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7章少年夫妻
簡妍正在同徐妙寧、徐妙錦等人在花園子裡放風箏。
她鄭國公嫡女的身份被徐宅裡的眾人知曉之後,吳氏為了不得罪鄭國公府,當機立斷的就趕走了簡太太。秦氏倒是沒什麼,左右她與簡妍之間素來的交往也是不深的。馮氏則是想著要徐妙華沒事就來鄭國公府裡同簡妍攀攀關係,畢竟若是搭上了簡妍這個國公府嫡女外加鄉君的便車,往後定然是能給她尋一門上好的親事。而俞氏則是極為的後悔。
周元正科場舞弊案查出來之後,隨後皇帝便下旨開了恩科,徐仲澤已是在這次恩科裡中了二甲頭名傳臚,授了翰林院庶吉士。隨後徐仲宣遵守他頭先對俞氏的承諾,親自上門替徐仲澤求娶崔瑾娘。現下徐仲澤和崔瑾娘的親事已然定了下來,只等著金風送涼的時候就行大禮。
崔瑾娘的父親是正三品的太常寺卿,俞氏對這門親事原是極其滿意的。只是後來她知曉了簡妍是鄭國公府的嫡女和樂安鄉君的封號之後,她整個人就覺得不大好了。
若是當初她聽了徐仲澤的話,誠心的去找簡太太說上一說,說不定當時簡太太就會答應讓簡妍嫁給她兒子。那依著簡妍這會子的身份,她往後對徐仲澤的幫助該有多大?
俞氏一時只覺得悔不當初,深恨自己當時為什麼沒有聽信徐仲澤話。
而所有人之中,也就只有紀氏是得益最大的了。
簡妍客居在徐宅的這近一年裡,紀氏對著她還算是和善的。且徐妙寧又和簡妍這樣的交好,是以她現下倒是可以完全的讓徐妙寧同簡妍多親近親近。
而簡妍自然也是喜歡徐妙寧沒事就來鄭國公府裡找她來玩的。她原就很喜歡這個表妹,更何況徐妙寧一般都是會同徐妙錦一塊兒來找她,而徐妙錦每次過來則都會帶了徐仲宣的信來給她。
自打那日徐仲宣帶了她來鄭國公府之後,就算是她當時的身世尚且還沒有完全決定,聶青娘卻是不肯讓她離開自己身邊的。所以自那日開始,她已經是有近兩個月的時間沒有見到徐仲宣了。不過是趁著偶爾徐妙錦過來的時候,彼此傳一傳書信以慰相思之意罷了。
前幾次徐仲宣的信中都特地的叮囑她近期不可外出。因著她現下雖然是有國公嫡女和鄉君的身份傍身,但若是出門,難保就被周元正得知,然後就會被他用什麼下作的手段劫走了她,尋了個僻靜的地方藏了起來。
周元正自然是一直都不肯對簡妍放手的。且既然他身為首輔,這點神不知鬼不覺的劫持個把人的能力還是有的,且到時還只怕沒有證據證明是他。所以徐仲宣才一再的叮嚀簡妍近期不可出門,只在鄭國公府裡安心的待著。
而今日徐妙錦同著徐妙寧過來的時候,帶來的徐仲宣的書信裡則說的是,周元正已死,自此之後簡妍再也不用懼怕任何事了。
這樣簡簡單單的一句話,只如一陣清風至,將籠在簡妍心頭這麼長時日的烏雲全都吹散了。
自此之後她是真的不用再擔心任何事了。
於是簡妍當下只高興的起身在屋子裡來來回回的走了好幾遭兒。
除卻這封信,徐仲宣還讓徐妙錦帶了一只風箏過來給她。
紫竹為骨,綾絹為皮,上面細細的繪製出了一幅燕子的模樣。
徐妙錦就在一旁對著簡妍悄悄的笑道:「這是我大哥親手做的風箏。只不過我大哥第一次做風箏,好看是好看,放不放得上天還不曉得呢。」
簡妍聞言大笑。
因著她心中實在是高興,便對著徐妙寧和徐妙錦豪爽的一揮手,笑道:「走,我們去花園子裡放風箏去。」
這樣的一只風箏定然是不夠三個人放的,於是簡妍便讓聽桐將前兩日聶青娘遣人給她送過來的那只連年有魚的風箏拿了出來,又遣了丫鬟去小書房裡找了李信過來同著她們一起放風箏。
也許是因著聶青娘那些年中潛移默化的對李信灌輸的,他有個嫡親姐姐這樣的理論,又或者是真的有血濃於水這樣的說法,總之自從簡妍進了鄭國公府之後,李信對她是很親近的,沒事的時候就會過來找她說話,和她一起玩,聶青娘對此自然是看在眼中,喜在心裡。
今日日光和煦,惠風和暢,且因著心病已除,聶青娘的身子就日漸的好了起來。於是現下見著外面這樣好的天氣,她便想著叫了簡妍和李信一塊兒去花園子裡走一走,賞一賞春光。
雅安居前面的兩排銀杏樹已經是出了嫩綠的葉子。有細碎的日光照耀其上,仿佛是鍍了一層碎金一般,耀眼的厲害。
聶青娘一面輕快的走著,一面側頭同魏嬤嬤說著閒話兒。
這時就見琴心快步的自對面走了過來,面上帶著笑在說著:「夫人,姑娘正和公子同著徐侍郎的兩位妹妹在花園子裡放風箏呢。姑娘和公子可高興了,奴婢隔著老遠就聽到了他們的笑聲兒。夫人快去看看。」
——方才聶青娘正是遣了琴心去辛夷館叫簡妍。而她也是很贊同徐妙寧和徐妙錦沒事的時候就來府裡找簡妍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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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看得出來,簡妍是真心的喜歡這兩位小姑娘。
當下聶青娘一聽琴心的話,立時便笑道:「難得這樣好的日子,可不正是放風箏的好日子?魏嬤嬤,既然如此,咱們就去瞧一瞧。見著他們高興,咱們心裡也舒暢。」
一行人便直接奔著琴心所說的那處開闊的草地便去了。
而果然如琴心所言,隔著老遠的便聽到了一陣陣極其開心的笑聲。
琴心待要上前去通報說夫人來了,聶青娘卻是伸手制住了她。
「由得他們自自在在的玩耍一會兒吧。若是咱們去了,只怕他們是玩得不盡興的呢。」
魏嬤嬤便也在一旁笑道:「夫人您瞧世子,老奴可是好些日子沒瞧見他笑得這般的高興了。」
聶青娘點了點頭,面上神情甚為的歡喜。
自從她這個失落多年的女兒回來了,她的身子日漸的好了,信兒的性子也日漸的開朗起來了,所有的一切都在朝著好的一面發展。
她便在心中感慨著,她的女兒是這樣的一個福星啊。當年是她粗心大意了,但好在老天可憐見的,現下又將她送回了自己的身邊。
她是勢必要做一個好母親的,絕不會再讓自己的女兒受了半分委屈才是。
聶青娘一面這樣想著,一面就由著魏嬤嬤扶了她繞道到了一旁山子上的涼亭上。
這涼亭建的高,站在上面,可以清清楚楚的看到簡妍他們在下面放風箏的場景。
小丫鬟早就是將杏黃色的坐墊子在石凳上墊好了,但聶青娘卻並沒有坐,只是扶著魏嬤嬤的手,站在亭子邊緣,瞧著下面。
現下徐妙寧同著李信在放一只鯉魚風箏,徐妙錦則是同著簡妍在一旁的青石條凳上坐了,兩個人垂著頭,似是在擺弄手裡的燕子風箏。
聶青娘便道:「現下雖然是春日,但那青石條凳上也是冷得慌。琴心,你快回去拿了兩只坐墊子來送去給姑娘。」
琴心答應了一聲,忙忙兒的轉身去了。
魏嬤嬤此時便扶著聶青娘在美人靠上坐了,笑道:「姑娘都這般兒的大了,心裡成算大著呢,這樣兒的小事夫人是不必操心的。」
「哪怕她再大,心裡再有成算,可在我的心裡,她永遠都是我的女兒。始終是颳風了怕她冷著,夜深了怕她餓著,倒恨不能時時刻刻的讓她在我的眼前才好呢。」
魏嬤嬤對此自然是感嘆不已的。
兩個人說了一會兒話之後,一旁伺候著的蘭心忽然傾身過來低聲的說了一句話:「夫人,國公爺來了。」
聶青娘聽了她的話,便扭頭望了過去,果然見李翼正雙手背在身後,順著山子的台階往上走著,不一會兒的功夫便到了亭子裡面。
魏嬤嬤同蘭心,並著亭子裡面的其他丫鬟忙屈身對著李翼行禮,說著:「見過國公爺。」
李翼對著她們點了點頭,示意她們不用多禮,隨即他便腳步一轉,站在了亭子旁側,背著手望著下面放風箏的簡妍李信等人。
他今年已經四十五的年紀了。雖然是在家賦閒多年,但依然每日都會練拳,得了空閒還會去郊區騎射,是以他現下的身材非但是沒有他這個年紀該有的小肚腩,反倒依然是看上去甚為的高大英挺。
「你今日倒是怎麼有這樣的閒暇來這花園子裡走走?」因著現下的心情實在是好,所以聶青娘的聲音聽上去甚是輕快,「沒有出去騎射?」
李翼聞言,側頭望了過來。
聶青娘年輕的時候生的婉約清麗,所以李翼一見之下便對其傾心。隨後便求著父母為自己求娶聶青娘。但彼時聶青娘是武定侯的嫡出女兒,而他父親的爵位只不過是寧遠伯,且因著他是嫡次子的緣故,所以也是不可能繼承爵位的,相對而言,聶青娘嫁他是下嫁。
武定侯其實一開始並不是很同意這門親事的。只是奈何李翼一直心中放不下聶青娘,所以總是沒事的時候就厚著臉皮的去武定侯府竄門。後來聶青娘也曉得了這件事,於一次他去武定侯府的時候,躲在屏風後面偷偷的瞧了他一眼。後來也不曉得是怎麼回事,武定侯突然的就同意了這門親事。
李翼當時自然是欣喜若狂的。只是待得兩個人成了親之後,他就發現,聶青娘雖然面上看著柔婉,但其實最是個倔強的性子。而他內裡也是個倔強的性子,再是不肯退讓半分的。
先時剛成親的那會還好,只是時日一長,兩個人之間便總是一見面就掐。及至後來他的大哥意外沒有了,他襲了寧遠伯的爵位,於偶然一次見到了婉姨娘,喜他溫婉和順的性子,便抬了她為姨娘。隨後就又相繼的有了槿姨娘和珍姨娘。
聶青娘是個高傲的性子,雖然她也從來沒有為著這些事大哭大鬧過,但卻從不肯主動低頭。自那之後與他的感情便慢慢的淡了。後來因為簡妍剛出生就失落的緣故,她的身子便漸漸的不好,而自己每次見著她的時候,總是聽她在喋喋不休的說著簡妍失落的事,又埋怨他不仔細在當地搜尋,於是到後來他也就煩了,一個月之間都未必能去雅安居一次。
她如現下這般溫和的同他說話都已經是很久遠的事了。
李翼的神情有些恍惚。
他轉過身,在美人靠上也坐了下來。
聶青娘同他說完那句話之後,這當會已是一只胳膊擱在美人靠上,正側身望著下面的簡妍和李信。
李翼扭頭望著她。
她近來想必是身子漸漸好轉了的緣故,原本一直死氣沉沉的面上有了血色。且因著心情好,眉眼之間總是籠了一層柔和的笑意。
這讓李翼覺得,以往的聶青娘是一顆蒙了灰塵的明珠。而現下,灰塵盡散,這顆明珠終於散發出了她原本應有的柔和的光芒。
他也不曉得是什麼原因,忽然就開口輕聲的喚了一聲:「青娘。」
「嗯?」
聶青娘並沒有回答,只是有些敷衍似的嗯了一聲。
但是她現下唇角帶笑,這聲嗯也是極其的輕柔,還是聽得李翼的心中一動。
畢竟他們兩個人之間也曾有過那樣繾綣甜蜜的時光。
於是他便也學了聶青娘的模樣兒,一只胳膊搭在了美人靠上,側身去望著下面。
下面簡妍和徐妙錦終於是將那只燕子風箏上的頂線弄好了,兩個人正歡歡樂樂的將風箏放上了天。李信則是在扯著那只鯉魚風箏的線,徐妙寧在一旁拍手而笑。
李翼忽然的就想起了多年前的那個春日。
「青娘,你曉得嗎?我第一次見到你的時候,就是這樣的一個春日,你和你的幾個妹妹在放著風箏。當時我便想著,這是誰家的姑娘?竟是生的這般的好,笑起來的時候整個人如同夜明珠一般,渾身都在發著光。當時我便被你給迷住了,遣了人你打探了你的底細,而後回家跪在地上求著父母去你家提親。那還是我自小到大,第一次求父母呢。」
李翼的聲音很輕,很柔,如同這春天吹面不寒的楊柳風一般。
而聶青娘聽得他這樣說,面上也有些恍惚的神情。一雙美眸中也似是有了悠遠的回憶。
片刻之後,只聽得她輕笑一聲,偏過頭來同李翼說著:「我還記得,當時母親過來同我說,寧遠伯家的那個二小子,傻不愣登的。明明你父親都已經那樣明著的說不同意你和他的這門親事了,他是聽不懂人話還是怎麼著?見天的有空就來咱們府上轉悠。」
那時她聽母親說了這樣的話之後,心中對這個傻不愣登的小子就起了好奇之心。於是讓丫鬟打聽得他又腆著臉來她們家轉悠之後,就偷偷的躲在屏風後面望了一眼。
少年高大英挺,眉目深邃。最重要的是,他那樣神情直白的同她父親說著,若您讓我娶了青娘,我發誓,會一輩子對她好的。
那時躲在屏風後面的自己便也心動了。一張臉滾燙滾燙的。後來便磨著父親同意了這門親事。於是次年春暖花開之時,她便嫁給了李翼為妻。
聶青娘恍惚憶起那些年中的往事,忽然抬手撫了撫面頰,幽幽的輕嘆一聲,慢慢的說著:「我記得我嫁你的那年才剛及笄。時光催人老,現下妍兒都快要及笄了。真是不服老不成啊。」
頓了頓,她又忽然起了些許調笑的心思,側頭過來望著李翼,笑道:「以往那些年中你就已經那樣的嫌棄我了,往後我會更老,你會不會更加的嫌棄我?」
他是嫌棄自己的吧?其實聶青娘自己也是嫌棄自己的。
可是沒有法子。當年她在屏風後面見著那個少年,聽得他說他會一生一世的對她好,她就信了。
她以為他只會一輩子對她一個人好,可是沒想到他也會對其他的女人好。就算出嫁的時候她娘也曾經對她說過,這女人啊,就得認命,不能善妒之類的,可是她依然是接受不了他對別的女人好。甚至是和別的女人有了兒女,而自己的第一個孩子那時卻是失落了,她心中便越發的不平衡了……
聶青娘知道自己這些年中過的很像一個怨婦。而沒有人是喜歡和怨婦一塊兒相處的吧?甚至是她自己有時候都會嫌棄自己。
但這時她便聽得李翼柔聲的在說著:「不嫌棄。少年夫妻老來伴,吵吵鬧鬧的也是一輩子。青娘,你始終是我的妻子。」
聶青娘微微一笑。沒有說話。
成親之初,他曾對她承諾過,這輩子他是決計不會納妾的,可是後來不還是相繼的有了婉姨娘等人?自己生病的這些年中,他一個月都未必會踏足雅安居一步,倒是有一次她讓魏嬤嬤扶了自己到花園子裡來閒逛,看到了他同婉姨娘,並著李念蘭、李敬坐在一塊兒說笑。
那一刻心中的悲涼無法描述。所以她現下已經是不想去相信他說的任何話了。
她對他的那顆心已死。她現下不過是希望自己的一雙兒女安安穩穩、快快樂樂的便罷了。
李翼卻是不曉得聶青娘的這番心思的。於他而言,他們兩個人這樣坐在一起心平氣和的說話已經是許多年都沒有的事了。
他心中甚是感慨,也有懷念。
於是一時便又柔聲的說道:「青娘,往後我們兩個,不要再吵了,成不成?我們現下都已經是年紀這樣大的人了,一輩子都過去了半輩子,後半輩子我們就好好的過日子。」
頓了頓,他又說道:「和妍兒,還有信兒一起,我們一家四口,好好的過日子。」
「好啊。」
聶青娘眼眸輕轉,嫣然一笑,依稀還是那年站在那裡巧笑倩兮的少女。
李翼心弦被觸動,於是忍不住的便又坐的離聶青娘近了一些,柔聲的同她說著話。
而不遠處,婉姨娘正藏身在一株一人合抱的香樟樹後面,手中緊緊的攥著手絹,抬頭望著涼亭上正淺笑低語的李翼和聶青娘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