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6章

發佈時間: 2024-09-10 04:42: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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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6章

魏景和她說, 他欲抱姁兒祭奠母兄。

他這是想告訴母兄,自己當爹了吧。

邵箐柔聲應了, 說好。

她複明時,已届中元節。

七月半,地官誕辰, 地府釋放全部鬼魂,傳聞已故先人可回家團圓。

魏景未必相信太多玄之又玄的東西,但不妨礙他寄托以情感。

中元節大祭,乃整個平城的大事,祭者雲集。不過邵箐就暫不出席了。大祭在午後,日光强烈,她眼睛還在恢復期,見不得强光。

「待阿爹回來了,再和我們去。」

邵箐倚在美人榻上, 一手抱著懷裡的小女兒, 一手輕輕晃動手裡金燦燦的撥浪鼓。

相比起剛出生的時候,如今姁兒睡覺得時間要少了一些。天氣還熱著,邵箐不愛整天用繈褓裹著她,穿一身薄綢衣就可以了。

姁兒小臉粉撲撲的,一雙黑琉璃般的杏眸瞪得大大的, 一眨不眨追著金燦燦還會咚咚響的撥浪鼓。須臾,她伸出一只嫩嫩的小手。

「啊!」

小丫頭叫喚了一聲。

邵箐輕笑:「好了, 給你吧。」

她把小撥浪鼓放進五指張開的小手丫裡, 姁兒立即抓緊, 把撥浪鼓握住。

小丫頭明顯就興奮起來,脚丫蹬呀蹬的,小腦袋一顛一顛,啊啊哦哦地發出聲音。

邵箐親了親她腦門,抬頭一看滴漏,時辰差不多了,她趕緊換春喜把祭服取來,又讓乳母來先喂喂姁兒。

撥浪鼓被取走,小丫頭不高興哭了兩聲,不過有吃的,她很快就住嘴了。

邵箐放心,忙換上祭服。

白色綴藍邊的曲裾深衣,女式祭服。姁兒也有,是仿製的小衣服小褲子。母女剛換好,就聽見一陣沉穩有力的脚步聲由遠至進,踏上木質長廊往正房而來。

魏景回來了。

他一身玄黑祭服,長冠寬袍廣袖,暗色雲紋,大禮服厚重,愈發襯得他高大肅然,威儀赫赫。

「夫君。」

「啊!」

母女二人迎了上來,魏景冷硬的眉目柔和,「嗯」地應了一聲,十分自然地輕輕擁住她們。

「我們過去?」

如今暮色漸現,光綫恰好。

邵箐應好。

魏景接過姁兒,單手抱得穩穩的,另一手牽著妻子,出門往西而去。

西邊辟了一處大院子,專供傅皇后前太子一家的排位,也算是祠堂了。

沿著廊道而上,晚霞染紅半邊天,一般昏黑,一半紅艶,久違的景致。

邵箐不敢多看,怕刺眼,垂頭之至已轉過木廊踏上甬道,魏景側頭安慰:「待好全了,我們再看。」

「好。」

邵箐柔聲應了。

姁兒是個很乖巧的孩子,很少哭,身處與屋內迥异色彩斑斕的室外,她瞪大眼睛,小模樣頗有幾分驚愕。

魏景輕笑一聲,顛了顛她,她瞅瞅爹,表情還是沒變。

這小丫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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祠堂是個寬敞的兩進大院,遍植鬆柏,青烟裊裊,莊嚴肅穆。

從踏進院門,魏景神色便一正。抱女携妻登上青石臺階,他立於廳堂正中,靜靜凝視翹頭長案上一排靈位,視綫落在最中間的最大兩個。

「先妣傅氏之靈」,「先兄魏璋之靈」。

很簡單的靈位,無生平,無尊銜,筆力遒勁,却是魏景親書。

「母后,皇兄,我來了。」

安靜的廳堂,點點昏黃燈火搖曳,他低低說道。

下僕盡數被屏退,邵箐便親自上前,點燃了幾柱清香。三柱魏景,三柱她的,最後三柱是姁兒的。

魏景接過香,低頭看一眼懷裡正瞪大眼睛瞅著燭火的小女兒。

「這是我和阿箐才得的小女兒,叫姁兒,有兩個多月大了,你們看看她。」

他抬目再次凝望靈位,片刻上前,將檀香端正插在供桌前的香爐中。

他退回來,又接了邵箐手裡姁兒那柱,再次敬上。

懷裡的小姁兒終於看厭了燈火,抬眼看她親爹,她認得,努努嘴,「啊」地嚷嚷一聲。

「嗯,阿爹的姁兒這是怎麽了?」

魏景已騰出兩手,都摟著她,顛了顛,柔聲哄著。

邵箐恭敬三拜,上了香,回身看父女二人,魏景抬頭:「我們回去吧。」

他懷裡還摟著一個蹬腿的小團子,神色柔和,邵箐抬手,輕輕撫過他的眉眼。

昔日陰戾再看不見。

她揚起笑:「好。」

……

姁兒似乎很喜歡外頭,夫妻倆還特地抱她到園子逛了逛才回去。

魏景說,如今已入了秋,早晚氣溫這麽高了,可以每天把女兒抱出來走走。

邵箐含笑說好。

一家三口逛完園子,回去用了膳,哄睡姁兒,夫妻相擁歇下。

次日卯正,魏景照例早起去前衙,不過今兒有些差別,他不再一個人,而是與妻子結伴同行。

和邵箐生産前一個樣。

雖生了女兒,但邵箐當然不欲就此困在內宅。且顔明說了,她眼睛正逐漸恢復,這期間不久視强光不過疲即可,可正常生活,不需要太刻意保護。

那麽工作,自然就要重新開始了。

魏景知道她,沒有不同意的。

姁兒就托給孫氏照看了,夫妻倆都挺不捨的,但帶到前衙不合適。邵箐只能自我開解,就當上班下班好了,後世職業女性不都是這樣嗎?

她愛女兒,但她的生活不能光顧著女兒。

開解完畢,孫氏一大早就歡歡喜喜來了,夫妻倆和祖孫兩個依依不捨告別,狠了狠心出了門。

「唉,不知姁兒會不會想阿爹阿娘?」

魏景早就恢復前衙公務生活了,倒接受得飛快,他篤定道:「會的。」

邵箐自動忽略常識,相信他了。

夫妻倆你一言我一語,很快到了前衙,先去了邵箐的值房。

熟悉的景物,熟悉的擺設,和原來一個模樣,天天打掃不落灰塵,就像主人昨兒還在辦公。

邵箐露出一絲懷念之色,又感嘆,繞著屋裡走了幾圈,翻翻這個碰碰那個。

真不容易。

但到底過來了。

不過很可惜,這值房她也待不久了。

魏景一直含笑看著,道:「我們該遷離平城了。」

……

邵箐重回議事大廳,她端坐魏景右下手,雙目燦然有神。

主母複明的消息早已傳遍整個平城上層,但前眼所言季桓等人依舊喜色難掩,見禮同時紛紛恭賀。

「勞諸位記挂,快快起罷。」

邵箐含笑把人叫起。

笑語晏晏後,諸人各自就坐,轉入正題,氣氛登時一肅。

季桓拱手:「主公,如今夫人複明,小女郎也近百日,這遷離平城之事,該著手進行。」

魏景三月前下揚州,月前又命張雍率八萬軍伐交州。

交州這地兒,遠離中土,不被戰火波,安全倒是最安全的,但弊端也極大。偏僻人稀,師老糧少,作戰經驗更是少得可憐。且交州被益荊楊包圍著,是魏景嘴裡的肉無疑。

這麽一個交州,根本無需魏景本人親征,他點了張雍率軍去。

八萬精兵兵臨關下,就算有險關固守,交州軍也沒撑多久,六天告破。張雍立即率軍長驅直入,追截敗退的交州軍。

後者大敗。

一場大敗,五萬軍士折損近半,本就低落的士氣跌落谷底。面對敵方雄兵,交州連連發生兵卒弃城而逃事件,張雍不費多少力氣,七日連下三城。

交州也沒多少城池,這三城一下,已逼近交州治所衛丘。

無奈之下,交州牧趙庸降。

至此,南方四州,益荊揚交,已盡歸魏景之手。

雄踞南方,坐擁半壁江山。

這平城就在湯谷道不遠,有些偏了,崇山峻嶺還多,往北無進軍坦途,已經不適合當大本營。

當尋一更合適的戰略城池,作爲新的中心點。

這是在場從上到下所有人都有的共識,姁兒漸大,邵箐複明,交州的捷報又傳回,遷離平城已時機成熟。

魏景頷首:「伯言所言甚是。」

定下遷離基調後,他環視衆人一圈:「鄴都與酈陵,諸位以爲,何處爲好?」

新的中心點,其實幷不需要海選。畢竟不管是荊州還是揚州,都是本來有主的,而且不止一任。這集軍事意義和經濟中心同歸一身的城池,原主人長駐已久。

鄴都,揚州治所,屈家曾經的根據地。

酈陵,漢壽郡治所,曾是安王取下荊州後選定的大本營。

鄴都隔大江望徐州,數條進軍大道直通北方;酈陵,漢壽北有高山爲屏,通豫州有坦途有險關,險關在漢壽境內,爲己方駐軍點。

兩處都有上佳天險爲防,又鄰近中原,爲穩坐南方伺機北伐的上佳之地。

現在二選一。

諸臣將各自沉吟,季桓和隔壁的莊延對視一眼,二人同時拱手,「主公,某以爲,酈陵爲佳。」

酈陵,前有屏障後有天險,若非魏景當初取下曲陽的同時盡殲安王十八萬大軍,導致雙方兵力過分懸殊。本身又占據了平陽,對漢壽呈半包圍轉態,恐怕沒這麽好取。

「鄴都雖不錯,然却位大江之南,我方主力,爲陸上之師。」

北伐也用不上水師。

鄴都最大的防禦屏障就是長江,但己方北伐就得先用戰船把將士運過江了。不是不行,但不管前攻還是後撤,都及不上酈陵方便。

另外更重要一點。

季桓補充:「徐州乃濟王治地,自濟王敗退,徐州南諸邊城關隘俱已陳重兵。」

魏景北伐之意,可謂司馬昭之心。

與南方接壤的各州,嚴防死守是不用多說的了。

徐州,是濟王一家之地,諸關隘城池互爲犄角,連成一片,欲從此北伐,唯有强攻。

而豫州,則是一個戰場,朝廷軍雖已敗退往西北,但這南邊的汝南郡,却被濟王和王吉二人瓜分。這兩人吧,目前很不和諧。

不和諧好啊,不和諧就容易鑽空子。

季桓窺了上首一眼,魏景神色沉穩一如平日,看不出喜怒。

以自家主公之能,季桓不信他看不出這明顯的優劣之處。

大約魏景過分憎恨安王,連帶對酈陵這個安王昔日大本營無甚好感,故而也不肯自己直接定下,而是讓大夥兒一起商議。

季桓暗嘆,站起拱手:「主公,某以爲,酈陵爲上。」

莊延立即接話:「某附議。」

「標下附議!」

「標下也……」

……

「好。」

衆口一詞,魏景環視一圈,頷首:「傳我令,即日起,備遷往酈陵事宜。」

在場諸臣將立即站起,齊聲應道:「標下(某)謹遵主公之令!」

此聲極高昂,穿過廳堂透出瓦頂,震得耳朵嗡嗡作響,教人心潮激蕩。

不少人面露激動之色。

邵箐知道爲什麽。

遷往酈陵,北伐的第一個重要部署。此令下,代表己方視綫已正式投向中原。

深吸一口氣,她也站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