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長老的小樓前。
大長老負手而立,自身氣息將這座小樓完全包裹。
張暮山和楊無敵也站在大長老身後,兩人的表情各有些凝滯,像是木塑一般,又似是失了魂魄,半天沒能喘幾口氣。
他們站在大長老的氣息結界之內,還能聽到身後小樓中傳出的嗓音:
“喝這個?我們北野的補酒。”
“喝老夫的吧,三萬年前的美酒。”
“這玩意不會壞嗎?三萬年?酒裡面的靈氣早散了吧。”
“你還挑三揀四?今天莫要氣老夫!
這是修酒之大道的超凡高手釀造的道酒!老夫唯一能喝醉的酒水,你不想喝老夫還不給了。”
“得嘞,我給您老滿上,賀您老今天大顯神威、暴打大司命!”
這,真的假的?
房間窗口,茅傲武警惕地看向各處,畢竟是跟人皇陛下吃過便飯的男人,對這一幕並沒有太過震驚。
季默和林祈受到的衝擊稍大了些,臉色都有些發白。
哥倆對視一眼,都看到了對方眼底的那份不敢置信;又扭頭看向軟榻上對坐的一老一青,互相掐對方大腿,反覆確認這是不是做夢。
吳妄問:“讓他們兩個也上桌唄,不都是你看好的年輕一輩嗎?”
“老師不可!”
林祈忙道:“我與季兄何德何能,如何敢於陛下同桌而飲!
我們在這裡站著就好,老師有什麽吩咐,就盡管喊我們!”
季默:……
他其實挺想湊過去的。
神農笑道:“只有酒沒有菜嗎?你這麽大個宗主,就這麽招待來賓的?”
“素輕去弄點好菜,不要驚擾其他人。”
“哎、哎!”
林素輕嗓音輕顫著,走到窗邊就直接跳了下去,一溜煙跑了個沒影。
妙長老低頭走去一旁的樓梯口,很快就換上了一身得體優雅且沒有絲毫暴露的暖黃色長裙,靜靜地站在了角落,隨時準備向前添酒加菜做些侍女的活。
吳妄見此,只是暗道可惜。
若是泠仙子在這,聖女魔女添酒加菜,再與人皇前輩對酌小飲。
那也算人生到達了小**,生命有了小巔峰!
吳妄雙手捧著酒盅,與老前輩輕輕碰了下,各自抿了一小口,那種三萬年前的口感自舌尖擴散開來,卻是實打實的辛辣感。
勁這麽大。
神農問:“北邊的事,你都知道了?”
“大司命這位傳聞中的大神真夠狠的,”吳妄笑歎,“竟直接安排了一場天宮大敗。”
“大敗什麽?咱們只是小勝罷了。”
神農低聲道:
“他們死傷的神靈,其道則被天宮鎮壓,花費些歲月就可培養出新的小神。
咱們死傷的,卻是實打實自己悟道晉升的超凡。
你剛對他們說的那些,已切實發生了,只是消息被老夫壓了下去,但能壓多久,就不得而知了。”
吳妄道:“依靠神靈的手段,在人域散播謠言自非難事……喝著。”
噠!
酒盅輕輕碰了下,人皇陛下那面容上的倦色褪下了少許。
神農笑道:“不錯,就好比那窮奇,最善蠱惑人心、挑唆生事,真到鬥法時,它卻躲的比誰都遠,老夫想揍他都不成。”
“前輩你沒受傷吧。”
神農道:“大司命罷了,又非天帝……剛才你也說了那麽多麻煩事,若是讓你來為人域做決策,你如何應對?”
吳妄道:“我的決策,前輩你肯定接受不了。”
“說說就是,”神農瞪著吳妄,“你是在拐彎抹角罵老夫不開言路?”
“這不是誤會大了,我對前輩您這般欽佩,如何會說這些?”
吳妄笑道:
“我只是說,我的性格與前輩您的性格不同,所作出的決斷也不同。
如果我是前輩,現在就不會太過猶豫,直接召集高手、打去天宮,再喊上一二幫手。
主動權要握在自己手裡。”
神農罵道:“哪有這般簡單?天宮若真是這般好對付,老夫還至於等到今日嗎?你就什麽都不懂。”
吳妄立刻瞪了回去,“我是不懂,那些隱秘你也沒說啊!”
房中其他幾人著實提心捏汗,生怕他們的宗主、無妄兄、老師,會被人皇陛下一巴掌拍成肉餅。
老實的林祈還想著該如何為老師辯解;
遠瞻的季默已經開始想花圈挽聯該怎麽寫了!
一旁妙長老低頭向前,抿著嘴唇、將自己媚功收斂到了最低,側身為人皇陛下添滿了酒水。
房門被小心翼翼地推開,林素輕香汗淋漓,用法力包裹著七八盤精挑細選的下酒菜,擺在了矮桌上。
總算有點小酌的樣子了。
兩人悶頭喝了片刻,各自都有些醉意,這三萬年份的酒有一種獨特的韻味。
“前輩準備怎麽應對?”
“裝病。”
神農淡然道:“以不變應萬變,就說是延壽的代價,後面不能隨意活動。
天宮想讓咱們覺得,他們已經沒了威脅,那咱們也讓天宮覺得,他們出手的機會很快就到了。”
用疑兵之計對疑兵之計?
吳妄挑了挑眉,這倒是他此前沒想到的,仔細琢磨,也是頗妙的計策。
“但吳妄,”神農道,“雖然知曉你心不在人域、志不在老夫之位,但接下來這百年,老夫還是希望,你能站出來,為老夫做些事。”
吳妄微微皺眉:“在人域做官太不自在,我做個宗主,就要整天掛著宗門的營生,操心宗門弟子修行,還要給他們板正做人、做事的觀念。
其它我做不了。”
“莫非,老夫看好的年輕人,怕了?”
“這般簡單的激將法是沒用的,”吳妄笑道,“仁皇閣、四海閣中的各位前輩不行嗎?”
“他們自都是難得的才俊。”
神農氏笑道:“甚至此前為了讓人皇之位平穩過度,老夫還為下一任人皇培養了一批人才,你已經認識的那個霄劍就是其一。”
吳妄:……
“前輩,寒光十三劍真能煉成一劍嗎?”
“當然能,這話其實不穩妥,應該是讓他省卻多余招式,一瞬間爆發出自身所有實力。”
神農端著酒盅向前一湊,吳妄也不敢拒絕,捧著酒盅相迎。
老前輩又道:“別岔開話題,老夫親自來請你,面子還不夠嗎?”
吳妄扯了個難看的笑容,“我是想說……”
“老夫如何還不懂你?咱倆可是情同爺孫。”
神農笑道:
“你自尊心很強,以為老夫讓你出來擔任要職,是想將你綁上人域的戰車。
沒必要,不必如此多想,人域從來沒對任何神靈抱有期待,人域靠的只是自己,也只能是自己,不然這麽漫長的歲月,三代人皇至今,人域早被眾神瓦解了。
老夫看重你的三個點:第一你是人族,第二是你總會有各種稀奇古怪的點子,第三就是你身上的那股勁。”
“啥勁?”
“說起此事,老夫也有些奇怪。”
神農上下打量著吳妄,納悶道:“你明明是在神靈光芒的照耀下生長起來的,怎麽感覺,你比老夫還要不信神。”
“這個……”
吳妄夾了顆花生狀的靈果扔到嘴裡,嚼了個滿口生香,“我娘教我的。”
“哦?”
神農氏喝了口道酒,“怎麽教的。”
“咳,前輩你看啊,這世間萬物……”
編,趕緊編,今天不給老前輩整迷糊了,他就對不起上輩子做志願者被培訓時,那佔了總課時三分之一的哲學思想課!
不只是神農氏,房內眾人的目光都落在了吳妄臉上,多多少少都帶著期待。
這可是跟人皇陛下論道。
吳妄道:“我娘說,世間萬物啊,其實都是本身存在的,前輩你看這酒盅,製作它的原本材料——泥土,是咱們創造的嗎?”
“自不是。”
“萬物都是如此,並非是咱們創造,但能被咱們影響。
這裡我要普及兩個觀念,一個是意識,就是萬靈的思考、想法,這是咱們**產生的念頭;
另一個是天地,就是咱們所處的地界,泥土沙塵、風霜雨露、漫天星辰。
意識和物質,就是這個天地間的基礎,而意識,是物質長期積累的產物。”
神農問:“先天神如何解釋?”
吳妄眼珠一轉,正色道:“道為無形之物,卻是有形之理,先天神就是自大道中產生的,也就是這天地所孕養。
百族算是先天神意識的延伸,但獨立於先天神意識。
你看,物質和意識這不都對上了?”
神農氏笑道:“貌似還有點道理。”
吳妄道:“從這個角度去看神靈,還有什麽可敬畏的嗎?
每個獨立思考的意識體,都有在這個天地存活下去的權利;
不能尊重其他意識體的這個權利,就注定會被更多意識體打倒。
老前輩你說,只能掌控大道,而無法修改大道的先天神,能自稱為神嗎?
這片天地的管家罷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神農氏拍腿大笑,“你這家夥,就是能說出些讓老夫開心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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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叫思想上的共鳴。”
噠。
這翁婿碰了碰酒盅,各自痛飲一杯,又相視大笑。
“令堂高見,”神農氏讚歎道,“若有機會,當真想與令堂論道一二。”
吳妄笑道:“定親宴上會見到的。”
“還想定親宴?”
神農氏瞪了眼吳妄,老臉上已有著少許紅暈。
“老夫也不逼迫你,免得落下以大欺小的罵名。
哎呀,就是剛殺了一頭凶神,那凶神身上的神力當真不少,老夫還費了大功夫,將這凶神的殘存意識抹掉,讓它的神力完全保存了下來。
算了,想來是沒人用……”
“前輩!”
吳妄一把抓住了神農端酒的手,雙目中滿是亮光,“我可以啊!”
“喲,可以了?”
“當然!”
吳妄拍拍胸口,面容泛紅,義正言辭地喊道:
“您就說讓我做啥!我就是人域的一塊磚,哪裡有需要就往哪搬!
去仁皇閣當閣主還是四海閣當閣老?還是開個新的閣,我去幫您抓人域的老鼠啊。”
一旁幾人已是看呆了。
林素輕都忍不住戳了戳自己的眼,妙長老更是皺眉抿嘴,有點不敢相信自己看到了什麽。
季默和林祈卻是雙目放光,看吳妄的眼神滿是崇拜。
神農氏連連擺手:“這也太強迫你了。”
“身為人族,為人域做出自己的貢獻,難道不應該嗎?”
吳妄朗聲道,“前輩,你的事就是我的事!您直接安排,克服困難是我們分內之事。
我曾祖父說的好,就算沒有困難,那也要製造困難,迎難而上!”
神農氏笑眯了眼,從袖中摸出一只卷軸,緩聲道:
“這是介紹信,再過幾個月,等外面的風波平複下來,你就去仁皇閣報個道,做個小官,處理一下後續局勢。
平日裡你還是在滅宗修行,需要你出面你就出面吧。”
“沒問題。”
吳妄將卷軸拽走,又笑道:“您看那些神力,其他人也用不上。”
“每年給你一成,都在劉百仞那。”
這還興分期付款?
“十年啊……”
“都給你,你還能直接吞了啊?”
“嘿嘿,也對,”吳妄端起酒樽,“那以後,就請前輩您多多關照。”
“好說好說,”神農氏眯眼笑著,這笑容讓吳妄多少有些危機感。
但那可是真·凶神,不是凶神血和凶神精血,自己戰力騰飛的契機就此到了!
神農道:“無妄,你既然修為境界較低,神念與肉身之力已算有些建樹,何不修些人域體修之法?”
“之前有這般想法,這不是一直忙沒顧上。”
“你可知,那刑天廢了原本的神力洗禮,轉修體修之法,實力一日千裡、突飛猛進。”
神農讚歎道:“若非這家夥腦子轉的不快,太認死理,老夫都想直接把他立為繼承人培養,他此時已可戰天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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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妄心底暗笑,刑天那可是戰神之姿。
神農特意傳聲勸道:“體修只要吃的了苦,天賦足夠,且有充足的修道資源,實力提升頗為迅速;
你有那般變化,又有星辰神力淬體,不修體可惜了。
便是掌握一些戰法都是好的嘛。”
“修,回頭就修,”吳妄笑道,“不感悟大道如何提升道境,不提升道境,如何增進壽元?”
“又不急這一時,”神農道,“你如今壽元少說數千上萬,不必非要在這般複雜的局勢下強求道境。
能快速提升戰力最重要。”
吳妄認真地點點頭,“那回頭前輩您幫我找個老師。”
“我讓劉百仞親自指點你。”
“劉閣主修體的?”
“兼修,”神農笑道,“這家夥能接老夫全力一掌,殺那頭凶神他出力最大。”
“那我給劉閣主多準備點禮物。”
“哈哈哈!你可別帶壞了老夫仁皇閣的風氣!”
噠噠幾聲,這爺倆連續碰杯。
聊著天、嘮著嗑,說著人域風雲變幻,數落著神靈不過如此。
若是把他們身形遮去,隨便找個人在窗外一聽,怕都是要道——此二人牛吹的真大。
酒意正酣,神農氏將林祈喊到身前,隨手拍拍林祈肩頭,幫林祈體內炎帝令開啟第一階段蛻變。
“你是個好苗子,老夫還能與眾神周旋千年,這千年,望你戮力修行。”
“是!”
林祈渾身攢著力氣,定聲道:“晚輩定會追隨老師身後,為陛下效犬馬之勞!”
神農將酒盅端了過去:“好志氣,喝杯酒。”
“是!”
林祈顫著雙手將酒盅端過,仰頭直接灌了下去,將酒盅一摔,俯身磕了個頭,退去了一側昂首靜立。
神農:……
他用了幾萬年的酒盅……
一旁林素輕立刻端了三只小酒杯過來。
就聽吳妄笑道:“季兄,過來喝杯酒。”
季默連連後退,“不了不了。”
吳妄道:“前輩,有沒有適合季默的修道之法?總是去花樓悟道,傳出去讓人笑話。”
“娶妻後雙修不可嗎?”
神農氏皺眉道:“年輕人要謹言慎行,莫要太過荒唐。”
“是,是,”季默滿頭冷汗,“陛下您放心,晚輩馬上找一個。”
神農帶著幾分酒意笑道:“過來跟老夫喝一杯。”
季默連忙向前,雙手捧過酒杯一飲而盡,也學著林祈將酒杯摔碎,磕頭後去林祈身旁站著。
至於為什麽摔杯……大概就是顯示自己的決心,比較有氣勢。
小樓中,酒肉穿腸,醉意愈顯。
就聽神農感慨道:“回首此生,親友已去,要喝酒只能找你這小滑頭。”
“咱們翁婿情深,瞎客氣啥呢?”
“你先把自己那點破事解決了吧,還翁婿!”
神農拍拍桌子:“老夫今天就明白告訴你,咱倆關系現在僅限於爺孫。”
吳妄罵道:“你這不是平白佔我爹娘便宜?我爹娘看到你要喊爹啊?”
“各論各的,老夫見到他們就喊道友。”
“我跟您閨女那是互相傾心,您也是知道了的!您憑啥替她做決定!每個意識,他都是自由的!”
“那聘禮就是天帝的腦袋, 你看著辦吧。”
“打欠條行不行?嗝!”
吳妄皺眉道:“不行就分期付,我想想辦法,搞點他的胡子或者頭髮,給你做首付。”
“那也不是不可以,你怎麽搞……”
“那你別管,我有我的路子!嗝!我吳妄說話算話,肯定給你把這事……嗝!給你辦嘍!”
門內門外,眾人此刻看這天地的目光,越發充滿了懷疑。
那天,人皇與少主喝得大醉。
具體情形不見於書文,知情者諱莫如深,提都不敢多提。
…………
【第二卷·終。】
【下卷預告:“十神殿,你們的父親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