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八章
其實說起來這溪貴妃心裡面發堵也是有情可原。
她的兒子好好的, 只去了一次圍場, 就被箭穿了脖子,若非兒子命大,豈不命喪當場?
原本這重傷皇子的事情,應該重重懲之。
可陛下卻只將那楚邪關入了皇寺裡,根本沒有過府審問。
若是這麼長久地關著, 那也算是為她的孩兒伸冤了。可就是在前幾天, 眼看這十皇子見好,皇后便請了戲班給一直鬱鬱寡歡的皇帝看著解悶, 皇帝點了個「趙子龍單騎救主」。
但看到最後那劉備因為差點折損趙子龍這一員大將, 竟心疼得要摔死阿斗時,皇帝竟然手扶額頭潸然淚下。
一起陪看的群臣面面相覷,有些不明所以。皇后惶恐去問, 可是這戲不好看, 叫萬歲心煩了?
嘉康帝移開了手, 露出一對哭紅的龍眼道:「那劉備賢德愛才, 尚且能摔子酬良將, 可是朕,卻因為愛子的一點子皮肉傷,將一位對大沅功勳卓著的良將關在了皇寺內,朕一生最愛惜名聲,一心效仿先賢, 做個有道明君, 可是現在卻因為愛子心切, 做了件昏聵之事,再看這劉備賢舉,真是自愧不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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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傷心落淚,眾位臣子們一時都坐不住了,一個個連聲恭維皇帝向來賢德勤政,乃我朝之幸。再說那楚邪誤傷皇子,被責罰也是應當應分的。怎麼可以跟趙子龍那等賢將相比?
可是萬歲之聖心已定,便是決定效仿劉皇叔,決不可重子而輕將,既然十皇子無事,眼看著就要到了年關,便準備放了那楚邪返家。
聖意已決,誰若是再進言,那便是脅迫萬歲偏頗明君之道。
皇帝都哭紅了龍目,誰還會頂著風頭再言?只能是紛紛誇讚著聖上賢德,那楚邪攤上這麼一位明君,是他幾世修來的福分。
別人聽了還好,不過是心內暗暗笑著皇上效仿聖賢有些走火入魔罷了。可是溪貴妃是當母親的,只恨不得效仿了母老虎,誰敢碰了她的幼子就狠狠咬死對方。
可現在不但沒咬著肉,還要眼睜睜看著楚邪回家過年喝酒吃肉,心裡的憋悶便可想而知了。
是以現在看著瓊娘垂手閒坐在那,立刻心氣不順,臉上強掛著笑意說道:「韶容公主怎麼這般清閒,醃年肉乃是皇室酬謝百官之禮,韶容公主身為太后義女自然也當盡一份心力,怎麼可清閒地坐在那裡,只看大家在這揉制醃肉?」
滿宮殿的女人,沒有幾個是傻子,自然知道溪貴妃找茬的原因,一個個只沉默不語,看著好戲。
不過太后倒是開口替瓊娘緩解了尷尬,只捻著佛珠道:「韶容公主如今是雙身子,那鹽水冰涼,孕婦不宜上手,是哀家在來之前囑咐著她不要碰的。」
此話一出,有幾個跟溪貴妃不對盤的妃子,倒是笑吟吟地恭賀了一聲韶容公主添喜。
可是溪貴妃聽了,心內更是來氣,只皮笑肉不笑道:「原來是琅王要添子了,那可真要道一聲恭喜。既然他將為人父,可是要多對幼子增添些慈愛之心,可別生生的一箭,便往人肉上扎!」
溪貴妃說得甚是尖刻,若換了人,恐怕是被擠兌得尷尬。
可是瓊娘卻覺得自己問心無愧。因為琅王自是被人陷害,那一箭原本是穿不到十皇子的身上的,另外她也是竭盡所能,做了最大的挽回,若不是她讓神醫前往,那十皇子現在恐怕早就失聲變成了啞巴,留下終生殘疾。
但是她自己也即將成為母親,自然也能體會到溪貴妃的心情,便是也不與她做口舌之爭,只柔柔一笑道:「溪貴妃所言甚是,王爺這幾日在皇寺裡也是深深自省,後悔著誤傷了十皇子的事情。」
既然瓊娘這般說了,溪貴妃也是不好再出言,畢竟太后高居在上,眾位妃嬪也俱在,自己言語太過刻薄,豈不是有違嘉康帝摔孩子重臣之道?
皇后一邊揉捏著肉塊,一邊做壁上觀。
其實這殿裡,對琅王夫妻怨氣最大的,要數得上是皇后了。
好好的一國儲君,最後卻鬧得禪讓了位置,這內裡的委屈與酸楚也只有皇后與魏家人才知。
是以看見溪貴妃去慫著瓊娘,她便不做聲地看便好。可沒想到那個崔瓊孃的臉皮可真厚,被溪貴妃這般嘲諷,卻是臉上一副嬌弱的微笑,加之懷著身孕,倒叫人不能往深地責備了。
一對能裝的奸詐!皇后心內暗罵道。
可是卻也無可奈何。這幾日,皇后一直在琢磨著一件事。那就是皇帝為何如此厚待琅王。
其實那琅王小時,被皇帝隔三差五接入宮中,倒是無可厚非。一朝皇族有一朝皇族的家風。
沅朝劉家的家風便是喜歡把遠方親戚的孩子接到宮裡養。當初皇帝的表姐晴柔是被太后接入宮裡的,所以楚邪失去父母后,皇帝也總喜歡將他往皇宮裡帶。
可是那是楚邪尚小的時候,因為皇帝曾戀慕著那表姐的情分上,偏愛些也無可厚非。可是現在都是什麼光景了?那楚邪便是一朝軍權在手的藩王,可皇帝卻還是不管不顧地嬌慣著他。
更重要的是,這次十皇子被刺的事件,更是誰親誰厚,讓人一目瞭然。就算是平時深得皇上寵愛的十皇子也沒有楚邪來得重要。
就算是皇帝愛屋及烏,也不至於偏心如此,寵溺著那老琅王楚歸農的兒子超過自己的親兒吧?
總之皇后越想越不是滋味,心內有了淡淡的疑竇。
不過畢竟年關將至,大家閒談的都還是喜慶的事情,其中一樁,便是雍陽公主的婚事,皇帝為她揀選了幾家可心意的人家,便只等這最後敲定了。
瓊娘在一旁聽著,發現雍陽公主前世裡嫁的那個短命的駙馬爺也在其列。當時便存了心思,一定要告訴公主千萬莫選了這位夫君,重蹈前世的悲劇。
於是問著挨著她的公主問:「公主可是相中了哪家?」那公主臉上毫無羞澀之意,只眉眼微動道:「還用問嗎?這位幾家公子我都看了,申家的公子最俊帥,那面板竟是比你都白呢!」
瓊娘身子微微往後一傾:得,申家的那位公子的確是美若潘安,可是他正是公主前世嫁的短命鬼啊!
看來她又是誤會先帝了,只以為這女兒是遭了他的厭棄,才嫁給個短命的病癆鬼。
看來是雍陽公主只看人臉的毛病誤終生啊!
那肉塊揉搓了能有半個時辰的時間,諸位貴人們平時拈花搖扇的手也全痠麻了。
太監們紛紛上了溫水盆子,還有浸了玫瑰油的胰皁子給貴人們淨手去腥氣。然後遞上來燙熱的卵石,由宮女服侍著給諸位貴人們按摩手腕。
貴人們也都是乏累了,只一個個地靠坐在軟椅上,用竹簾格擋。有的被按舒服了,竟然酣暢地打起呼嚕來。
往年也是如此,反正此間沒有禮官,說白了都是皇家的兒媳婦們,便是自在些休息,不然稍後還有將醃肉上掛的工序,也是很煩累人的。
瓊娘怕氣血湧動太快,傷了腹內的胎兒,自然也是謝絕了按摩。殿內都是玫瑰油子的濁氣,她被勾得反胃,有些隱隱作嘔之感,便跟太后言語了一聲,帶著自己的丫鬟出了宮殿,偷偷去一旁的園子裡透透氣。
此時舊年透著新春,雖然年還未過,天氣卻也漸漸轉暖。她又怕吹了邪風,便選了個靠拐角的長廊坐著。
翠玉隨身帶著一盒子乾果,瓊娘揀選了裹蜜的核桃仁吃,終於把胸口的那股子噁心勁壓了回去。
就在這時,她聽見長廊下的假山後頭有人說話,那說話聲稚嫩裡透著嘶啞:「你說帶我見母后,怎的引我來了這裡?」
那人也不說話,突然只憑撲通一聲,竟然是有人跌入水中的聲音。
那喜鵲腿腳快,噌的一下跳出了長廊一看,大聲道:「不好!有孩子落水了!」然後便是高聲喊人。
瓊娘這時也起身去看,眼尖地看到似乎有個「猴子」朝著假山後快速地跑著,一眨眼,便是沒影兒了。
只是瓊娘他們在長廊上,一時下不去,可是喜鵲那鄉間練出的嗓門奇大,一下子便引了人過來,此處水榭奇多,要不是喜鵲在高處指點,來得宮人就算及時趕到,都不一定發現那孩子掉進了哪個假山後的水池子裡。
可是這等隆冬時節,就算那孩子只沾了水,可被驚嚇了一下,也是不輕,只吐著水,兩眼發直。
瓊娘這時才看清那孩子——竟然又是倒黴的十皇子。
他脖子上還纏著厚厚的繃帶,如今都被水池裡剛剛解凍的墨綠色的池水浸染了。
瓊娘暗叫一聲不好,這傷口浸染了髒水,豈不是要感染惡化了?
十皇子落水的訊息很快就傳到了殿上。這下子連太后帶皇后,烏泱泱的一群妃嬪全都趕到了出事的地點。
那溪貴妃看著兒子落水的悽慘樣子,心都要碎裂了,只抱著兒子喚著太醫來看,再看瓊娘也在,頓時一股惡氣襲來:「怎麼我兒出事時,總有你們夫妻在身邊,難道是要輪番作踐?莫不是你將我兒子推入水中?來人,給我將這惡婦拿下,再細細審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