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1章 情事
唐詩雨不用多想, 就知道王銳的意思是說她當初從第一回見面到現在, 整整等了他三年。可她哪有等他?
是了, 他是在諷刺她,兜兜轉轉,還是嫁給他這個莽漢麼?她斜了他一眼, 胸中郁氣難平。
王銳更誠懇了:“我說,多謝娘子痴心一片, 等我三年。我王銳對天發誓, 肯定不負娘子這片深情。”
可不是等他了三年嗎?而且這當中還有不少青年才俊求親,都被她一一推拒了。還不就是為了他?說起來,他們當年也只是見了一面而已啊。
他心想, 他這番話說的甚好,一來感激了娘子的情意, 二來表明了自己的態度。他這話放到這兒, 以後日子, 還能過不好?
不可能。
唐詩雨深吸一口氣, 看王銳神情真摯,她一時倒也搞不懂他究竟是真心還是假意了。她只不咸不淡問了一句:“是麼?”
“當然, 我王銳說話向來作數。娘子對我一片深情, 怎可辜負?”王銳說這話時, 一臉認真,只差沒指天發誓了。
唐詩雨一口氣梗在胸中,吐也不是,不吐也不是。誰對他深情?臉皮真厚!她氣得不輕, 但是只能告訴自己:莫生氣,莫生氣,這才成親第一日,萬萬沒有成親第一天便鬧將起來的。而且,此人看著健壯,萬一惹惱了她,他跟她動手,那她該怎麼辦?
她不能逞一時口舌之快而將自己置於危險的境地。於是,她儘量溫婉大方笑了一笑,輕輕“嗯”了一聲,復又低下頭,做出一副害羞的模樣來。
王銳有些許失落,就這個反應?莫非是才女害羞?這麼一想,他又振奮了。
他自己作詩填詞不大在行,但是對有才氣的人,心裡卻有幾分敬重仰慕。他咳了一聲,儘量彬彬有禮地問道:“娘子,時候不早,我們是否該安歇了?”
唐詩雨抬眸看了他一眼,慢慢點了點頭。她自行卸去釵鐶,去屏風後簡單清洗,再出來時,見王銳正襟危坐,一派端莊模樣。唐詩雨輕輕嘆了口氣,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嘆息什麼。
王銳看見她,立馬站了起來:“娘子。”他又瞧了她一眼,輕輕“咦”了一聲。方才她盛裝打扮,高貴凜然不可侵犯,此刻卸了妝,也不過是個小姑娘嘛!他膽色壯了一些:“你先歇著,我也去清洗。”
其實他在進新房前,已經沐浴過了,不想給她聞到身上的酒氣。可是,這時,他要是不去再清洗一番,倒像是顯得他又髒又懶似的。他不想給他的才女新娘子瞧不起。
唐詩雨不做聲,忐忑不安。
王銳洗的特別快,等他再出來時,唐詩雨被嚇了一跳。看見王銳湊近,她下意識往旁邊移了移。
王銳一怔,忙放低了聲音:“你別怕,我是想起來,你,咱們還沒喝交杯酒。”
唐詩雨“嗯”了一聲,任由他準備好一切,才與他手臂交纏,喝下一盞交杯酒。
她在閨中時,偶爾也能喝上一兩杯。可這次不知怎麼,竟然覺得熱流上湧,臉頰也噴薄出一片朝霞之色。
她自己只覺得有些暈,有些熱,但是王銳卻目光微閃,露出些許痴意。
唐詩雨接觸到他的目光,反而清醒了許多。她咳了一聲,低下頭去。——不過,後來發生的事情,她寧願她自己是真的醉了。
王銳褪她衣衫時,為表示尊重,一邊動手,還要一邊再問上一句:“娘子,你看我這樣可好?”、“這樣,你不生氣吧?”
夫妻之間要相敬如賓,他這夠尊重吧?
然而唐詩雨臉上紅雲越來越厚,她終是撐不住,一把將王銳的手打落。正要說上一聲“你到底想怎樣?”但話到嘴邊,又生生嚥下了。
她抬頭看向神色古怪的王銳,柔聲說道:“不要這樣,怪不好意思的。”
“啊?”王銳呆了一呆,也想不明白是哪裡不好意思。不過娘子都這麼說了,他也不好再繼續下去。他胸口有些悶,硬邦邦說了一句:“那睡覺吧!”
他倒頭就躺,唐詩雨愣了好一會兒,也依著牆躺下。
兩人都喝了酒,也都有醉意,可是都睡不著。
王銳第一回和一個活色生香的大姑娘同床共枕,鼻端嗅到她身上的馨香,心裡不免又酥又癢,那點子酒意帶來的燥熱感,讓他翻來覆去,卻越發燥熱。
唐詩雨自然也難以入眠。她不知道王銳是不是生氣了。因為她的一句話,他竟然連洞房花燭夫妻敦倫之事也不行了。
她倒也不是非做那檔子事不可,只是明日肯定會有人檢查。他們這般,說出去也不好聽。
可是,唐詩雨是拉不下臉去說軟化求和的。她翻了個身,面向牆壁,不輕不重嘆了口氣。
這聲音掌握的非常好,堪堪能被王銳給聽到。王銳的耳朵立馬豎了起來,他撐起身子,看向新婚妻子的後腦勺。頂了半天,也沒能盯出一朵花兒來。
唐詩雨再次嘆息時,王銳終於忍不住了:“不知娘子因何事而嘆息?可是為夫哪裡做的不好?”
瞧瞧,這話說的多好。多體貼,多尊重。
唐詩雨轉過了頭,兩人四目相對。她緩緩開口:“我……”
“等等……”王銳輕聲打斷了她的話,他盯著她的臉看了好一會兒,像是在看什麼稀罕物。
唐詩雨給他這目光嚇得面色忽白忽紅,卻聽王銳慢悠悠道:“原來你沒我想的那麼白嘛!”
燭光不甚明亮,又隔著床帳,其實他看的並不清楚。但是他盯著她看了好久,臉紅耳熱,心跳加速,他若不說些什麼,肯定也不合適。
可他這句話,卻教唐詩雨額頭青筋跳了一跳。
唐詩雨容貌俏麗,但是膚色上隨了母親,不夠白皙。不過她是嬌養的千金小姐,自然也黑不到哪裡去。至少她比王銳白多了。——可是,不夠白仍是她心裡一根刺。王銳盯她半晌,就說這麼一句話,教她羞惱氣氛。
新娘子重新將頭轉過去,王銳更懵了,這是他說錯話了?
老實說,他挺懊悔的。他的娘子有情有義又有才有貌,他娶了她,該好好珍視她才對,怎麼能惹她生氣?
他想,他得道歉,讓她知道他的情意。
於是,他伸出手來,說道:“娘子別惱,我是說笑的,你比我白多了。”說著抓住唐詩雨的手,來跟自己的手比較。
唐詩雨掙了一下,沒能掙出來。
王銳初時是想著道歉哄媳婦兒,然而握著那軟滑的小手後,他就不願意放開了。
唐詩雨的手又小又軟又滑,他來回撫摸,愛不釋手。
王銳心裡癢癢的,又生出進一步的想法:“那,娘子,你瞧,你手比我白多了。你身上肯定也比我白……”
唐詩雨何曾聽過這種話,又羞又氣,一句話也說不上來。
王銳本來還想再問問,能不能褪去她的衣衫,看看她的膚色。還未開口,就想起她說的怪不好意思的。
媳婦兒害羞,他得尊重媳婦兒,可是,洞房花燭夜也不能浪費,是不是?
王銳想了一想,問道:“娘子聽過一句話沒?”
“……什麼?”
王銳一本正經:“春宵一刻值千金。”他不等唐詩雨回答,就又說道:“娘子若是怕羞,我就把燭火熄了好不好?”
唐詩雨皺眉,她深吸一口氣:“龍鳳喜燭是不能熄滅的,不然不吉利,你不知道嗎?”
王銳“哦”了一聲,心想她只反駁了後半句,那就是說前半句她同意了?
他咬了咬牙,尊重她的事,以後再說也不遲,先做大事再說。
……
次日清晨,王銳異常誠懇:“娘子,昨夜是我不好,累著娘子了。以後,我一定好好對待娘子。要不,今天我就替娘子畫眉賠罪?”
唐詩雨身上難受,也不想搭理他,只輕輕說了一句:“不用。”
她覺得,她的丈夫有一個難以忽略的毛病,就是喜歡自說自話。
不過她想,這或許對她影響不大。他說什麼,她只當沒聽見就是了。充耳不聞,她還是會的。
她的冷淡並沒有教王銳氣餒。王銳新娶妻,對新婚妻子興趣很大。難得有個女人,惦唸著他,記掛著他,願意等他,還把一生都交給他。他自然要擔負起做丈夫的責任。
兒子和兒媳婦關係和睦,威武侯夫婦看在眼裡,心裡也歡喜,就巴著兒媳婦早些生下孩子,好教王銳再收一收心。
成親時日久了,唐詩雨對王銳的瞭解多了一些,她也掌握了跟王銳相處的竅門。
他高興時,就誇兩句。他不高興時,不理會他。看他有動怒的徵兆時,就態度適當放的軟一些……
一個頭腦簡單、喜歡自說自話的莽漢,又有什麼難相處的?
她不知道的是,在王銳心裡,她唐詩雨已經堪比仙女了。——原本,王銳還只覺得娘子是個才女,能娶到她,是他的福氣。後來,相處之中,他發覺這真是一個難得的好妻子。
她尊重他,敬仰他,理解他,深愛他。
有時候,連他自己都詫異,這麼好的女人,怎麼就給他遇見了呢。
王銳的美夢是在一個午後被戳破的。
六月天熱,母親張氏和大嫂坐在院子里納涼。王銳親自提著唐詩雨做的涼飲去給母親。還未走進院子,就聽到母親爽朗的笑聲。
他心說,看來母親心情很好啊,他抬腳進去,聽到母親笑道:“我說老三媳婦兒等他幾年,他可不就信了?你看現在日子過得多好。有時候,適當說一些假話……”
王銳聽得渾身一震,明明是六月,卻覺得脊背發冷。假話?媳婦兒等他幾年,是假話?他也不送涼飲了,轉身疾走。
一路上,他心情起伏,時怒時惱,最後化成一腔不平的郁氣。
他要去尋她問個清楚明白,到底有沒有等他?到底……心裡是不是真的有他?
可是還沒等他走回自己的院子,他心裡的不平之氣就消散了大半。
他對自己說,怎麼能夠不相信她呢?她對你一片深情,你怎麼能懷疑她的情意?然而另一個聲音卻說:“假的,都是假的。沒聽母親說嗎?是假話。”
唐詩雨正在嘗涼飲,一抬頭,瞧見了他,問道:“你這麼快就回來了?婆婆怎麼說?”
王銳將頭轉向一邊,不理她,也不看她。
唐詩雨納悶,掃了一眼他提著的食盒,奇道:“婆婆不喜歡麼?是不是不合口味?”
她和婆婆張氏相處得很好。她不用管事,平時不大忙碌,偶爾做一兩種甜點,給婆婆嘗鮮。如今夏季炎熱,她又翻閱古籍,做了涼飲。
一般來說,對她做的東西,婆婆都讚不絕口。今日是怎麼了?
王銳將食盒重重放下,又重重地哼了一聲。
唐詩雨察覺到不對,心想著他肯定是哪裡又不對勁兒了。這種時候,她只需要不說話就行了。等他氣兒消了,也就好了。
王銳等了一會兒,也不見妻子來同自己說話,不覺微惱。他看見她吃了涼飲,教人收拾好碗筷湯匙,又取了本書,坐在床下看。
就跟沒瞧見他一樣。
一刻鐘,兩刻鐘,半個時辰,一個時辰……
王銳跟根樁子一樣站了半晌,除了最開始那兩句話,她都沒再正眼看他。
王銳回頭想想,似乎以前也有過這種場景。他忽然覺得憋屈起來,他重重地咳嗽了一聲。
唐詩雨有些詫異,她合上書,站起來,給王銳斟了杯涼茶,遞給他,輕笑道:“怎麼了?可是誰惹著你了?氣消了沒有?喝杯茶吧。”
王銳斜了她一眼,本想一巴掌把茶打落,但是看她語笑嫣然,眼中清晰地顯現出他的身影。他像是大熱天喝了杯涼茶一般,肚子裡那股火氣,一下子消散了大半。
可是,他又不想去接她手中的杯子。他抬了抬下巴,態度倨傲:“不喝。”
“哦。”唐詩雨點頭,“不喝就算了。”她倒也不強求。
看她似乎又要拿了書去看,王銳急了,一把扯住了她的胳膊。
唐詩雨吃痛,輕“嘶”一聲,嗔怪道:“你做什麼?使這麼大力?”
王銳下意識道歉:“抱歉,我方才沒注意。你沒事吧?弄痛你了沒有?給我看看。”
他說著,就要拉起她的袖子去查看。
唐詩雨嗔怪的看了他一眼:“急什麼,沒事。”
王銳自己噼裡啪啦說了好幾句後,才猛然意識到自己做錯了。——他怎麼就心軟了呢?不是應該看一下她的誠意麼?
他兀自懊惱不已,唐詩雨已然繼續說道:“你今日是怎麼了?誰讓你不痛快了,不要憋在心裡。要是心情不好,去打拳吧,出一出汗,洗個澡,想來就好了……”
她聲音輕柔,如同一片羽毛一下又一下掃著王銳的心。
王銳“嗯”了一聲,覺得甚是有理。
他果真去打了一套拳,又洗了澡,覺得渾身舒泰。
到了夜裡,他後知後覺想到,他白日原本是要興師問罪的。竟然一通折騰後,忘了問。他想,現在問也不遲。
他張了張嘴,剛要開口,可是看著雙目微闔,平穩睡著的妻子,又覺得他不能這個時候叫醒她,來問她這麼一個問題。
等明天吧!
可是,到了明天又有明天的事情。有時是丫鬟在側,有時是她在看書,有時是兩人和氣的說話……
他實在找不到質問的機會。
一向快人快語的王銳在這件事上,偏偏拿不定主意。似乎怎麼樣都不對。
他橫了橫心,終於找著了機會。他板著臉,問妻子:“你曾等了我三年?”
他看著妻子,既忐忑不安,又暗暗期待。他想,最好的結果莫過於她說是,然後他再表達一下感動之情。這樣,他們的感情或許還能更進一步。
——等等,不對,母親說那是假話……
唐詩雨跟他成親數月,也不像剛開始那般懼怕他了。她看他的神情,不像是嘲諷,倒像是求證。她搖了搖頭:“我沒有。等你的不是我,是老天。”
她這話也不算作假。她那幾年都沒定下婚事,可不就是天意麼?不過,她還未成親時,對這婚事不滿意。真成親以後,她也覺得現下這樣挺好的。王銳沒什麼壞心思,人又簡單,對她是真沒話說,公婆妯娌也好相處,這婚事其實還不錯。
所以,在王銳面無表情還在發愣時,她又微微一笑,續道:“不過,這一點,我挺感謝老天的。”
“……感謝什麼?”王銳眼珠微微轉動,一時沒能明白妻子話裡的意思。
唐詩雨思緒轉的極快,她猜想王銳很有可能對那三年有執念。她不知道王銳心裡到底是什麼奇怪的念頭,但她並不想平靜的生活再起波瀾,也就不想故意觸怒他。
於是她笑了一笑:“感謝老天安排我等那三年啊。不然,我怎麼能嫁給你?”
她這話說的誠摯無比。她成親以後的生活,比她預想中的要好太多。她想,她可能對王銳真的有情意。有時候,她自己都不禁懷疑,她當初推拒婚事,是不是真的是為了他了。
王銳心裡一熱,卻哼了一聲:“這還差不多,我就知道……”
——我就知道,你對我一往情深。
唐詩雨掩唇一笑,並不做聲。
王銳咳了一聲,又道:“你且等一等,我有東西要給你看。”
唐詩雨點頭:“好啊。”
王銳拿過來的是一張紙,紙上是一首歪詩,韻律、意境都平平無奇。唐詩雨皺眉,不知該說什麼好。
“怎麼樣?發現什麼沒有?”
唐詩雨搖頭。
王銳臉現失望之色:“你把每一句的第一個字和最後一個字連起來看看。”
“嗯。”唐詩雨照做,“兩……情……相……悅,此……志……不……移。兩情相悅,此志不移?”
她的臉騰地紅了。她是真沒想到這首不能算作詩的詩,還有這秘密。
王銳甚是得意:“怎麼樣?有進步嗎?”
唐詩雨肅了面容:“甚好。”想了一想,她輕聲道:“以後,我教你吧。”
她還記得少年時的夢想,嫁一良人,志趣相投,詩詞相和。她想,差不多就要實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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