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0章 親事
唐詩雨的親事直到她十六歲都還沒定下。她是永寧侯府唯一的嫡出小姐, 又是名滿京城的才女, 上門求娶的人也不少, 只是她自己不大願意。
初時她母親徐氏還寬容她,格外尊重她的意見。但是看她十六歲還沒定下,不免就著慌了。
徐氏反覆在女兒耳邊念叨:“姑娘年紀大一些, 親事就不好定了。好的人家都被旁人選走了。我看上回來求娶的黃家就不錯。那個黃四郎才華橫溢,能寫會畫, 跟你不正相配麼……”
唐詩雨哂笑:“才華橫溢?是說他在春風樓跟妓子作詩相和, 傳得人人皆知麼?”
徐氏一噎:“少年人嘛,稍微風流一些也不是大罪過。成了親,就收心了。你都十六了呀……”
唐詩雨不大明白, 母親為何要強調她的年紀。十六歲就很大麼?並不啊。她不是嫁不出去,只是求娶的那些人, 她看不上而已。
對於母親的話, 她沒好氣道:“我爹成親後, 可曾收心不曾?風流, 可不只是年少。”
她話音剛落,徐氏的臉色就變了。永寧侯風流好色, 姬妾頗多, 為此徐氏沒少暗地抹淚。如今女兒拿永寧侯做比喻, 徐氏又是傷心又是氣悶:“你……”
唐詩雨自悔失言,極是懊惱,忙道歉:“娘,對不起, 我不是要故意傷你的心。我只是不想,不想後半輩子一直心傷難受……”她嘆一口氣,說道:“娘,你這麼疼我,難道你想我以後不快活麼?”
她拉著母親的袖子,一臉懇切。她知道母親是最疼她的。如果不是寵她,也不會縱著她,甚至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婚姻大事,也願意由著她來。她說她的親事她自定,母親就允她自定,還幫她在父親那裡爭取自主權。
她到十六歲還不定親,母親也沒有強迫她,或者是隨便給她定下一樁親事,不過是在她耳邊多嘮叨幾句而已。
她心想,她能說不好聽的話傷母親的心,也是因為她明白,母親會寵著她,縱著她,不會真的跟她惱。
她沒猜錯,徐氏雖然難受,但是嘆了口氣後,還是原諒了她。徐氏輕聲道:“再耽擱一年,若是你還定不下來,娘就真的不縱著你了。到時候隨便給你指一家,你可別怪我。”
唐詩雨連連點頭:“是,是,是。娘放心……”
唐詩雨年少時,不覺得自己的身份、薄名能給自己帶來什麼好處。如今長大了,意識到她之所以能任性,還真是全靠自己出身永寧侯府,又是有名的才女。
若非如此,也不會在她拒了一門又一門親事後,還有人來試探,來求娶。她想,這當中又有幾個人是真心實意衝著她這個人來的?
她自嘲一笑,有時也覺得自己矯情。明明有不少人在別人眼裡還不錯,可她自己心裡就是不滿意。她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麼。
連豫章長公主都笑著問她:“莫非這世間男兒竟無一人入得你的眼麼?”
唐詩雨不知該如何回答,只輕聲道:“也不是,許是無緣吧。”
這世間或許真有好男兒,但是不包括來求娶她的那些人。迄今為止,有暗地裡試著議親的,或是八字不合,或是其他緣故,都未能成。直接上門求娶的,也有三四個,但無一例外,都是有名的“風流人物”。
這些人自恃有幾分才氣,就覺得她一定會傾慕不已,非嫁不可。
有才氣?又有幾個是真有才氣的?!會做幾首淫詞豔曲,就算是才子了?!風流名聲在外頭,連她都聽過。這種男人,有什麼好嫁的?
她也知道自己的才女之名,多半是別人吹捧而來的。她一個閨閣女子,年紀甚輕,什麼事都沒經歷過,寫的詩詞若說真有多深沉厚重,意境深遠也不大可能。不過是勝在新鮮有趣罷了。
豫章長公主笑了一笑,狀似不經意地問:“那你瞧著我兒如何?”
蘇鄴年紀也不小了,至今親事還沒定下,豫章長公主心裡自然著急。她先時旁敲側擊,問過兒子放下沒有。
當時蘇鄴的回答是:“從來沒有的拿住,又何來的放下放不下?”
她從來都不屬於他,說白了,她跟他也不過是見了幾次面而已。
豫章長公主思忖著,能說出這話,可見是真的想通了。豫章長公主又暗地裡給兒子張羅親事,可惜不知何故,竟一直沒能成。
她常年舉辦詩會,也見過不少適齡的閨中女子,但是能真正入得她眼的,也不算很多。她尋思著,以她兒子的性子,不管娶了誰,都會好好善待人家,會做個好丈夫。這一點,毋庸置疑。
但是,她作為母親,自然想給兒子選一個堪與其相配的妻子。
現下想想,唐詩雨不就挺合適麼?這姑娘也算是她看著長大的,知根知底。她能寫詩作詞,跟蘇鄴興趣相投,兩人年紀相近,也算是很合適的一對。
只不過近兩年,豫章長公主發現,唐詩雨這小姑娘,頗有幾分傲然之氣,瞧不上尋常男子,在親事上,竟然還挺有主見。更難得的是,家中父母長輩竟然還縱著她。
——若是一般人,可能不大樂意有這樣的兒媳婦。大多數婆婆,都更想要一個能拿捏住的兒媳。然而,豫章長公主還真不看重這些。在她看來,這不過是小孩兒心性罷了。不管是哪個姑娘,出嫁前誰還沒幾分小性子?
——唐詩雨沒想到長公主會問她這句話,愣了一愣,有幾分不自在。在她十四歲以前,她都以為她可能會嫁到長公主府。因為她能感覺到長公主對她極好,雖然她沒見過蘇鄴,但她想著長公主無疑對她是很滿意的。
可是,後來,直到她十四歲可以議親,長公主也沒提過這方面的話。母親徐氏試探著告訴長公主,要給她議親了,長公主當初只笑了一笑,說好,還興致勃勃給意見,可見長公主是沒有跟永寧侯府結親的心思的,對她只是單純的對小輩的喜歡而已。
現在,長公主突然問她這麼一句,是什麼意思?
唐詩雨深吸一口氣,微微低下了頭,並不說話,彷彿害羞而忸怩。
可她心裡,著實不大痛快。可是到底哪裡不痛快,她自己也說不上來。
豫章長公主笑了一笑,不再提及此事。她想,她大概明白唐詩雨的意思了。
唐詩雨的親事一日又一日拖著,不防突然有一天,她聽到一個對她而言,無異於驚雷的消息。
她的母親徐氏告訴她,她父親在外面給她定了一樁親事,已經定下了。
唐詩雨大驚,幾乎站立不穩:“什麼時候的事?他給我定了誰?!”
她心頭一陣慌亂,繼而化成一片茫然。父親不是答應過母親,不插手她的親事麼?怎麼還給她定親?
徐氏連忙安慰女兒:“就是昨日啊,他出門跟威武侯一起喝了些酒,糊裡糊塗就把親事給定下來了。方才還樂呵呵地跟我說呢。”她頓了一頓,又道:“不過那王家公子,人還不錯,你也見過,不是嗎?身份年紀,跟我兒也算是相配的……”
徐氏這般安慰女兒,可心裡著實沒底。威武侯家的小公子,名喚王銳,先前在京畿大營。兩家當年有過議親的意思,但是接觸了一下,覺得不合適,就沒再繼續下去。此事是兩家夫人暗地裡商量的,既沒成,自然也就沒宣揚。
她沒想到,丈夫竟然會跟威武侯一時興起,把此事定下,還對此頗為得意的樣子。要是女兒真能看得上王家小子,又哪裡用等到現在?
唐詩雨心中茫然,也不知該說什麼,只覺得甚是無力。她的堅持,她的要求,在父親面前其實什麼都比不過。
也是,婚姻大事,歷來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母親願意縱著她,父親可未必。只是,父親當時明明答允過母親的!
唐詩雨嘆了口氣,半晌方澀然道:“既然定下來了,那也就只能這樣了。”
定都定了,她還能怎樣?
可她心裡不免後悔,若早知道會有今日,那還不如那天長公主問話時,同意了呢。至少蘇公子通詩詞,擅音律,聽說人也斯斯文文,可不像是王家那個莽漢。
唐詩雨心裡煎熬,然而她的父親對這樁婚事,卻極是滿意。
面對妻子的質疑,永寧侯振振有詞:“當初你不是說,有跟王家結親的意思嗎?而且,如今重武,王家的兒郎功夫不錯,日後會有大作為的。我覺得這婚事,定的很好。”不等妻子說話,他就話鋒一轉:“兒女的親事,本就該父母做主,只有你,一直縱著她。當初頌兒的親事,是你定的。怎麼女兒的親事,我就做不得主麼?”
徐氏啞然,胸膛劇烈起伏,也不知該如何回答。她雖然在女兒面前,安慰女兒,可是她自己心裡,並不大認同這親事。若是當年直接同意這婚事也就罷了,當年沒同意,現在竟然結親,只怕女兒嫁過去,日子也不會太好過。
但是,定都定了,她還能怎麼樣。這家說到底,還是丈夫做主。
徐氏甚至後悔,先時不該縱著女兒,應該自己給她定一樁。不管定什麼樣的,都比威武侯家好吧。
威武侯夫人張氏對這親事,也不大理解。她告訴丈夫:“錯了,錯了,這回錯了!”
“怎麼錯了?永寧侯府的姑娘,聽說還是個才女。銳兒性子野,又喜好無槍弄棒。娶個才女姑娘,約束著他,多好。”
張氏哭笑不得:“娶個才女當然好,我也知道。可咱們兩家先前有過這意思,當時沒能成。也就沒宣揚,怎麼你們又給定下了呢?”
“什麼沒能成?”威武侯不明白。
張氏嘆一口氣,只得將那年兩家在寺廟,藉著上香偶遇的事情給說了。她又道:“當時也沒挑明,只接觸一下。想著行不行都成,就沒跟你說。咱們銳兒,倒是覺得人家姑娘挺好,也教我去跟人家提。可那唐家姑娘……”
“看不上咱們小子?”威武侯皺眉。
張氏點頭道:“可不是。人家想找一個能詩詞酬唱的,咱們孩子除了武功,什麼都不會。啊,武功也不算頂好……”
威武侯呆了片刻,卻道:“我當是什麼?原來是這事。又不是八字不合。這都過了幾年了,當是看不上,現在也看不上嗎?再說,這種事,就算不願意,成了親,也就願意了……”說著,他斜了妻子一眼:“你當時嫁給我時,不也哭哭啼啼,不大情願嗎?現在還不是樂意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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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氏臉色一紅,啐道:“呸,老不修!這話也說得?誰樂意的很?”
雖然這麼說著,可是張氏到底還是沒有反駁。她承認丈夫說得有一定道理。不管願意不願意,成親後,有了孩子,也就願意了。
反正當初,她自己也滿意唐家姑娘。既是如此,定都定了,那就這麼著吧。兒子也老大不小了。
王銳當初被派到邊關教授武藝,頗為成功。後來就留在邊關。邊關告急時,他也奮勇殺敵。
再後來,莫勒王子被太子妃生擒。得知這一消息,王銳震驚過後,居然又覺得是在情理之中。
太子妃有這個本事,他不覺得奇怪。但是他奇怪的是,太子殿下竟然就這般公開承認了太子妃的身份。以前太子妃教人武藝還女扮男裝呢,怎麼就承認了?
作為故人,他不好上前與他們廝見,甚是彆扭。太子妃新教武藝時,他待在人群裡,學的也很認真。
只是這一次,他好像沒被特殊對待。或者可以說,太子妃似乎沒注意到他。
老實說,這感覺讓他有些不大自在。當初在京畿大營時,太子妃對他格外優待,還常給他開小灶。他甚至疑心太子妃對他有某種不可言說的心思。如今,大概這心思是沒了。他可以鬆一口氣了,竟然還感到失落?!
接連好幾天,他都會想起當初還在京畿大營時,太子妃女扮男裝,教導他功夫。——呃,也不對,是教導京畿大營軍士功夫。他只是其中比較特殊的一個。他還會想起,他那時想試探她究竟是不是薛壯士,還曾對她出手,惹怒了她。他曾經讓謝家表姐,幫忙道歉,她那時好像是說原諒他了……
王銳悄悄給自己抽了一巴掌,告訴自己:“別老想有的沒的。學好本事,保家衛國,這才是正道!”
他的情緒一向來得快,去得也快。過去了,那就過去吧。沒招惹桃花債,他該鬆一口氣才是。
太子大軍還朝時,王銳也跟著回京了。經歷了豫王造反,皇帝犒賞三軍等事情後,王銳漸漸對先時的一些心事釋然了。
他想,或許真是他想太多了。皇帝陛下都說太子妃是有大賢德的人,既然是有大賢德,那肯定不會還惦唸著他,是不是?
王銳在家中休整一段時日,準備跟父母商量,他還想去邊關。然而,他還未來得及開口,他母親就直接告訴他一個消息,他定親了。
“誰?”王銳嚇了一跳,“誰定親了?”
張氏嗔道:“還能有誰?自然是你了。你都二十多了,老大不小,還不定親,像什麼樣子?”
王銳忙道:“二十就二十,別帶多。定就定吧,不過,定的誰啊?”
張氏嘆一口氣,輕聲道:“你還記得那年的唐家小姐嗎?”
“哪年的唐家小姐?”王銳納悶。
“還有哪年?就是你去邊關之前!娘不是想著,先把你親事定下嗎?你還見了唐姑娘,那是個才女,你還誇來著,也很滿意……”
母親這麼一說,王銳恍惚間想起來了:“不是,當時不是沒定麼?我記得好像是,人家說想要嫁個才子。”
張氏卻道:“定下了,當時雖然這麼說,可還是定下來了,就是沒正式定。這幾年,人家可是拒絕了好幾次提親,等了你兩年呢。”
王銳驚訝地張大了嘴,好久說不出話:“真,真定下來了?我須得好好緩一緩……”
張氏看著兒子,也不知道自己做的對不對。婚事如今是定下來了,可是當初沒定,如今定下,她怕兒子心裡有芥蒂。結親為夫婦,是要過一輩子。若是兒子一直對此不滿,耿耿於懷,這親事,如何能諧?
王銳詫異之餘,又頗覺心虛,還隱隱有絲感動。他咳了一聲,說道:“既然讓人家姑娘白等了兩年,那就煩勞母親做主,早些選個日子,娶進門吧,也好孝敬母親。”
張氏卻道:“我不圖她孝敬,你們好好過日子就行。”
婚約正式定下,王銳也不好直接就去邊關。他安慰自己,好在如今邊關平穩,在京畿大營也是一樣的。
只是,忽然有一天,他想起一樁舊事,急吼吼地問小廝:“永寧侯家的小姐,可是那個唐頌的親妹妹?”
小廝點頭:“是啊。”
難道少爺不知道嗎?
王銳臉色變了好幾變,那唐頌的名聲,不是特別好,聽說還有些怪癖。他狀似漫不經心地問:“唐世子如今娶妻生子,是不是?”
“是啊,夫妻恩愛,還生了龍鳳胎呢。”
王銳嘿然一笑,不做聲了。
他與唐家小姐的年紀都不算小了,婚期就定的頗早,就在次年的三月二十四。
成親當日,王銳精神抖擻,去唐家親迎。
威武侯家的公子娶永寧侯家的小姐,門當戶對,甚是熱鬧。
夜裡,待眾人散去,王銳帶著點酒意,掀開了新娘子的蓋頭。他從小到大,見過的姑娘也不多。乍一看見新娘子,還愣了一愣。
很快,他就想起,他的新婚夫人比較中意那些才子。可惜的是,他不會吟詩作詞,但是,他也可以做出端莊君子的姿態來,好讓她歡喜一些。
畢竟,她等了他兩年。啊,不,應該是三年。
於是,他沖唐詩雨深深一揖,言辭懇切:“多謝娘子,等我三年。”
唐詩雨眨了眨眼,慢吞吞道:“你說什麼?”
瞭解她的人都知道,她但凡語速有變化,就說明,她不高興了。
誰等他三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