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9章

發佈時間: 2024-09-10 04:43: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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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9章

此言一出, 全場皆驚。

鎮定自若如季桓, 也失聲道:「三千火牛爲陣?是真是假?!」

是啊,是真還是假?

茲事體大, 真假對戰局乃至己方大軍的影響可謂極其巨大的。

假如真的, 三千癲狂火牛, 若首當其衝,其殺傷力足可抵得上數十萬悍軍。信之則急急往後退避,距離越遠受波及越小。少量火牛,對大軍造不成多少影響。

倘若消息是假, 他們却信了,這麽一退,就等於徹底放弃圍困盟軍。對方自可從容而下, 往北遁逃。

己方激戰至今, 所營造的上佳戰局將消弭殆盡, 一旦讓盟軍北渡黃河返回冀州, 又是縱虎歸山。

這送信者,是第四次送信過來了。

前面三次消息準確無誤。

只此人身份不明,目的未知, 焉知他的第四封信會不會是僞消息?目的正是在關鍵時刻起决定性作用。

信?不信?

是進?是退?

魏景面沉如水,聽季桓急急問梁丹:「傳信的可看清是什麽人?」

「看不清,標下正在邊上巡察, 突一封信射到標下懷裡, 餘光只瞥見有道黑色人影閃過。」

疾如閃電的, 距離也不算近, 這天黑漆漆,夏季茅草又盛,轉眼就不見了。

這等身手?

魏景瞬間想起一個人,他眉心登時一蹙。

可不管猜測是誰,當務之急究竟是信還是不信?

魏景心念電轉。

「這突然的是怎麽一回事了?你還治不治……哎,這信!」

在這個千鈞一髮的要緊關頭,全場寂靜的當口,却突兀傳來顔明一聲抱怨後,陡一詫。

範亞中了火箭,高熱才退。當初顔明特地來爲楊舒治傷,也沒離開,方才正給範亞診治。範亞營帳就是中帳左近,範亞披甲而出,他也跟著出來了。

本來心神緊綳,誰知風平浪靜,他抱怨一聲,剛想問範亞究竟還治不治了,不料視綫一轉,却瞥見魏景手裡那紙信箋,他瞬間瞪大眼。

「哎,這信!」

魏景目光如電:「存山,你認得此人筆迹?」

顔明面露遲疑,當即季桓將前因後果概括幷急急告知,他神色一肅,「筆迹很像。」

其實不僅僅是很像,起筆快,轉折總會微微偏側,讓墨迹顯得稍嫌單薄,但這種略有瑕疵的筆法,却在其强勁筆鋒下教人悉數忽略,只折服於渾然紙上的遒勁氣勢。

久違而熟悉,細微處却難以仿效的筆觸,顔明其實已認出來了,只他仍有一絲不敢確定:「此人可是姓衛?」

「衛詡?」

魏景心中某個猜測被印證,他肅容:「安王麾下首席謀臣正是衛詡。」

話說顔明兼職軍醫,他却就管治病救人,魏景和安王大戰小戰長達數年,他却一點沒興趣探問過敵軍首腦陣營有何人物。

衛詡這名字,他還是這幾年頭一次聽說,然此時此刻神情,却印證了寫信者正是衛詡的事實。

實在是大大出乎了在場所有人的預料,大家面面相覷,震驚不解。

衛詡爲何通風報信?

要知道在場諸人都不認識他,也無絲毫利益糾葛。

但這些問題非當務之急,目前最重要的是,信箋上的訊息究竟是真是假?

魏景立即問:「存山,這衛詡可是你的舊識?你對此人可瞭解?」

「對,他已是第四次傳信了!」

顔明張了張嘴,只前事錯綜複雜,他一時不知竟從何說起,張雍大急:「到底是真是假?」

「我聽聞此人是安王摯友,安王數顧,志趣相投,才請得此人下山的。這衛詡很是厲害,若非他,安王早身陷洛京被狗皇帝活剮了!」

「摯友?」

顔明噎了噎,面上露出一絲古怪之色,「這人不可能有摯友,更不可能與任何人志趣相投!」

一句話斬釘截鐵,情况緊急,既然說不清舊事,那就先不說了,顔明直接了當道:「我不知道爲什麽,但他目標肯定是安王,信箋所叙必是真的。」

他斷言:「可信!」

「好!」

顔明和他們糾葛極深,已不可分,還救過他本人的命,魏景毫不猶豫選擇相信了對方。

他急令:「傳我令,後軍轉前軍,繼續後退!」

齊軍紀律性極强,軍令一下,立即有序往後急急往後撤退,剛退出約一里,流民先頭部隊已涌至。

漆黑夜色中,那隱約的聲浪已越來越清晰,可以辨清急促紛亂的奔跑聲,還有人的驚呼急喊聲。

在生命威脅前頭,人的爆發力相當驚人,流民就像一股激流噴涌至崞嶺之下,因魏景已率大軍疾退露出一大缺口,沒擋道的他們一息不停往順著丘陵向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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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這時,魏景眸光倏地一凝。

崞嶺有變化!

他一直盯著崞嶺道口,雖距離已遠但他目力驚人,只見一團赤紅泛橙的火光突兀出現,鼓點般「隆隆」巨響,數百頭渾身冒火角縛利刃的的犍牛痛苦嚎叫著,正以驚人之勢疾衝而下。

一批狂衝至道口,另一批又已轉出彎道。

驚天巨變!

短短數息,痛苦的火牛就這麽狠狠撞入人群中,烈焰焚身的苦痛讓它們徹底癲狂,一入人群,狂衝直撞。

「啊!啊啊啊!」

一切變化來得這麽快這麽突然,根本沒人反應得過來,鮮血噴濺,肚穿腸爛,手無寸鐵的流民瞬間慘死一片。火牛狂衝著,心膽俱裂的流民們狂奔奔逃著,很快蔓延至二三百丈外,本來齊軍的大營的轅門。

血腥處處,人間地獄。

「那該死的安王!!」

齊營諸人驚怒交加,季桓抹了一把臉,又急:「我軍後撤,大潰已不可能,盟軍必定選擇從西道急遁!」

還真是。

親自上山探察的韓熙已疾衝折返,急報:「安王得哨報,知我軍提前後撤,已傳令往西急退!」

安王一直使哨探盯緊齊營,魏景的反應比預料的還要早,他剛放出第一批火牛就接了訊。

恨極憤極,奈何齊營大潰怕是不可能了,他怒吼一聲後當機立斷,傳令自西道急退,韓熙窺探之時,盟軍前鋒已經開拔了。

韓熙急道:「主公,我們要趕緊繞路急追,不然就來不及了!」

西邊二道口,只各駐七萬兵馬,就算其中一方最後確定情况趕去增援,那也就十餘萬的兵馬。

二十七八萬盟軍,被堵是他們好不容易掙出來的唯一生路,如何奮力突圍可想而知。兵力懸殊,最終必會成功衝關的。

這邊大軍必須及時增援。

偏偏現在流民和火牛已經把最近的增援道路堵死了,必得繞遠路。立即出發能不能趕上尚是五五之數,要是再耽擱,就遲了。

韓熙心急如焚:「聽盟軍兵卒所言,黃河南岸即有渡船!」

一旦抵達,就是生路,盟軍戰意高昂,氣勢汹汹。

這是實情,只是張雍等人聞言却是一楞,範亞急道:「那這六萬流民該如何是好?」

火牛蔓延迅速,但大軍已退得比較遠,暫未被波及,只要現在立即急行軍,即可將此間亂局徹底拋在腦後。

可這六萬流民必要死傷大半了。

韓熙回頭一看,濃眉一蹙:「如此多的火牛,若要施救殲殺,起碼得分軍一半!」

火牛陣太厲害了,癲狂的尖刃犍牛尋常兵士根本無法抵擋的。必得採用速掘深溝,輔以箭陣,廣築寨墻土墻等等方式,才能將其堵截或射殺,同時援救保護流民。

然火牛蔓延得太迅速了,數萬流民深陷其中,根本容不得慢慢操作。

雷霆急勢,殺傷力巨大,數量還多,然這軍士援救百姓歸援救百姓,可不打算犧牲的,那又需要更多的兵卒舉盾或抬寨墻保護。

韓熙說分兵一半,幷非虛言。

餘下二十餘萬大軍,長途疾奔,即使成功截住突圍的盟軍,也沒十足把握將其一網打盡。

韓熙眉目一肅:「縱虎歸山,後患無窮!且他日安王若再弃冀州而遁,那又該如何是好?」

殺安王,於魏景而言,意義從來不僅僅是奪天下。

韓熙僅以主公利益仇恨爲先,其餘皆要倒退一射之地,斬釘截鐵,說得範亞等人一噎,隨即急急道:「可那,可那也不能……」

「主公?」

季桓沒有爭辯,他立即看向魏景。

實話說季桓有些急,逐鹿天下各憑手段,遇上這種情形真不稀奇。魏景也不僅僅遇上一次了。可他的情况頗特殊,先前的痛苦掙扎讓人觸目驚心。

范亞一張泛白的臉急得漲紅:「主公,我留下!我願立軍令狀,兩個時辰內必定處理妥當!」

韓熙:「主公!」

魏景抬手一壓,衆人噤聲,他閉了閉目。

兩個選擇。

一,率四十餘萬大軍繞道急援,他有把握,就算盟軍已成功衝出西道口,他也必將其重新合圍幷全殲。

二,分兵一半,救援六萬流民。只安王若真已成功衝出了道口,限於兵力再次合圍只怕不易,全殲成功率只剩五成。

母后陪葬,嫂侄焚殉,安王死仇也,一旦讓其逃回冀州,變數再生。

正如季桓所想,魏景不是第一次遇上這種選擇。

平陶毒鹽,他痛苦掙扎,在妻子勸慰下信念勉强壓倒仇恨,事後却深深自責,飽受夢魘折磨,久久。

益州救堤,他自己下的决定,异常艱難,過程之炙灼至今依舊未忘。

但到了今時今日,魏景却發現,自己的心平靜了許多。

如有一泓汩汩清泉在他心間淌過,已悄悄撫平了仇火帶來的焦炙,潤澤了千里赤地。

魏景睜眼,他目光銳利,遠遠見一抱著女童的流民漢子正被火牛狂追,漢子面露驚恐絕望,却未肯扔下懷裡女兒减輕負擔,而是一意咬牙狂奔。

可尋常人怎麽跑得過牛?

就這麽半息,火牛又近了一些,那女童才一歲多,差不多姁兒般大小,正咧嘴驚惶啼哭著。

魏景「刷」一聲抽出佩劍,抬手一擲,銀芒疾如閃電,直射火牛左腿關節。

「啪」一聲脆響,汹汹的火牛猛一跪,那對父女急忙轉彎,逃出生天。

他的妻子,他的女兒,最最柔軟的存在,不知不覺中,撫平了他的創傷。

從前那血淋淋,一觸即痛徹心扉的傷口,已漸漸愈合。

「我們但求問心無愧就好。」

忽想起妻子曾笑說過的一句話。她說,每個人選擇都不同,只要將來不要後悔就可以了。

今日今日,他復仇之念從未更改,只不過,他却不再痛苦掙扎。

事有緩急輕重,毋教將來悔之。

若安王真遁回黃河之北,那他就再集結兵馬,打過去就是!

颯颯夜風,魏景目光灼灼,擲出佩劍那一瞬,他沉聲下令:「范亞梁丹,你二人率二十萬軍士,立即掘溝築墻,援救百姓。」

「餘下者,立即隨我增援西道口!」

「標下等領命!」

……

魏景率二十五萬大軍增援,翻身上馬,掉頭走的那一刻,如脫去沉重枷鎖,他渾身一鬆。

沉沉夜色,他最終微微挑唇,一抹仿釋重負的笑。

「全速進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