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4章驚聞噩耗
簡妍回到辛夷館之後,坐在臨窗的木炕上,一手支著腮,一手拿著方才聶青娘給她的軟緞繡鞋,只管唇角含了一抹笑意,呆呆的望著出神。
心中卻是和喝了蜂蜜一般,只覺得甜滋滋的。
上好的粉色雲錦,上面繡著粉紫的折枝玉蘭花,一針一線可見其用心。
都說雲錦是寸錦寸金,可聶青娘竟然用雲錦給她做了這樣的一雙軟緞繡花鞋。更何況每只鞋頭上還各自鑲嵌了這樣一顆大拇指般大小的圓潤的珍珠,這雙軟緞繡花鞋的價值那是可想而知了。
這樣珍貴的一雙鞋,她覺得自己都是要捨不得穿,勢必是要珍藏起來的。
此時四月正用填漆描金小托盤端了茶水放在她面前的炕桌上,見著簡妍只是面上含了笑,低頭瞧著手裡的軟緞繡花鞋,於是她便也低了頭去看。
一看之下,她便訝異了。
這樣滾圓的一顆大珍珠,夫人竟然捨得鑲嵌在姑娘的繡花鞋上。
於是四月便由衷的感嘆著:「姑娘,夫人對您可真是好呢。」
簡妍抬頭,眼中笑意顯然:「是呢。娘對我是真的好。」
有一個這樣的娘真的是件很不錯的事啊。
從最開始心中的愧疚惶恐,到現下的感動親近,簡妍已經開始慢慢的有了一種感覺。
她就是李念妍,就是那個與聶青娘血脈相連的女兒。
自打穿到這個異世來之後,前面十幾年裡她每日都會覺得如履薄冰,只覺得在這世間再沒有什麼可以讓她留戀的了。可是現下,她有了徐仲宣,有了聶青娘,有了李信,她覺得上蒼待她又是何其的寬厚。
帶著這樣愉悅的心情,簡妍也準備上床歇息一會。
春日人原就犯困,更何況今日說起來她心情也是大起大落了一番的。
早間是李念蘭那樣的一席話,讓她整顆心如墜崖底,可其後聶青娘又那樣信誓旦旦的對她說,她已經找到了絕對不會讓她代替文安縣主遠嫁到西北的法子,只讓她放心。
於是簡妍就信了。
不知不覺中,她就是會這樣相信聶青娘的話。因為在她的心中,她早就是將聶青娘當做了自己的親娘。
有娘的孩子是個寶。縱然聶青娘看起來是那樣柔弱的一個人,可簡妍就是覺得,每當她站在自己身旁的時候,她就是那把給自己遮擋了所有淒風冷雨的大傘。仿似在她的面前,自己都不用那樣的堅強,只要依靠著她,做個無憂無路,高高興興的孩子就行了。所以既然聶青娘說有了法子可以阻止那件事,簡妍就理所當然的信了。
她一面唇角帶了笑意,模模糊糊的睡著了,一面心裡也在想著,娘她究竟是想到了什麼法子呢,竟然是能這樣的肯定?
也不曉得是睡了多久,恍惚間簡妍似是看到了聶青娘。
她身上還是穿著方才的那件石榴紅色的縷金梅花紋樣的對襟披風,月白撒花馬面裙。
屋外天陰欲雨,她輕提裙角,抬腳從門外跨了進來。
縱然她是逆光而立,可簡妍還是能清晰的看到她的容顏如江南水月般的清麗秀雅,眉眼間滿是溫婉淡雅的笑意。
「妍兒,」她的語聲溫和柔軟,風動碎玉一般。「娘走了。往後你和信兒都要好好兒的,這樣娘也就放心了。」
她鬢邊鳳釵口中銜著的那串珍珠流蘇在她說話的時候輕輕的前後晃動著,和著她面上微微的笑意,映襯的她看起來是那般的清麗絕俗。
簡妍卻只覺得自己的一顆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她想開口喚一聲娘,也想起身去拉她,可偏偏喉嚨裡似是被什麼東西給堵塞住了一般,什麼話都說不出來,整個身子也是僵的,一根手指都動不了。
於是她就只能眼睜睜的看著聶青眼對她微笑點頭,隨後轉身,衣衫飄動,身姿輕盈若蝶,就這麼輕飄飄的走出了她的屋子。
院中薄霧淡淡,她雙臂間挽著的橘色輕紗披帛曳地,終至於漸漸消失,她的身影再也望不到了。
簡妍心中忽然就湧起了一股很強烈的不安感。
她就是覺得,聶青娘這樣一走,她就再也看不到她了。
淚水洶湧而出,一剎那她似是掙脫了所有束縛,起身坐了起來,大喊了一聲:「娘。」
四月原是在屋外伺候的,可是她忽然聽到屋內簡妍撕心裂肺的叫了一聲,她心中大驚,忙走了進來看視。
於是她就看見簡妍正坐在床上,滿面的淚痕,整個人都是呆愣著的。
「姑娘。」四月唬了一跳,忙上前兩步來,小心翼翼的問著,「您這是怎麼了?做什麼噩夢了?」
簡妍這當會只覺得全身都是汗,浸濕了她淡碧色的裡衣。
她為什麼會做這樣的一個夢?而且這夢竟然是這樣的清晰真實?
電光火石間,簡妍忽然想到了一件事。
聶青娘那般肯定的對著她說她有法子阻止自己遠嫁的那件事,她到底是在這樣短的時間裡想到了什麼樣的法子,所以竟能這樣的肯定?而且先時她那般著意的打扮過,對著自己和李信說了那樣的話,初時她就已是覺得怪異了,可幾次想問都被聶青娘給叉過去了,但是現下細想今日發生的這一連串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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簡妍霎時只覺如遭轟雷掣電一般,整個人都僵在了那裡,面上也是瞬間就變得煞白一片。
四月站在床前,只見簡妍先是呆愣著,後來不曉得想到了什麼,雙眼發直,面色更是忽然就變白了。她只嚇得一顆心砰砰的亂跳,問出來的話都帶了哭音:「姑娘,您這到底是怎麼了?」
簡妍卻是緊緊的抿著雙唇沒有回答,反而是伸手揭開了被子,急急的就要下床起來。
只是心中實在是慌亂,全身發顫,一雙腳雖然是落在了地上,可似是踩在了棉花上一樣,軟綿無力。
眼見得她整個人就要往前撲了下去,四月在旁忙伸手扶住了她。
「姑娘,」四月這當會急的眼淚水都下來了,「您別嚇我啊。您這到底是怎麼了?」
一面又揚聲的高叫著:「聽桐、聽荷,聽楓、聽梅,你們快過來。」
方才聽桐她們四人見簡妍上床歇午覺,有的便也回了屋子歇息了一會,有的則是趁著這個空檔,呼朋喚友的逛花園子去了,所以四月這般高聲的叫了兩遍,也就只有聽楓一個人走了進來。
四月白淨的小臉上已是掛了兩行眼淚水,眼見得聽楓進來,她忙道:「聽楓姐姐,你快過來看看,姑娘這不曉得是怎麼了。」
聽楓急忙上前來,眼見得簡妍的面色比宣紙還白,又是滿面淚痕,她也唬了一跳,忙問著:「姑娘您這是怎麼了?」
一面又扶著簡妍坐到了床沿上,又對四月說著:「快去吩咐小丫鬟,吩咐外面的小廝請了大夫來。」
簡妍方才只覺得挖心掏肺似的難受,心中梗著,一時整個人似是要魔怔了一般,只曉得流淚,什麼都沒法去想。可是這當會她回過神來,又狠命的咬了一口自己的舌頭,勉力的讓自己定下了心神來,而後她便叫住了正在往外跑的四月,只說著:「不用去請大夫。快過來服侍我穿衣服。我要去我娘那裡。」
她現下雖然貴為國公嫡女,樂安鄉君,但自來穿衣裙這樣的事都是自己來的,若不是現下整個人都在發顫,全身無力,她也是不會要四月來幫她穿衣裙的。
四月聽了,忙轉身跑了回來,又慌慌亂亂的拿了搭在一側衣架上的粉色暗花緞面對襟披風過來給簡妍穿了,又拿了一條橘黃色的百褶裙過來。
聽楓原本還想給簡妍梳梳頭髮,給髮髻上簪幾朵珠花和簪子的——方才簡妍小憩之時已是將髮髻上所有的首飾都取了下來——但簡妍卻是等不及了。
「不要管這些,」她語速極快的說著,「快隨我去雅安居。」
一面擰身就往外走。
四月和聽楓對望一眼,不曉得姑娘為何小憩醒了過來就滿面淚痕,整個人失魂落魄的一般,又是這樣急著要去雅安居見夫人。不過現下是來不及想這些的了,姑娘已經出了門,她們兩個人要趕緊的跟上去才行。
簡妍走得極快,四月和聽楓兩個人幾乎是要一路小跑著才能跟得上她。
辛夷館離著雅安居原就極近,不過是繞過一處長廊,過一道月洞門,再往前走幾步就能望到雅安居前面的兩排銀杏樹了。
可簡妍這當會卻是覺得到雅安居的路竟是這樣的遠。
她急急的走著,剛繞過長廊,在月洞門那裡忽然就看到了琴心。
琴心看到簡妍的時候整個人就跪了下去,抖著聲音就叫了一聲:「姑娘。」
而簡妍望著跪在她面前滿面淚痕的琴心,一剎那只覺得自己胸腔裡的一顆心都快要不會跳了。
她垂在身側的雙手死死的攥著自己的衣擺,緊緊的抿著一雙唇,整個人雖然抖顫的看起來就如同深秋枝頭被寒風不斷狂吹的葉子一般,可她就執拗的沒有開口詢問琴心半句話。
仿似只要她不問琴心,她就永遠不會從琴心的口中聽到那句話一般。
但是琴心沒有體會到她此刻內心的所想。
琴心整個人也是張皇失措的。
方才魏嬤嬤只說天色晚了,要進去喚了夫人起來,可是隨後大家就聽到了魏嬤嬤的尖叫。
魏嬤嬤平日裡那樣穩重的一個人,可是那當會卻是尖叫成了那個樣子。她和蘭心等人當時都嚇壞了,忙趕了進去看時,就見魏嬤嬤已經是癱軟在了地上,直著一雙眼,只是望著床上的夫人,卻是一句話都說不出來的。
琴心當時並不曉得發生了什麼。她只是見著夫人雙手交握著放在胸前,閉著雙目,似是睡的正好,心裡還只管納悶著,方才魏嬤嬤這樣大的尖叫聲,夫人怎麼卻還沒有醒呢。
於是她便只是顧著去扶魏嬤嬤,問著魏嬤嬤有沒有事。可是魏嬤嬤卻是抓著她的胳膊,語不成聲的說著:「夫人,夫人,琴心,夫人她,她……」
琴心還柔聲的安撫著她:「魏嬤嬤,夫人不是正在睡麼?」
魏嬤嬤只急得流淚,口中只喚著夫人,也管不得其他了,縱然是癱在了地上,可還是手腳並用的爬到了床邊,然後伏在床沿上就開始痛哭流淚,一面又用手捶打著床沿。
琴心這才覺察出了不對勁出來。
她心中開始打鼓,與站在身側的蘭心兩個人對視了一眼之後,雙雙輕手輕腳的走到了床邊去。
「夫人?」琴心站在床邊,望著雙手交握在胸前,闔著雙眼一動不動的聶青娘,只覺得口乾舌燥,片刻之後她方才低聲的開口喚了一聲。
可是沒有應答。
蘭心這時卻是猛然的抓住了她的胳膊。
她扭頭一看,就看蘭心整個臉上一點血色都沒有,雙唇更是在顫著。
「琴、琴心,夫人、夫人她……」
其實琴心這當會已經注意到聶青娘的胸腹沒有起伏的了。可是見著聶青娘面色紅潤,她就沒有,也實在是不敢往那方面去想。
可是這會子蘭心已經跪了下來,跟隨著她們進來的小丫鬟也全都跪了下來,魏嬤嬤又在那裡哭的聲竭力嘶的,她便是再不敢往那方面去想,可心裡到底也曉得,聶青娘死了。
方才還那樣滿面和緩溫柔的同姑娘和世子爺說話的夫人,這當會卻已經是一個人靜靜的躺在這裡死了。
琴心雙膝一軟,跪在了床頭,眼淚水滾珠似的落了下來。
聶青娘為人素來便和善,琴心自從調入到了雅安居這麼多年以來,聶青娘從來都沒有過一句重話對她。這會子她想著聶青娘往日裡輕言軟語的模樣,由不得的只覺得眼淚水滾出來的越來越多。
正哭的傷心時,就察覺到有人拽了拽她的衣袖子,同時蘭心帶著哭音的聲音在耳旁響著:「琴心姐姐,現下可怎麼辦呢?」
聶青娘身旁有四個大丫鬟,分別為琴心、蘭心、素心、竹心、其中又以琴心的地位最高。而在她們四人之上的便是魏嬤嬤。魏嬤嬤是統管這雅安居裡的一切大小事務的。
只是現下魏嬤嬤已經是哭的快要發昏了過去,是指望不上她的了,蘭心便只能問著琴心。
夫人已經是去了,她這身後的事總歸是要處理的。而要處理夫人這身後的事,那總歸是要有個統領的人的,一屋子的丫鬟全都跪在這裡哭算是怎麼一回事呢?
琴心聽得她這般問,竭力的定了定神,而後方才啞聲的吩咐著:「素心你速去尋世子爺,告知世子爺夫人已經去了的事,請著他趕快的過來。竹心你暫且留在屋子裡,安撫著魏嬤嬤,其他的小丫鬟和平日裡一樣,該幹嘛幹嘛去,只是不許離開這裡,以防隨時有事吩咐下來。」
然後她又轉向蘭心,吩咐著:「你去前院尋國公爺,告知國公爺這裡的事,請他速速過來。至於我,我這便去尋姑娘,告知姑娘夫人的事,請著姑娘過來。」
底下所有的丫鬟全都領了命,蘭心和竹心隨即也出了門,急急的分別去尋李信和李翼。而琴心則是隨後也出了門來尋簡妍。
只是沒想到,她不過剛出月洞門,就看到簡妍正腳步極快的往這邊來了。
望著面前這和夫人長的極其相似的容顏,琴心一個沒忍住,雙膝一軟,對著簡妍就跪了下去。
「姑娘,」她只哭的都有些上氣不接下氣,「夫人,夫人她去了啊。」
簡妍聞言,原就沒有血色的面上這當會更是又白了兩分。
她身子晃了幾晃,竟是要倒下去的模樣。所幸她及時伸手扶住了旁側長廊上朱紅色的柱子,整個身子都倚在了柱子上這才沒有倒下去。
一直跟隨在她身後的四月和聽楓此時聽得琴心的話,兩個人也都是大吃了一驚。隨後見得簡妍身形晃動,兩個人忙趕了上前來,一左一右的扶住了她。
「姑娘。」四月的眼中落下了淚來。她一時也不曉得該如何安慰簡妍。想了想,也就唯有說得一句,「您要撐住啊。」
心裡卻是在想著,姑娘怎生就是這般的命苦呢?前些年在簡太太的手中過的是那般的日子,現下好不容易和國公夫人這個親娘相認了,才過了多長時候的好日子,可是這當會夫人卻是去了?往後倒要教姑娘指靠誰呢。
這時她就覺得自己扶著的簡妍動了動。
簡妍這當會整個人竟然是站直了。
她面上雖然是雪白一片,可雙目之中卻是奇異的亮,只叫四月在旁看的心中驚駭不已。
「我會撐住的,」四月只聽得她喃喃的在輕聲的說著,「我會撐住的。我一定會撐住的。」
簡妍可以肯定,聶青娘是為她而死的。
近來聶青娘的病已是越發的好了,她絕不會是突然病發而亡的。而再想到今日早上發生的事,還有先時午膳之時聶青娘的衣著妝扮,再有她對自己和李信說的那一番怪異之極的話語,以及她那般肯定的說她想到了可以阻止她代替文安縣主遠嫁西北的話,現下細細想來,她分明一早就是心裡做好了打算,要用死來阻止自己遠嫁西北的那事發生啊。
她死了,自己就要守制,任憑是皇帝還是太后,那都是沒有法子讓自己代替文安縣主遠嫁到西北去的。
她是為自己而死的啊。
簡妍眼眶發熱,鼻子發酸,胸中萬箭穿心一般,巨大的鈍痛麻木了她的全身各處。
可即便是這樣,她也要撐住。她一定要撐住。她不能讓聶青娘就這樣白白的死了。
她狠狠的咬了舌尖一下,有腥甜鐵銹的滋味在口腔中四散蔓延開來。
藉由著舌尖上這劇烈的痛,簡妍竭力的定住了心神。然後她甩開扶著她的四月和聽楓,面上一片沉靜鎮定,大踏步的就望著雅安居的方向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