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腳扭傷了,鑽心的痛傳來,肩膀上的重量無法支撐,“砰”一聲響,裝滿了桐油的大木桶重重落地,人已經倒退幾步出去,撞到身後另一組抬油的夥伴。
兩桶油落地,四個勉力支撐著的小太監,都有了不同程度的受傷。兩個嚴重點,捂著腳裸一頭冷汗,剩下兩個傷勢雖輕點,不過肯定無法立即繼續抬油了。
灑掃太監驚慌失措,連連道歉,抬油小隊的管事也顧不上他,趕緊撲上去察看油桶。
好在這油桶是配了蓋子的,而小太監們始終惦記著差事,落地時忍痛提了一把,油桶完好無損,桐油也沒有灑出來。
管事松了一口氣,咒罵了灑掃太監幾句,不過由於時間緊迫,他也只得立即做出善後處理。
“你們兩個。”
管事吩咐兩個傷勢輕的,“趕緊扶他們兩個回去處理一下傷勢。”
一下子減員一半,他心煩氣躁,“將這兩個桶移到一邊,靠牆放著,不要擋道。”只能回頭再抬了。
那邊桐油還很緊缺,管事顧不上多說,命人將兩個油桶移到一邊,就匆匆領人離開了。
灑掃太監瞄了那兩個油桶一眼,掃過外桶壁隱晦的記號,確定自己沒有因為天色昏暗弄錯後,放下心,趕緊上前,幫忙把扭了腳的小太監背上離開。
這幾個人前腳剛走,後面清寧宮一行便到了。
先一步抵達的正是幾個探路的小太監,他們當然看見了油桶,彎下腰仔細掃視一番,見油桶完好無損,很堅固,搖了搖也沒有溢出,這才收回視線。
一半人繼續往前,而剩下兩個,則回去稟報林陽,說沒有發現問題。
林陽頷首,目光片刻沒離開宮道宮牆,領著轎輿轉過前面的彎道。
他估摸一下距離,覺得差不多,正要打個手勢讓自家準備好的“意外”上場。
轉過宮牆,手剛抬了一半,他眼眸陡然一咪。
來了。
面前緊貼宮牆之處放了一個大木桶,再隔五步還有一個。這兩個木桶足有二尺余高,成年人不過堪堪能環抱,尺寸頗大。
這兩個頗大的木桶,底部正迅速滲出液體,汩汩流淌了一地,浸濕了不短一段宮道。
液體浸濕的范圍不斷擴大,已經很接近林陽腳下了,他多走一步,就踏入濕潤范圍。
今天是陰天,時間還頗早,四周有些昏沉。再加上宮道上的青石有些年頭了,雖不斷維護著依舊平整,但色澤難免有些暗啞。
這種天色,再加上本來有些暗色的宮道,還有一拐彎就能踏上的濕潤范圍,林陽停下腳步,冷冷一笑。
他眼尖,一眼就看出地面液體有些粘稠,顯然是油而非水。
若是尋常抬轎輿的大力太監,恐怕中招的可能性非常大。
眼前宮道如今空無一人,倒有一陣茉莉花的清香在空氣中蔓延,林陽抽了抽鼻子。他不得不承認,對方招數有些意思,竟能成功糊弄了他派出的探路小太監。
他立即轉身,行至已經被小心放在地上轎輿前,拱手道:“娘娘,屬下有事要稟。”
紀婉青見轎輿停下,便知道發現問題了,側頭仔細聽罷,她笑了笑,“既然如此,我們就將計就計罷。”
皇后這計策挺巧妙挺毒的,即便派人探路也無法防范。若非高煦視她母子如珍寶,準備充裕,不但安排了一乾好手,連頭等心腹林陽都派來了,恐怕真很容易得手。
畢竟紀婉青再聰敏,在硬件配置不足的情況下,也很難將防禦布置得密不透風。
可惜沒有如果,在沒有完全準備之下,她根本不會踏出清寧宮。
“林陽,我等先下來,你們將計就計。”
既然人家台子都備好了,她不唱一出戲,怎對得住對方的精心準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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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婉青被攙扶下了轎輿,在宮道上站定。大力太監們便重新抬起轎輿繼續前行,想當然,他們“腳下一滑”,立即撲了個大馬趴。
於是,轎輿便重重被摔在地上了。
“娘娘,娘娘!”
梨花尖著嗓子喊道:“不好了,快來人啊!快請太醫啊!”
此時,後面隨行的太監們已經湧了上來,迅速將轎輿拖出來,這玩意兒結實得很,摔一下根本不影響繼續使用。
紀婉青在有人聞聲趕到之前,便重新登上轎輿,將一切掩飾在重重帷幕之後。
急急趕來的其他宮人,只看到清寧宮一行手忙腳亂。
本來抬轎輿的大力太監躺在地上起不來,“哎哎喲喲”地叫疼;而剩下沒受傷的,則慌忙抬起轎輿,原路折返。
何嬤嬤梨花等一看就是貼身伺候嬤嬤宮人,此時一臉淚痕,驚慌失措更在轎輿後面跑著。
眾人定睛一看,滿地桐油,心下一凜,這下糟了,懷孕六月的太子妃怕是被摔狠了。
皇嗣還能保得住嗎?
第八十五章
宮道之中兵荒馬亂, 在這的短暫時間中,林陽先吩咐手下緊緊護在女主子轎輿左右, 本人則兩個大步行至油桶一側。
他眸光銳利,在大木桶上一掠而過, 隨即伸手一提,木桶很輕, 裡面的桐油已經漏得差不多了。
林陽動作不停, 手上立即翻轉,將視線投向油桶底部。
這麽一看, 他濃眉立即蹙起。
只見這個大木桶底部,赫然有一個直徑約摸有兩個指節長的圓形孔洞。
不必多說,這肯定是桐油泄露的元凶了。
但問題是, 孔洞一直存在, 為何探路小太監走第一回 時,它沒有泄露?
或者說, 這個桶是怎麽裝著滿滿一大桶桐油, 從內務府一直被抬到此處放著的呢?
林陽掃視了周圍一圈, 也未看見有木塞之類的東西。而木桶底部的滲漏范圍,也沒見桐油噴濺的痕跡。
這麽看來, 不大像是人為傾斜木桶, 而後再拔木塞造成的泄露。
而且最關鍵一點,這宮道前面有探路小太監,後面則跟了林陽本人,有人拔了木塞逃跑, 肯定會被發現的。
他百思不得其解,定定注視那個孔洞半響,忽地心頭一動。
林陽福至心靈,立即伸手觸碰那個孔洞的邊緣。
果然,觸手是冰冷的。
謎底揭曉了,對方用的是冰。
早已準備好的冰塊塞住孔洞,這木桶底壁都很厚,冰塊厚度自然不薄,可以支撐著走上一段路。
內務府距離這處宮道不遠不近,支撐過來是可以的。
而這地方,恰好是清寧宮前往萬壽節大宴的必經之道。
孕婦,一貫比常人嗜睡很多,而大禮服著裝複雜,紀婉青是掐著點出門的。
從冰塊的融化時間,到抬油小太監疲憊之下又得緊趕的步伐,再到太子妃出門的時間點,都預算得恰到好處。
甚至,林陽若觸碰孔洞邊緣的時間晚了些,那些冰冷也會消弭殆盡,到時再想確認就難了。
不得不說,設計這個計謀的人,心思慎密得令人驚歎。
只可惜,他遇上是高煦,以及東宮麾下的一乾好手。
林陽將大木桶扔回原位,冷哼一聲,“好一個心思叵測的鼠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