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5章

發佈時間: 2024-09-10 04:43: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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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5章

很久之前, 濟王就知曉儲竺背後另有主子。

久到什麽程度呢?

早在新帝登基不久,儲竺斷言束水攻沙之策不妥, 黃河必將决堤, 言語間隱隱煽動他不臣的時候。

濟王當時就對此人起了疑心。

濟王宮是他的多年地盤, 他要查一個人, 沒有查不到的。

很快,儲竺傳信的渠道便被他探知,其背後主子影影綽綽指向安王。

不過濟王幷沒有什麽動作, 他倒要看看這賓主二人意欲何爲?

答案一步步揭曉了。

濟王却還是一直沒有處理這個儲竺。

起兵造反, 他確實不忿龍椅上那個一朝得志的皇帝;起兵的藉口「先帝密信」,還有那枚恰到好處的私印,一路揮軍向北。

他對儲竺言聽計從,那是因爲他恰恰需要。

安王準備的還挺全面的,取用就是, 省了他多少功夫?

後續幾年,他和安王距離甚遠幷無利益牽扯, 不涉及背後主子, 這儲竺出謀劃策還挺好使的, 他就留著, 作迷惑安王或以後之用也不錯。

很可惜的是, 聯盟以後,還沒等濟王發掘到儲竺的新用法, 對方却先一步欲先狠陰他一把。

「上佳陳兵之地?可攻可退, 自有妙處?」

濟王冷嗤一聲, 掏出絲帕,擦拭乾淨雪白匕刃上沾染的血迹,「唰」一聲還匕入鞘,將污帕扔在儲竺死不瞑目的屍身上。

「子明嗎?」

濟王也聽見外頭的聲音,揚聲道:「快快進來。」

他快步往前,營帳一掀,被守帳親衛扶住的楊舒臉色蒼白,他蹙眉:「子明你有傷在身,如何不好好養傷?若有要事,打發人來尋孤就是?」

此等待遇,真極爲親厚,楊舒目露感激,只是他面上焦急未减半分,「殿下!那儲竺或……」有不妥!

只楊舒話未說完,餘光忽見外帳上首大案側躺了一個人,看不見上身,但那褐黃衣裳,却正是今日儲竺所穿。

一泓殷紅,正緩緩沿著暗脚流淌下來,鼻端是濃腥的鮮血氣息。

楊舒一怔。

「子明勿驚。」

濟王已見楊舒視綫表情,他無聲揮退親衛,自己親自扶著楊舒往裡行去。

「儲竺這厮,乃安王早年安插在孤身邊的細作。」

濟王扶楊舒坐下,自己也落座,儲竺屍身就在一側,他冷冷瞥了眼。

「安王設下奸計,欲引孤陳兵左翼。」

雖不知安王具體計策,但基本能斷定欲以犧牲徐州軍爲代價的,「此人已不可留。」

「孤殺了他。」

輕描淡寫一句話,其實濟王本不是多好脾性的人,親手刃之,也算一解容忍此人多年在眼前蹦躂的氣悶。

只是解氣過後,却還有難題。

「此人不得不除,只除了以後,那安王必會警覺。」

濟王恨安王歹毒,安王警覺,本無兄弟情的二人隔閡越來越深。濟王倒不在意安王,但他清楚,這狀態對目前盟軍是很不利的。

隱隱生憂,哪怕盟軍目前兵力雖仍略勝於齊王。

長長籲了一口氣,濟王眉心緊蹙。

進疑無路,也退不得,深想教人焦躁暗生。

濟王剛想問問楊舒看法,不想楊舒先說話了,「殿下,我方才正欲告知您,這儲竺或有不妥。」

濟王一詫,這事很隱秘,就他和經手的心腹知曉,餘下幕僚大將無一得訊。

楊舒是怎麽看出來的?

「就在方才,有人給我送了一封信,上述儲竺不軌。」

濟王這就真大驚了,不過不等他急急詢問,楊舒已從懷裡取出兩封信,一封開啓,一封火漆完好。

「此信乃我姨表兄弟邵柏所書,邵柏乃齊王妃之弟。」

楊舒坦言,半點不隱瞞:「信內言明儲竺不妥,內裡還夾了一封信。」

他將兩封信就呈上,「邵柏言,此信,乃齊王親書於殿下。」

濟王已神色肅然,垂目盯著那兩封信,不看印鑒,他也把魏景的筆迹認出來了。

他緩緩接過兩封信,先看了邵柏那封,是表兄弟之間的叙舊,涉及儲竺,另外還讓轉呈一封信。

濟王定定看著第二封信,片刻拆開,一目十行。

「殿下?」

兩張信箋,濟王快速看罷第一張翻頁,盯著第二頁久久,神色晦暗不明,楊舒不禁輕聲問。

「齊王,欲招降孤。」

濟王一語罷,賓主二人對視一眼,俱不語,室內久久沉默。

楊舒體力不支,不得不倚在靠背,心緒轉動却一點不慢。心中隱隱猜測被證實後,他迅速將利弊及齊王徐州都細思了一遍,這才問:「殿下,您意如何?」

不得不說,齊王的這封招降信,給了他們一個新思路。

但濟王同是先帝之子,逐鹿中原至今,或許他寧可戰死,也拒絕稱臣。

楊舒輕聲道:「若殿下無此意,回信拒了此事就是,楊舒不才,願誓死追隨殿下!」

中氣不足,聲音發虛,但語意斬釘截鐵。

濟王頗感欣慰,輕拍了拍楊舒肩膀,「子明之心,孤自知。」

他再看信箋一眼,目光複雜,問:「子明,此事你是如何看法?」

楊舒什麽看法?

其實,濟王和安王隔閡越深,盟軍兵力最雄厚的兩位,在看見儲竺屍身的那刻,他也是憂慮隱生的。

齊王太强了。

「盟軍可勝不可敗,徐州如今兵力不足二十萬。」

他只輕聲說了一句。

此次聯軍,濟王也傾盡全力,徐州內僅存三萬守軍。偏先前突圍大損,如今營中徐州軍僅剩十五萬。加起來也就是十八萬。

一旦盟軍大敗,哪怕徐州軍一員不損,僅僅這十八萬將士,是要如何阻擋住齊王雄師步伐?

其實如果濟王願意爲臣,此時投齊王,是一個非常好的時機。

楊舒說的,濟王其實都懂。

久久沉默後,他道:「孤要想一想。」

濟王吩咐親兵將楊舒扶回去。

大帳內的燈火燃了一夜,端坐楠木大案後的人影映在屏風上,一動不動。

一夜似乎很長,但又似乎很短,徹夜不眠的不止一人。

當天際泛起魚肚白,濟王「霍」一聲站起,親自研磨揮毫,寫了一封信。

他大步去了楊舒帳篷,將信遞給也未曾睡過的後者。

楊舒接過:「殿下?」

濟王長籲一口氣:「也罷,當初起兵,全因不服那小人得志的魏顯罷了。」

若換了嫡出兄弟,捫心自問,他服氣。

也罷,他麾下忠臣將士隨他出生入死至今,爲他們留一條生路,也算全了這份情誼。

濟王抹了抹臉:「你把信交給那人就是。」

……

濟王回信到了。

他願降。

兵不血刃,張雍範亞等人擊節相慶。

「好!」

魏景也叫了一聲好,道:「傳信濟王,讓他近日即可率徐州軍投之。」

……

魏景方安排扎營之地以及後續各種觀察事宜不提,至於傳給濟王的信,還隱晦表示,若時機適宜,可先建功。

濟王已將此事和麾下臣將說了,衆人難免若有所失,但能和平解决徐州危機也是很好的,主公决定,他們自是遵從。

調整好心態後,許嶂等人也說,若有機會,可先建功作投名狀。

濟王納了,不過隨著他使人細細查探,却發現安王周洪二人對他的防備又悄悄提升了一級。

自從他和周洪等人爭執後,盟軍營內防務開始隱隱防備彼此。近日再次調整,大約是東峪口計策之後的。

濟王冷嗤一聲。

他索性不再尋空隙,收回不動聲色打量四周的視綫,隨意譏諷同行的王吉幾句,轉身就走。

誰料走了一段,却碰上衛詡陳昂徐蒼等人。

他暗呸了一聲,現在看安王一方的就厭惡,尤其是那個衛詡,從來不見禮,腰板挺得比他還直。

陳昂徐蒼等人施禮,爲防打草驚蛇他冷冷叫了一聲起,甩袖走人。

「這濟王,脾性比平日還大些。」

不過合圍戰之後都是這樣的,陳昂也不奇怪,和身邊的徐蒼嘀咕一句就算。

衛詡神色不變,淡淡收回視綫,轉身就走,陳昂等人忙跟上。

「行了,建不建功,想來也無甚區別。」

濟王想得明白,魏景得了天下,肯定不會再讓他坐擁十幾萬兵馬的。建不建功,其實還真沒啥差別。這事讓對方煩惱去就是,他懶得理會。

已悄悄準備了兩天,是夜,濟王下令,徐州軍悄悄整裝,趁夜色迅速離營。

……

徐州軍自己就駐滿一個東大營,開了東門而出,說走就走,無徵兆,自然不會遇上任何阻滯。

十五萬大軍一出營就是急行軍,全速前進直奔齊軍大營,天明前抵達。

魏景親自出迎。

天際一輪紅日衝破地平綫,金紅陽光耀目,打馬而來的青年將軍形容英偉,威儀赫赫。

時隔多年,再次見到這個嫡出弟弟。

記憶中那一絲少年之感已悉數褪去,英俊的面龐上眉眼却依舊熟悉。

濟王有一絲恍惚,其實傅皇后對他也沒什麽不好的地方,他那父皇要給他好封地,嫡母也幷未有絲毫异議。和嫡出兄弟雖不親,但也無惡感。

一別多年,生生死死。

教人百感交集。

雙方交匯,他率先翻身下馬,和身後諸臣將一起,單膝下跪。

膝蓋真真實實觸地以後,其實發現也沒想像中那麽難,心中有什麽徹底落地,濟王重重籲了一口氣。

「愚兄見過主公!」

和濟王不同,魏景心情幷沒想像中這麽好,全因濟王那張臉,這種酷似中平帝的九成的臉驟然在眼前出現,真教他一陣胸悶氣短。

但也不至於分不清誰是誰,那些許厭憎的情緒很快被壓下,魏景翻身下馬,俯身親自將濟王扶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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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我兄弟,何須多禮。」

一人一句,名分定下,冰釋前嫌。

魏景叫起所有人,季桓張雍等人也大笑上前,將楊舒許嶂等濟王臣將扶起。

互相介紹,笑語相待,十分融洽,齊王方的熱情,很是讓濟王臣將大鬆了一口氣。

看來歸降,也是不錯的。

季桓是直奔楊舒去的,他對這年輕人很感興趣,從前是敵手,現在歸一營了,正能好好交流一番。

寒暄幾句,在後頭的邵柏已經竄上來了。

「表兄!」

見了邵柏,楊舒萬年不變的清冷微笑這才一變:「二郎。」

「都這麽高了。」

他激動,眸中隱隱泛起泪光,撫了撫邵柏的肩頭,滿目欣慰,忙關切問:「你阿娘可好?阿姐呢?」

楊舒察覺到,在邵柏衝上那刻,有一道銳利的目光掃過來。

是齊王的。

其實關於齊王妃的問題,齊王在場,越過他問邵柏,有些不妥。

楊舒怕齊王對邵柏有微詞,話頭一頓,上前拱手見禮:「楊某人見過齊王殿下。」

他問:「聽聞齊王妃去年誕女,元兒可安?外甥女可安?」

元兒?

魏景心裡不大舒坦。

元兒是邵箐的乳名,他知道,常聽孫氏喚的。

他覺得乳名更親昵,曾經也欲這般喚她,只是邵箐却道,她更喜歡他喚她阿箐,元兒喚的人有好些,阿箐却獨他一人。

魏景遂捨弃了元兒,繼續喚獨屬他的稱呼。

他當時歡喜,現在依然是。

但是吧,這些都不妨礙他聽見楊舒親昵喚妻子乳名時的心裡不舒坦。哪怕楊舒也不欲表妹乳名讓外人知曉,「元兒」二字聲音壓得很低。

「她很好,姁兒也很好。」

突然想起,妻子曾說,楊表兄文武雙全,劍術頗佳。

魏景十分挑剔地掃了楊舒蒼白的俊臉一眼,暗哼一聲,小小突圍戰,傷成這樣,還文武雙全了?

真真不知從前是如何哄騙他阿箐的。

魏景愈發不滿意,不過他沒表現出來,言簡意賅說了兩句,便率衆折返。

當即設宴歡迎濟王一衆,後又命季桓親自關照安置,回到中帳,看罷突襲哨報,他提筆,給妻子寫信。

濟王投了,楊舒也跟著過來了,既是公事也是私事,怎麽也得特地給妻子說一說。

魏景長長表達了對妻女的思念,末尾簡短寫了兩句楊舒,不忘評價,這楊舒看著身手不大行,一個小小突圍戰就受傷了,都好幾天還面白如紙。

這般寫罷,心裡舒坦了些,這才裝封用了火漆,命親衛傳回去。

算了,還是給那楊舒喚個軍醫吧,以免傷重落下什麽後遺症,他不好和妻子交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