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9章
景王到二十六歲時，還未成婚。他挺淡然，可他的母妃程氏早就急了。
說來也怪，自先帝駕崩以後，程氏隨著兒子住在了景王府，每日吃齋唸佛，修身養性，身子倒比之前在皇宮時，好上許多。
她初時擔心新帝會為難她的兒子，為此她提心吊膽了好一陣時日，還暗暗勸誡兒子，低調行事，切莫張揚。
可惜姬然年少氣盛，又頗得新帝信賴，他支持新帝的政令，並努力推行，在朝中一時風頭無二。
她苦勸無果，只能隨他去了。還好五年過去，新帝待他一如之前。程氏這才漸漸放下心來。
但仍有一事，她放心不下，那便是姬然的婚事。即便是八字奇特，不宜早婚的新帝姬央，也在二十六歲高齡那年娶親。然兒是為了什麼？
她偶爾催促一次，卻被他以父皇曾許他婚事自定而推脫。
程氏為之氣結，因為先帝的荒唐，現下對他，她半分好感都沒有。哄騙了她一輩子，臨了教她難堪不說，還耽誤她抱孫子。
她悄悄問兒子，是不是因為顧氏的緣故？
姬然哭笑不得，這什麼跟什麼啊。當年或許曾有過不甘和綺念，可是隨著時間的流逝，這一切都已經塵封在了心底最深處。她如今是皇后，是他大嫂，是他侄兒侄女的母親。他怎麼可能有別的想法？
他至今未婚，只不過是因為沒遇到讓他非娶不可的人罷了。
他不想在他娶妻之後，遇見真正心動之人時，只能要麼自己抱憾終身；要麼委屈心愛之人。
再者，他如今政務繁忙，也生不出別的閒情雅緻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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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氏卻不以為然，她半是誘哄半是恐嚇：“然兒，即便是不為了你，你也該為皇帝想想。你多年不娶妻，知道的說你是政事繁忙，不知道的說你是記恨他當日奪了顧氏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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姬然心中一凜，沉吟良久，終是點了點頭：“那就由母親做主吧。”
程氏喜笑顏開，自先帝過世，這是她第一次笑得舒心。
姬然看看母親，不免悵然。驀地，他竟想起顧九九來。那姑娘雖然有種種不足之處，但對他也算是一片真心。也許，他這輩子都不可能遇到比她更深情的姑娘了吧。
程氏開始著人打探適齡的閨秀，容貌，性情，家世，品德，都寫在了小冊子上，細細篩選。——王府人口簡單，她現下也沒什麼事可忙，對這件事格外上心。
她的兒子雖說年紀大了些，可他貴為王爺，一人之上，萬人之下，品貌出眾，也只有最好的姑娘才能配得上。
姬然見母親熱衷於此事，他只笑了一笑，也不放在心上。他想，娶妻生子是人倫大事，不管他要娶得姑娘是誰，待她進門之後，他待她一心一意就是了。
可惜程氏挑來挑去，挑花了眼，卻也沒有定論。
這日，姬然下朝還未回府，就被姨丈給叫住了。衛國公滿面憂色，向他求助。他心中一凜，趕忙詢問。
他沒猜錯，是表妹李綺出了事情。
李綺小他七歲，今年也有十九了。她在三年前，被許給了劉丞相之子劉毅，婚期原定的是去年，但是去年年初，劉毅外出遊學，到了婚期也不見蹤影。劉家再三致歉，兩家商定，待他回還，一定完婚。
昨日，劉毅竟然回來了，與他同行的還有一個作婦人打扮的年輕女子。他回京的第一件事，不是回家見父母，而是帶著那婦人去李家退婚。他跪在衛國公府門口，聲稱已然娶妻，不好委屈了李家小姐為妾。
衛國公父子與劉毅相爭，大罵其背信棄義。劉毅最後無奈，決定妥協。
而李綺卻不見了。
她像是從人間蒸發了，連侍女都沒帶。
衛國公府上上下下都找遍了，也沒找見她。衛國公憂心不已，只能向景王求助。
景王心下一悸，莫名想起了白水鎮的羅碧玉羅姑娘，聽說她就是因為被退婚，才會懸樑自盡的。小表妹李綺嬌憨，做事衝動，可千萬不要步了她的後塵。
他教人回去稟明母親他遲些回去，而他則親自帶了人尋找李綺。
姬然與李綺年紀相差甚遠，又男女有別，他們並不經常相處。可她自幼便很聽他的話，他在她面前也不自覺地喜歡擺出兄長的款兒來。
記得母親還曾想過把李綺與他湊成一對兒……
他搖搖頭，將這些亂七八糟的念頭趕走，細細思索她平日喜歡去哪裡，她能去哪裡。她喜歡的胭脂鋪子，她常去的能聽書的茶館，她手帕交家裡，甚至她小時候提過很多次的文廟門口的石獅子後頭……
他把能想到的地方都找遍了，仍然沒有她的蹤跡。
他叮囑身邊的暗衛，找，如果京城沒有，那就出城去找。
她一個小姑娘，孤身一人，能跑到哪裡去？
時間一點一點過去，他越發心急。萬一她要有個什麼好歹……她年紀還小，也才十九歲，不能為了這麼一個男人，傷害了自己。
至於那個劉毅，如果李綺真的有事，誰都救不了他。
直到要宵禁，他都沒能找到李綺，只能暫時回府。
景王府靜悄悄的，只有他的小廝擎燈在門口等著他。
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的程氏已經歇下了，他房間的燈還亮著。
他有點奇怪，卻並未多問，直接推門而入。
房中有人！
待看清坐在桌旁的人時，他的眼珠子都快掉出來了：“你……”
昏黃的燈光下，那人膚白若雪，人美如玉。看見他進來，她也不起身來，只衝他盈盈一笑：“表哥，你回來了？”
她笑容甜美，毫髮無損，不像是受了委屈的模樣。
姬然臉頰肌肉抖動，他們焦急萬分，生怕她有半點閃失。他水米未進，她倒好，竟好端端地在他房中！
他瞬間怒火高漲，，大步走上前去，拎起她就要往外面扔。
“表哥——表哥——表哥——你鬆手，你鬆手！”李綺嚇得花容失色，連忙拽著他的袖子，可憐兮兮，“表哥，你別急，聽我說，聽我說！”
姬然手上動作微頓，仍然冷著臉：“你要說什麼？”
他等了一會兒，卻不見李綺解釋，定睛一看，她眼中竟有淚花閃爍。他愣了一愣，像是有誰在那怒火上澆下了一盆水，嗞啦嗞啦，盡數湮滅。想到她一個姑娘家，被人當眾退婚，肯定會羞憤不已。她又沒處可去，只能來尋找他。
他輕輕鬆開了她，聲音也柔和了許多：“說罷，到底怎麼回事！你怎麼——”
你怎麼離家出走，偏偏還躲在我的房中！越大越沒規矩了！
李綺略微整理了一下身上的衣衫，這才低聲說道：“表哥你別生氣，我走就是了。”
姬然氣結，他深吸一口氣，溫聲道：“我不是趕你走！你能去哪裡？你要不願意回家，就在這兒先待著吧！”他頓了一頓，又道：“你還沒吃東西吧，我去叫人給你做些吃的。”他說著出去，輕輕掩了房門，一面教人去廚房，一面教人通知衛國公府，好讓姨父姨母放心。
他回到房中，對著靜坐的李綺道：“我叫人收拾客房，你不然就先住下。”
李綺搖頭，小心觀察著他的神色：“表哥，你是不是生氣了？”在得到否定的答案後，她舒了口氣，細聲細氣，開始解釋她的行為。
“退婚就退婚好了，我也沒見過那個劉毅。不至於為了他就要死要活的……”
“那你怎麼……”
她抬起頭看著他：“我不高興的是，我爹爹和我哥哥都想要那劉毅娶我。即使他已經有了妻子，也要他貶妻為妾，娶我為妻……”
姬然微怔：“你是說，你同情他們，不願意他們夫妻失和？寧願自己退婚？”他心說，到底是小女孩兒，心太柔軟，總是為他人著想。
李綺用一種很奇怪的眼神看著他，她慢吞吞地問：“表哥，你是不是傻了？什麼叫同情他們，不願意他們夫妻失和？他們怎麼著，跟我又有什麼關係？我不願意，是因為我不要跟人有同一個丈夫啊！”
“啊……”姬然低呼一聲，尷尬之色在他臉上一閃而過。他點點頭，喝了一口茶：“原來如此。”
李綺嘆了口氣：“唉，表哥，你是男人，又沒有娶妻，你不知道。我最羨慕的女子，就是皇后和信王妃了。不是說她們身份尊貴，是她們的丈夫只有她們一人。哦，我知道，你可能會說，信王妃是妒婦，名聲不好……”
“我並沒有覺得二嫂不好，她也沒哪裡不對。”姬然打斷了她的話，站起身來，“我明白你的意思了。姨丈那裡，我去同他說。既然劉家也無意，這婚事不要也罷。”
李綺面上顯出歡喜來：“表哥最好了。要不，我嫁給你吧？”
姬然腳下一個踉蹌：“你……說什麼？”
李綺一臉認真：“我說我嫁給你啊。”
“你知不知道你在說什麼？”姬然哭笑不得，“你是姑娘家，德言容功，樣樣要緊，怎麼什麼胡話都敢亂說？這話讓別人聽見，你名聲還要不要？”
李綺卻上前一步，在他面前站定：“別人聽見，我就嫁給你唄。我沒胡說，我是認真的。你沒娶，我沒嫁。你被退過婚，我也被退了婚。咱們又是表兄妹，親上加親。這不是天作之合麼？”她越想越覺得有道理，一下子解決了兩樁大事。她又說道：“是我不要他，不是他不要我！”
畢竟是姑娘家，雖然壯著膽子說出這番話來，可她臉上仍是佈滿了紅霞。
姬然扶額，他深吸一口氣：“別鬧！你年紀還小，以後自會遇到真心愛重你之人。不能因為賭氣，就這麼草率地定了自己的婚事。”他伸出手來，幫她正了正歪掉的簪子，低聲說道：“婚姻大事，關係到你一輩子，別傻。”
李綺呆了一呆，“哦”了一聲。
姬然鬆了一口氣，轉身離去。他輕撫胸口，慢慢搖了搖頭。
待他走後，李綺才不解地說道：“表哥，這是你房間啊。”
可是，他已經走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