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3.番外︰前世20
馬蹄聲漸漸遠去, 終不可聞,秦這才把懷裡的人給撥了出來︰「竟然遇見他……咦,你哭什麽?」
秦皺眉, 盯著臉上猶有淚痕的四皇弟, 眸中暗潮涌動。
秦珩瓮聲瓮氣︰「鼻子……撞著了,沒哭。」
輕嗤一聲, 秦一邊的眉毛挑起,撈過秦珩手裡的書, 略帶嫌棄︰「我拿著,你先擦擦眼淚吧。」他小聲咕噥︰「你書還撞我身上呢……」真嬌氣。
秦珩手上一空,低頭從袖袋中掏出帕子,擦拭了眼泪, 疊好,重新放入袖袋。她摸了摸發酸的鼻子,問︰「遇見了誰?」三皇兄反應這麼大?
「老大啊……」秦掂了掂手裡的書, 「咱們大哥。」馬背上的那rn min容一閃而過, 但他看得清楚,是他們的大皇兄秦琚。
秦珩心裡很清楚, 他們私自出宮的事情,若給老大知道,那會很麻煩。她面色微微一變, 忙誠懇道謝︰「哥, 剛才真謝謝你了。你身手真好, 反應真快。」想來平日的騎射課程, 三皇兄並非不上心。
秦嘴角抽了一抽,短短一瞬間,他竟從老四眼中看到了敬佩、感激、孺慕、艷羨等感情。他心緒頗爲復雜,半晌只「唔」了一聲︰「走吧。」
他們畢竟是從宮中偷溜出來的,不敢久待,在附近街市略轉了一會兒,就打道回宮。
見秦珩神情愉悅、興致不减,秦的心情也莫名好了許多。然而他依然語氣清冷︰「出個宮而已,就樂成這樣,真沒出息!」
秦珩瞧了皇兄一眼,見他面容嚴肅,喜怒不辨,她收回了目光,只瞅著正前方,小聲道︰「是沒出息。能跟著三哥出來,我心裡歡喜,就有些忘形了。」
耳邊傳來熟悉的輕嗤,秦珩又悄悄看向秦,他雖然板著臉,唇畔却勾起了細小的弧度。她心念微動,喜悅在心底一點點滋生。她衝秦咧了咧嘴角。
秦只看了一眼,就嫌弃地移開了視綫,真蠢。偏偏這個老實待蠢的弟弟,正一點點向他靠近。
回宮以後,秦告誡弟弟︰「若是有人問起,咱們去了哪裡……」
秦珩眨眨眼︰「……?」
在弟弟腦袋上不輕不重拍了一下,成功看到那顆腦袋半低了下去,秦方道︰「在景昌宮下棋,懂嗎?」
「懂!」這一次,秦珩回答得乾脆利落。
秦較爲滿意地點了點頭︰「還不算無可救藥。」他動動下巴︰「你把書都先帶回去……」
「明天裝書袋裡帶給皇兄?」秦珩遲疑著接到。
秦點頭︰「嗯。」
《律書注解》在最上頭,即使給人看到也不礙事。秦珩告別皇兄,抱著書直往章華宮。她行得快,不想生事。
一路都未遇上熟人,然而她到章華宮門口,却看見了停在宮外的禦輦,她心裡一咯,禁衛已經發現了她︰「四殿下,皇上在章華宮。」
秦珩點一點頭,露出老實膽怯的神情,快步走了進去,她將書放在院中的梧桐樹下,理了理衣衫,確定無不妥,方走向正殿。
皇帝端坐在章華宮正殿,殿內烏壓壓跪了一群,却只能聽到皇帝杯盞發出的聲音。秦珩深吸一口氣,上前行禮︰「父皇……」
她的宮女、內監皆跪在地上,大氣也不敢出。
「去哪兒了?」皇帝放下茶盞,鳳眼微眯,掃了兒子一眼,「滿宮裡,竟沒有一人知道主子的行踪。這種下人,留之何用?!」
秦珩心中一凜,憶起麗妃過世時有內監因爲哭得不認真而被杖責一事,她忙道︰「回父皇,兒臣在三皇兄那裡,忘了時間……跟他們沒有關係。」
她目光掃過跪在地上的掬月、山薑等人,心裡像堵了一塊兒巨石,憋悶難受。
主子有些差錯,下人肯定也不會好過。她的事情若敗露,不知章華宮能留下幾條命。
「兒?」皇帝眉峰微動,「你去他那裡做什麽?」
秦珩微微抬了抬頭,忖度著答道︰「今日母后賞了些冰塊,孩兒和三皇兄一起去向母后謝恩。不巧母后剛歇下,孩兒就先去了景昌宮,與三皇兄閒坐。是孩兒不好,不該忘了時間,教父皇擔心。」
她這一番話字數不少,皇帝詫异,對她話裡的內容幷不在意。他多看了她兩眼,方道,「多與兄弟親近是對的。你二皇兄一向友愛兄弟,你們可以跟他多學一學。你們是親兄弟,該互幫互助。」
她提的是三皇兄,可父皇誇的却是二皇兄,秦珩低了頭,心說父皇的偏好,顯而易見。她點頭應下︰「是。」
如果能與二皇兄親近,她肯定不會錯過機會。可惜太子比他們年長,又自小不同他們在一處學習,她要接近,並不容易。
她甚至還想過,二皇兄寬厚仁慈,也許知道了她的秘密,會幫助她……然而這種念頭只是一閃而過。有姨母的例子在前,她不敢去信任任何人。——盡管她現在努力與秦保持親近友好關係,她也不敢將希望都寄托在他的身上。
皇帝神色緩和了一些,揮手令下跪的宮人內監退下,只留下秦珩一人。
秦珩心下惴惴,面上恭敬而老實。
皇帝站起身來,雙手負後,悵然道︰「這是你母妃過世後,朕第一次到章華宮來。以前在這裡,能看見你母妃……」他說到這裡,轉過了身,眼中的懷念清晰可見。
秦珩低頭不語,她很清楚,父皇口中的「母妃」是她姨母。她真正的母妃,恐怕早被父皇給忘掉了。
「你母妃臨終前,什麼都沒求。可是,她不求,朕不能不給。」皇帝嘆一口氣,目光幽遠,「你舅舅在登州數年,小有政績。朕想調他回京,你意下如何?」
麗妃過世數月,他終於能平靜回想她離世時的場景,也能寵幸旁的妃嬪了。只是他自認爲重情義,想爲麗妃再做些什麽。佳人已逝,他能做的,也只有善待她身邊的人。秦珩雖不出挑,但忠厚老實,他不會虧待他。麗妃的兄長雖無大才,可也無大過,稍微提拔一下,麗妃在地下也會安心吧。
秦珩年紀小,還未參與政事,按道理這話不該對他講。可今日在麗妃故居,皇帝內心一陣柔軟,就直接說了出來。他以爲秦珩聽他抬舉蘇家,會連忙謝恩,然而却看見兒子待站著。他又好氣又好笑︰「樂傻了?」
秦珩這時似是才回過神來,匆忙謝恩。她心頭茫然,舅舅麼?
她跟蘇方不熟,又有皇帝在側,自然也說不出什麽貼心的話來,只客客氣氣說上兩句,就陷入了尷尬的沉默。
皇帝素知兒子膽小老實寡言少語,對此不以為意,揮手教秦珩退下。——他今日允他們見面,也算是給足了他們面子。
秦珩施禮退下,心裡有些茫然。其他皇子都盼望著有母族支持,可是她多了一個舅舅,也沒看出什麽不同來。——哦,是有不同的,她肩上的擔子會更重一些,以後走的每一步路,都要更小心一些。
冬日的陽光照在她身上,她感覺不到絲毫暖意,只覺得從裡到外都冷颼颼的。
「殿,殿,三殿下?!」山姜驚呼聲引起了秦珩的注意。她抬頭,看見了前方數十步外的秦。他一身簇新的玄色大氅,靜靜地站立著,俊挺冷峭。
他也發現了她,身形一動,向她大步行來。
幾乎是一瞬間,秦珩就從方才的思緒中抽離,她臉上浮現出一個憨憨的笑容,加快脚步向秦走去,口中喚道︰「皇兄……」
「嗯?」秦停下腳步,不動聲色打量著四弟,見其眼睛雖紅,並無驚懼之色,略略放心,「沒事吧?」
「沒事,我見到了我舅舅……」秦珩輕輕「呀」了一聲,後知後覺,眨眨眼,滿是感動,「皇兄是擔心我,所以在外面等著嗎?」
秦挑眉,嗤笑一聲,語氣冷了幾分︰「你想多了。我找你,不,我找父皇有事。」
事實上,在聽聞四弟被父皇傳召後,他心神不寧,不知怎麽就到了永寧殿外。直到看見老四毫無異樣,他才放下心來。但他並不想告訴老四,怪彆扭的。
「啊?這樣啊……」秦珩耷拉了腦袋,眼裡若有若無的失望,看得秦心底一顫。他想起一事,輕輕拍了拍四弟的腦袋︰「你在這兒等著,待會兒帶你出去。」
「誒?什麼?」秦珩以爲自己聽錯了,想要追問。然而秦却已經大步向永寧殿走去。
說起來,他確實有事要面見父皇。今日既然來了,那就直接去吧。
聽聞三皇子求見,皇帝有些詫异,老三找他有什麽事?他今日心情不錯,揮一揮手,令甦方退下,宣秦覲見。
過得片刻,秦快步走入,他周身裹挾的冷肅之氣衝淡了殿裡氤氳的香味。皇帝眉頭一跳,看向正施禮的兒子︰「我兒有事?」
「回父皇,兒臣有一個不情之請,不知父皇能否答應。」秦神色凝重端肅。
皇帝知道此子散漫,不求上進,一時也想不出所求何事。他鳳眼微眯︰「哦?你且說來聽聽。」
「兒臣想拜武安侯為師。」秦聲音不大,一字一字,緩慢而清晰。
「武安侯?孟愛卿?」皇帝臉上驚詫的神色一閃而過。他屈起食指,輕敲桌案,空蕩蕩的殿中回蕩著「噠噠」聲。
「是。」
皇帝皺眉,武安侯孟越,也算是個人物,出身平平,從小兵做起,征戰多年,屢立功勛。戰事結束後,他又鎮守邊關,直到舊傷復發,才回京容養,近來鮮少出門。如今乍然中聽到這個名字,皇帝驚訝之餘,還有些恍惚。
秦繼續說道︰「父皇,季夫子教導兒臣,要做賢王輔佐明君。可惜兒臣不好詩書,只好舞刀弄槍。教兒子們武藝的陸師傅又……」
聽到「陸師傅」三個字,皇帝面色微變,雙眉緊鎖,冷聲道︰「你想拜師,朕不阻攔。不過這要看孟愛卿收不收你。若他同意收你為徒,朕自會替你準備束。」
秦忙施禮謝恩。他眉眼低垂,長長的睫毛遮住了他的眼睛︰「能不能讓四皇弟同兒臣一起……」
「朕說過,這要看孟愛卿的意思。孟愛卿的人品武功,確實當得起你們的師父。只是……」皇帝頓了一頓,「他恐怕不會收徒。」
在皇帝看來,一身舊傷的孟越,再活幾年都成問題,更別提坐帳收徒了。但是他不會給兒子說的太直白。——在不威脅太子地位的前提下,他偶爾也願意向其他幾個兒子展示自己的父愛。
老三喜歡兵法韜略,可以啊,真學成了,將來也能替新君守江山。——不過,也僅限於此了。帝王手中的權杖,將來還是要交到太子手上的。
秦目光堅定︰「行與不行,兒臣總要試上一試。」
皇帝頷首微笑,頗為贊許︰「知難而上,倒有朕的風範。」他滿意地看著兒子眼中的孺慕,揮了揮手︰「好了,你下去吧,朕也乏了。」
「是,兒臣告退。」秦躬身退下。他驚訝於此事的容易,沒想到就這麽成了。
走出永寧殿,一眼就看到了不遠處正自張望的四皇弟秦珩,他唇畔浮起了一抹笑意。嗯,還在等他,果然老實聽話。
冬日室外幷不暖和,秦珩見到皇兄時,眼睛發亮,巴巴迎上來,露出大大的笑臉。
這笑容甚是明媚,秦墨黑明亮的眼眸微斂,說起了方才之事。
兩人並肩緩緩而行。
聽說要拜武安侯爲師,秦珩一臉震驚。她知道武安侯,有功無權,身體殘疾,確實是一個能讓父皇放心的師父人選。皇兄還真是出乎意料的周到。她忽略心頭的异樣情緒,遲疑道︰「武安侯要是不收咱們怎麽辦?」
秦挑眉,黑亮的眸中露出自得之色︰「我敢向父皇提,自是有十足的把握。」
秦珩略一思忖,做恍然大悟狀︰「武安侯已經允了?」見皇兄含笑點頭,她猶豫了一下,小心翼翼地問︰「那,皇兄不擔心嗎?」
「擔心什麼?」秦今日耐心十足。
「如果武安侯同意了,父皇不同意,那怎麽辦?」
秦一怔,模仿她的語氣︰「是啊,怎麽辦……」他眼中的笑意越來越濃,終是忍不住勾起了唇角。
不同意就沒辦法了嗎?他去求父皇,不過是想替老四求一個名正言順罷了。
先帝駕崩時,秦瀚已經成年,助力不少,而秦渭尚年幼。寇氏一力支持秦瀚繼位,她的親生兒子秦渭被封爲睿王,還未成年就去了封地,多年未歸。
父皇繼位十餘年,對寇太后極爲恭敬,幾乎從不違拗,對幼弟也有幾分愧疚。今年寇太后生辰,父皇說服皇祖母,下旨召睿王回京爲母祝壽。
算起來,皇叔是該到了。——提前半個月,還能跟皇祖母共度中秋。
「你以為呢?」睿王秦渭沒好氣道,「難道現在皇宮裡誰都可以自由出入了不成?」
秦珩沉默了一瞬,恭敬施禮︰「佷兒見過皇叔。」
「嗯。」睿王點頭受了她的禮,端著架子,「小子,我問你,你在谷陽宮門口晃來晃去做什麽?」
「並沒有晃來晃去。」秦珩小聲辯解,「佷兒本來要去景昌宮找三皇兄,聽到塤聲,就多站了一會兒,不知道皇叔在此。皇叔何時回的京城?爲何會在這裡?」
睿王雙手負後︰「今日剛到,來給母后請安,有些近鄉情怯,就先在這兒先待上一會兒。怎麽,難道本王做什麽事,還要向你小子禀報不成?」
秦珩心中暗嘆,這個皇叔脾氣不大好,說話語句也甚是單調。才說了這麽一會子話,他竟用了兩次「難道……不成?」她做出一副誠惶誠恐的表情來︰「不是,佷兒不是這個意思……」
她臉色發紅,額上也有薄汗,看上去慌亂而又無措。
憑幾句話就相信了他的身份,因爲他的質問而緊張至此,睿王心中輕視的同時,又感到好笑。他正要說話,目光微轉,看到寇太后身邊的溫公公正朝這邊小跑而來︰「哎呦,王爺,您怎麽到這兒來了?正說著話呢,一眨眼就不見了。教老奴好找啊!」
秦珩瞧瞧皇叔,又瞧瞧溫公公,默默低下了頭,第一次發現溫公公會翹蘭花指。
睿王指一指秦珩︰「本王看見佷兒,說兩句話,溫公公緊張什麼?」
溫公公這才注意到四殿下,忙施禮︰「四殿下也在啊。」他又轉向睿王,一臉焦急︰「王爺快隨老奴去吧,莫教太后等急了。」
睿王不置可否,衝秦珩擺了擺手︰「罷了,你去吧。你去見你皇兄,本王也該去見本王的皇兄和母后了。」
秦珩恭敬行禮︰「佷兒告退。」
睿王揮手,直到那個背影消失不見,他才又瞧了瞧手裡的塤︰「還算有幾分見識,知道是難受。」
「王爺說什麼?」溫公公沒聽清。
「沒什麼。」睿王抬頭,看一眼天上的太陽,與皇帝如出一轍的鳳眼微微眯起,掩住了眼中復雜的情緒,「走吧!」
十多年了,他終於還是回來了。
秦珩告別睿王,深吸一口氣,繼續前往景昌宮。她心裡隱隱有些不安,這個皇叔,跟她想像中的大不相同。
她近來常常到景昌宮,景昌宮諸人對她並不陌生她,也不阻攔,直接放行。她信步走進,一抬眼,就看見了在院中習武的三皇兄秦。
秦正在打拳,身手矯健,動作靈活,輕便的夏衫隨著他的行動輕輕飄動,瀟灑靈動。
秦珩不便打擾,就站在樹蔭下。待他結束才上前默默遞上了帕子︰「皇兄,擦擦汗吧。」
毫無意外看到四皇弟眼中的敬佩與心疼,秦「嗯」了一聲,接過帕子,胡亂擦拭了一下額上的汗,本要直接將帕子遞還給秦珩,心念微轉︰「洗了再還你吧。」
「嗯。」秦珩點頭,一條帕子而已,不還也無所謂。
「你找我有什麼事?」秦一面往殿中走去,一面說道。老四常來找他,每一次都能一本正經地說出一兩個理由來。
秦珩道︰「不瞞皇兄,過幾日是皇祖母的壽辰,我準備的賀禮是一副觀音祝壽圖,還沒裝裱。我想著……」
「找人送到宮外裝裱一下就行,這有什麼難的?」說話間已經到了內殿,秦招呼弟弟坐下,命人上茶。
秦珩臉上露出一點遲疑︰「可是……」
「你想自己出宮裝裱?」秦看她神色,猜出了她的心思。
秦珩赧然︰「是,皇兄真聰明,一猜就中。」
秦扯了扯嘴角,你心思都寫臉上了,我再看不出來,就是傻了。他咳嗽一聲︰「你來找我,是要我陪你出宮?」
東方黑龍 https://power16888.com/
秦珩點頭,有些不好意思的模樣︰「不知道會不會麻煩皇兄……」
「知道麻煩還來找我?」秦挑眉,果然看到了四皇弟臉上極力遮掩的失落無措,他輕嗤一聲,「不過,誰讓我是你皇兄呢?你回去拿上你的畫,我換身衣裳,咱們一起出去。正好我也有點事情要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