說你什麼了?可是徐仲宣,小皇帝他終究是會有長大,想自己親政的那一日,到時你怎麼辦?」

徐仲宣只被簡妍的這一連串質問給質問的輕輕的抿起了唇。片刻之後他方才低聲的說道:「等小皇帝長大了,他自然也是會有皇子的。」

所以他的言下之意是,再想法兒弄死了小皇帝,然後再來一次挾天子以令諸侯嗎?

簡妍都要被他給氣笑了。

她又是氣,又是怒,最後卻只有無奈的嘆氣。

「可是徐仲宣,即便你能保得住你我一輩子無事,可是我們的孩子呢?你這樣的,」

說到這裡簡妍停頓了下。

她總不好當著徐仲宣的面直接說他陰狠毒辣,冷血無情的,所以這話她便略過去了沒有說。

「可是咱們的孩子,你就能保證得了他如同你一般?等你我死了,咱們的孩子怎麼辦?旁人算計不了你,還算計不得我們的孩子?徐仲宣,你來告訴我,到時誰來護住他們?」

徐仲宣聽了,雙唇越發的抿緊了起來。

但其實他素來考慮的便只有他和簡妍這輩子的安穩,卻是從來沒有考慮過他們的孩子的。

只要他和簡妍這輩子好好兒的永遠在一起,死後的事情,哪怕就是他的屍首被人拉了出來鞭屍,挫骨揚灰他都是不在意的。

可是現下聽得簡妍這樣說,他的目光不自禁的就落在了簡妍的肚腹上,左手也悄悄的撫了上去。

孩子。他和簡妍的孩子。

這樣的幾個字在他的舌尖上緩緩的滾了幾滾之後,不曉得為什麼,他的心忽然就有幾分柔軟了下來,也有了幾分動搖。

他沉默著,不再說話,片刻之後方才翻身將簡妍壓在了自己身下,頭湊了過去,細細的親吻著她白皙的臉頰,低聲含糊的說著:「這事你容我好好的想一想。」

但即便是他說要好好的想一想這事,手上的動作卻是一點都不含糊的。

很快的,簡妍那一身的水紅裡衣便被他給褪了個乾乾淨淨。

簡妍開始掙扎,也想著要和他再繼續的好好的聊一聊這些事,但是徐仲宣卻是不容許她掙扎的,更是湊了過去,封住了她的唇,並不讓她再說一個字出來。

於是到得後來,在不住的起起伏伏之中,簡妍原先眼中所有的嚴厲之色就漸漸的染上了一層氤氳的水霧。

一夜顛倒鸞鳳,至三更之時她方才模糊的睡著。

次日等到她醒過來之後,徐仲宣早已是上朝去了。

她也不急著起來,只是側頭望著窗子外面出神。

天依然是陰沉沉的,想必是要下雪了。北風漸漸凜冽,吹的窗紙呼呼的響個不住,尤為的讓人覺得心亂。

徐仲宣膝上的烏青不曉得現下如何了。且昨夜那時他說這事他要好好的想一想,也不曉得他到底會不會真的好好的想一想。

只是,縱使是再怎麼樣好好的想一想,便是他想急流勇退,只怕別人都是未必信的呢。

簡妍只煩惱的長嘆了一口氣,然後起身坐了起來,慢吞吞的穿衣下床。

而等到這一日徐仲宣散值回來,他並沒有再提起昨夜兩個人所說的那番話,也並沒有說這樣的事他考慮的怎麼樣了。

簡妍也並沒有著急問。

這樣的事,追問的太急迫了反而是不好的。一來是會讓徐仲宣心煩,二來簡妍也是怕會給徐仲宣壓力。所以她就慢慢兒的等著。

一直等到了上元節的前一日,徐仲宣到底也是沒有給她答覆。但是皇宮裡卻是有內侍帶了口諭出來,說是明日佳節,皇上和皇后在宮中設宴邀請諸位大臣和家眷入宮一起共賀佳節。現下他便是過來請著徐大人和徐夫人明日入宮赴宴。

徐仲宣和簡妍當時也只能應承了。至次日的時候,兩個人按著品級穿了袍服入宮。

簡妍只擔心這場宴席是鴻門宴,心中很是忐忑的。而徐仲宣這一路上都是緊緊的握著她的手,只溫聲的安撫著她:「不要怕。」

簡妍沒有做聲。

她實在是不喜歡這樣提心吊膽的日子。若是可以,她多想和徐仲宣找了個偏僻的地方去隱居,又或者是去至一處無人認識他們的地方,做一對普普通通的小夫妻,這樣自由的日子多好。又何必要整日如現下這般,擔心這擔心那的呢。

簡妍心中遲疑著,在想著到底要不要將這樣的話對徐仲宣說。畢竟他現下位於這樣的高位,讓他放棄他手中所有的一切,隨著她遠離京城,從此過著一般老百姓那樣普普通通的日子,他未必是肯的。

她是曉得他小時候因著庶子身份的事,受盡了徐宅裡那些人的冷言冷語的,所以他這才發了狠的想要一路往上爬。而這些年裡他又鑽了牛角尖,只覺得他自己有了無邊的權勢才能護她安穩周全,再也無人可以分開他們一樣。

但若是做了煙火紅塵裡一對再普通不過的夫妻,其實她想像的這樣安穩的日子想來也應該是不難的吧?又何必一定要無邊的權勢來給這樣的日子保駕護航呢?

簡妍在心中默默的長嘆了一口氣。

耳聽得徐仲宣依然在寬慰著她不要怕,不過是吃一頓飯而已,很快就會回來之類的話。但縱使是他的聲音再平穩,掩飾的再好,可兩個人是日夜在一起的,都已經是這樣的親密了,簡妍如何會不曉得他心中此刻的擔憂?

臣子同著皇帝在前面的大殿裡,女眷卻是要同著皇后在後宮裡的。也就是說,兩個人只要入了宮門,隨即便會被分開的。

簡妍便想著,既然他現下心中都在如此的擔憂她了,那算了,這樣的話暫且還是不要對他說的好。一切還是等今晚回去之後再和他好好的說說。

於是他便反手握住了徐仲宣的手,抬頭對他笑道:「你放心,我曉得的。」

徐仲宣深深的望著她帶了笑意的雙眸。

他如何會放心?他曉得皇上對他的事多少都是有些察覺了的,皇上心中豈會沒有防備?且今日這樣的宴席,到底真的只是一場普通的君臣之間的宴席,還是別有用心?

若只是一場普通的宴席倒也罷了,可若是皇上別有用心呢?

縱然是曉得宮中的內侍多是聽命於他和鄭華的,一切應當也是萬無一失的,可徐仲宣到底也是不放心。

心中的恐慌蔓延開來,他忽然就在想,他想要的到底是些什麼?無非是與簡妍一輩子安安穩穩的過下去,白頭到老罷了。

可現如今,這樣的事,無疑於賭博。便是賭贏了又能如何?如簡妍所說,便是他們兩個人能安穩一世,可他們的孩子呢?誰來保障他們的安全?可若是賭輸了……

徐仲宣不敢想,他只是忽然伸手,緊緊的將簡妍抱入了懷中。

這下子換簡妍反過來安撫他了。

她伸手拍了拍他的背,笑道:「只是一個再正常不過的宴席罷了,你這樣擔心做什麼?且你又不是不曉得我是個很靈活的人,便是再有個什麼樣的情況我也能應付得來的。」

徐仲宣沒有說話,他依然只是僅僅的抱著她,不過心中瞬息幾變。

他在想著他最想要的到底是什麼。

這幾年中,他似乎已經忘卻了他的初心。

且這些日子,簡妍雖然面上看起來和以往無異,可徐仲宣曉得,她一直只是在他強顏歡笑罷了。而且她心中應當也是很擔心他的,因著近來每次他散值回來的時候,他總是能看到簡妍正站在門口,等著他回來。先時她面上是什麼樣的神情他縱然是並沒有親眼看到,可是在她看到他的那一剎那,面上的神情卻是那種一直提著的一顆心終於放下去了的樣子。

他曉得,簡妍是在擔心她。近來坊間的傳言,還有那日他雙膝上的烏青是真的嚇到她了。

她怕他就這樣的在外面獲了罪,再也不能回來了,所以每日等到都會在門口等著他回來,看到他的時候就會鬆一口氣。

這些日子,她在門口等了他多長時間?

徐仲宣忽然就覺得心中一陣刺痛。

他竟然讓簡妍這樣日日的提心吊膽。他到底是在做些什麼?他的初衷難道不是想讓簡妍在他的庇護之下,每日高高興興的做她自己想做的事嗎?可是現下他卻讓她這樣的提心吊膽。

徐仲宣雙臂緊緊的箍著簡妍,恨不能就這樣抱著她永遠不撒手一般。

簡妍有些吃痛,但她也並不敢做聲。

她不曉得徐仲宣現下在想些什麼。但是這些日子,她已經學會了小心翼翼。

她期望徐仲宣能自己想通,她並不想將自己的思想強加於他。

馬車忽然停了下來,齊桑的聲音隔著厚重的馬車簾子低低的傳了進來。

「公子,夫人,宮門到了。」

這一年中,由著徐仲宣做主,齊桑和齊暉已是分別與四月和聽楓成了親。現下齊桑跳下了車轅,後面另一輛馬車上的齊暉帶著聽楓和四月也近前來。

四月的聲音此時也傳了過來:「夫人,可以下車了。」

徐仲宣卻是捨不得放開簡妍的。他忽然一點也不想去赴什麼宴席了。

這樣的佳節,他和簡妍一起牽著手去賞燈,看煙火該有多好?為什麼卻要去那樣的地方同著他人虛以為蛇?

簡妍此時卻是抬手拍了拍他的背,隨後便自他的懷中掙脫了起來,伸手掀開了馬車簾。

四月和聽楓忙扶著她下了車,徐仲宣隨後也下了車來。

宮門在望,早就是有好幾個內侍在一旁等候著了。

見得徐仲宣和簡妍下車,那幾個內侍忙迎了上前來,彎腰躬身的說著:「皇上和皇后遣小的們在此等候徐大人和夫人。」

徐仲宣緊緊的握著簡妍的手,兩個人隨著內侍,一塊兒慢慢的走過甬長的城門。

而過了這宮門,兩個人就要暫時分開了。

徐仲宣站在原地,定定的望著簡妍。簡妍則是笑著回望他。

「不要怕。」徐仲宣抬手將她鬢邊落下來的一縷碎髮輕輕的挽到了她的耳後,低聲的說著,「很快我們就能回家了。」

簡妍笑著點了點頭:「我知道,你放心吧。」

但其實她更擔心徐仲宣。但是這當會,就算是心裡再擔心,那面上也是不能表現出分毫來的。

徐仲宣點了點頭,隨即望向領頭的那名內侍,沉聲的說著:「好好的照顧她。不能讓她出一點閃失。」

那名內侍躬身應了,徐仲宣又命四月和聽楓務必要和簡妍寸步不離,隨後他方才放開了簡妍的手,一直看著她隨著那名內侍往後宮的方向而去。

日已漸西,微弱的日光反射在宮殿頂上黃色的琉璃瓦上,原本應當是富麗堂皇,色彩絢麗的,可是此刻落在徐仲宣的眼中,只覺得尤為的刺耳。

簡妍的身影慢慢的在巍峨宮殿的夾道中消失,徐仲宣這才收回了目光來。

他留了齊暉在宮門外等候,自己則只帶了齊桑,隨著內侍前往今晚筵席的大殿中。

等到他到了大殿中之後,已有官員先行來到了,正坐在那裡彼此閒話。見到他進來之後,一個個的便忙上前來,拱手恭敬的同他行禮打招呼。

這些年徐仲宣在朝中的威望日盛,有那等懼怕他的,也有那等欽佩他的,自然也有那等想巴結他的。

徐仲宣倒也沒有托大,面上帶了淺淡得體的笑意,拱手一一的回禮過去。

皇上還沒有來,所以眾位臣子也都是閒坐在那裡聊著一些話。

一時有內侍進殿,高聲的宣告著皇上來了,眾位臣子忙起身站了起來,垂手肅立,恭迎著皇帝。

皇帝做梁王的時候,為人瞧著再是和善敦厚不過,可現下在這皇帝的寶座上不過是坐了三年多,瞧著倒是銳利了不少,渾身的氣勢也是相當的迫人。

等到皇帝落了坐,眾位臣子忙依次站好,矮身跪拜了下去。

皇帝面上帶了笑,只說著:「今兒是上元佳節,各位愛卿就不必行禮了。都起來罷。」

只是他這樣說是客氣,眾位臣子依然是不可能真的當真了的。該有的禮節那照樣得是有的,不然誰曉得皇帝心中到底會不會惱呢?

跪拜完畢,眾位臣子按著品級以此落了坐。

皇帝先舉杯,朗聲說著一番客套話。無非也都是各位臣子去年一年辛苦了,這社稷江山安慰都是你們的功勞,所以今日朕特地的將眾位愛卿請了各位,也是趁著這佳節之際,一者慰勞,二者也是勉勵,希望各位臣子在新的一年中要再與朕同心協力之類的話。

眾位臣子三呼萬歲,俱各端起面前長案上的酒杯,一口幹了裡面的酒水,然後又一一的回敬皇帝。

面上瞧著實在是君臣同樂的一副畫面。

徐仲宣雖然面上一直是帶了笑意,可是心底裡卻是在擔憂著簡妍。

也不曉得她現下如何了。縱然她再是機靈的一個人,可畢竟皇權在上,若是真的有人故意為難,只怕她也是抵擋不了的。

而他這般的分神想著簡妍,自然難免就有失神的時候。

高位上的皇帝其實眼角餘光一直在注意著徐仲宣。

雖然徐仲宣曾入梁王府做過他的侍講學士,那會他備受父皇冷落的時候,徐仲宣也曾對他頗為照顧,且後來徐仲宣也是暗中一直支持他與寧王爭奪皇位的。甚至於後來父皇病重之時,也是徐仲宣告誡他一定要在父皇面前做了純孝的模樣出來,以此來取得父皇的好感。及至父皇病重,朝中有人暗中要擁立寧王繼位之時,也是徐仲宣暗中授意他先行想法兒的讓父皇駕崩,隨即趁亂立時繼位,先坐穩了這皇位再說。

說起來他能坐上今天的這位子,徐仲宣居功至偉。

只是人都是這樣,等到成功了,就多少會有些厭惡自己以前的那些不擇手段。所以以往的那些事,在皇帝看來這都是他的污點。縱然是他在人前再做了英明神武的樣子出來,可到底他只覺覺得他這樣徐仲宣會覺得他虛偽。

帶著這樣的心思,所以皇帝每日上朝的時候看著徐仲宣站在那裡,他心裡只會覺得越來越不舒服。只是這幾年中他還是要利用徐仲宣來給他做事的,暫且也動不得他,也就唯有一直提拔他。而及至後來,他卻忽然發現,徐仲宣的這棵大樹已經在朝中紮的太深了,他便是想動,那只怕一時半會的也是動不了的。

皇帝便開始有些慌了,同時也就堅定了不論什麼樣的代價,都要早些將徐仲宣除去的決心。

於是他不再如以往那般,縱然是心裡再如何,可對著徐仲宣的時候好歹也是親熱和善,他轉而會因著一些小事懲罰徐仲宣。

比方說徐仲宣腿上的那處烏青,便是他找了一個茬,讓徐仲宣在外頭跪了整整一個時辰所留下的。

他原本以為著,依著徐仲宣現下所處的這個高位,他手中翻手為雲覆手為雨的權勢,而且這事若認真追究起來也算不得是徐仲宣的錯,他定然是要為自己辯解兩句的。可當時徐仲宣卻只是低眉順眼的受了,躬身的領了,然後一掀衣擺,在外頭跪下了。

來來往往的內侍,也有前來給皇帝說著各樣事的臣子們,面對著那樣多異樣的目光,徐仲宣依然是在那裡跪的坦然,甚至是面上素來平和的神情也都沒有一點兒變化。

他這樣,倒教皇帝越發的忌憚他了。

韓信當年能受了胯下之辱,後來便成了那樣叱吒天下的人物。而徐仲宣……

皇帝在想,他是留不得徐仲宣了。

只是牽一髮而動全身,徐仲宣這些年中紮根太深,黨羽太多,並不是他說想動就能動得了的。

而且徐仲宣素來便會做人,在朝中也是會做人的,他必須得想法兒的給徐仲宣找了讓眾人信服的理由,這樣才能服眾。

但現下,還是暫且先警告警告徐仲宣一番的好。

皇帝一口喝光了酒杯中的酒水,隨後對著站在他一旁伺候的內侍使了一個眼色。

那個內侍會意,趁人不備的時候悄悄的退了出去。

殿中的各位大臣對此是全然不知曉的,可徐仲宣卻是冷眼瞧見了。

皇帝暗中的遣了這位內侍出去是什麼意思?他面上不動聲色的在想著,且剛剛站在皇帝身旁的這位內侍,瞧著是個面生的。鄭華最近在做什麼?怎麼連皇帝近身伺候的人都沒有控制好?

再是聯想到近幾日他都沒有收到過趙華傳過來的任何消息,徐仲宣心中忽然就閃過了一絲不好的感覺。

他猛然的握緊了手中的官窯甜白瓷酒杯。

而這時,就見有內侍慌慌張張的進到殿中來,撲通一聲就跪了下去,聲音發顫的說著:「陛、陛下。」

皇帝面上神情不悅,皺眉問著:「什麼事?這樣好的日子,又是當著眾位愛卿的面,你這般慌慌張張的做什麼?」

那內侍並沒有敢抬頭,依然是頭緊緊的抵在鋪著牡丹繁花羊毛地毯的地上,顫聲的說著:「鄭、鄭公公方才突發疾病,暴斃了。」

徐仲宣的心中陡然一跳。全身的血液如同摻了冰渣子進去一般,徹骨的冷意迅速的蔓延至全身。

「哪個鄭公公?」皇帝卻是裝作沒有聽懂的樣子,一雙眉越發的皺的緊了,不悅的問著。

內侍的聲音越發的發顫了:「回,回陛下,是,是司禮監的掌印太監,鄭公公。」

殿中的眾位臣子聞言,盡皆譁然。

司禮監的掌印太監,這可是很重要的一個位置。只是鄭華就這樣的暴斃了?前幾日瞧著他不還是好好兒的嗎?

而徐仲宣此時卻是不動聲色的將手中酒杯裡的酒水一氣飲盡了,然後他輕輕的將酒杯放在了面前的几案上。

暴斃這兩個字眼,也就只有用來哄騙哄騙無知的世人罷了。而但凡是有些眼光的人都會曉得,這只怕是皇帝要出手了。

這一次是鄭華,想來下一個就會輪到自己了吧?

徐仲宣微微的垂了頭,心中意興闌珊。

他是該早些聽了簡妍的話,及時的抽身退出才是。而不是等到現下,皇帝開始著手防範對付他的時候才曉得後悔。

不過也並沒有關係,他也並不會就這樣的坐以待斃。至少,皇帝今日做出這樣的事來,意思應當是在警告他,而非立時就將他除掉,否則便不會有這個內侍進來當著眾位臣子說鄭華暴斃的事了。

只是徐仲宣心中忽然就一緊。

因著他想到了簡妍。

皇帝是多少曉得他對簡妍的深情的,不會此時拿了簡妍來威懾他的吧?

徐仲宣思及此,禁不住的就開始心中狂跳,連放在案上的手都開始發起顫來。

若果真是如此,那他便真的是萬死也不足以償還自己所造下的罪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