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章

發佈時間: 2024-09-10 04:40: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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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2章

邵箐醒時, 就知魏景不在她身邊了。

若他在, 他總是第一時間知曉她睡醒的。

她睜眼問:「平嬤嬤,什麼時辰了?」

回答她是孫氏的聲音:「申時三刻, 快申正了。」

孫氏一直焦心女兒, 但奈何女婿不讓人進正院, 好不容易魏景到前頭去了, 她忙匆匆過來守著。

孫氏就坐在床畔, 見女兒醒, 忙俯身攙扶起, 又趕緊抖開厚衣裳給她穿上,待穿戴梳洗妥當, 又將人扶到美人榻上坐著, 她遲疑一下。

「元兒, 你……」

「阿娘, 我已經想清楚了。」

孫氏欲言又止,就是想勸女兒三思。她也是一個母親, 能理解女兒的選擇, 但在她心裡肯定是女兒比未出生的外孫更重要。

邵箐明白的,她捉住孫氏放在她手臂上的手, 微笑:「待把孩子生下, 還有七成痊癒機會了。倘若不痊癒, 也未必不能恢復一些。」

邵箐面帶微笑, 心緒不但平和, 而且很積極。

她這人是有點倒楣, 但每每總能逢凶化吉的。比如剛穿過時就成了流犯慘遭追殺,她磕磕絆絆到底過來了;又比如迫不得已縱身大江,她也全須全尾上岸了。

多小的幾率呀,她都過來了。這回也一定可以的。孩子和眼睛,未必不能兩全。

況且現在養尊處優的,能有多難?總不能比剛來時隨時會斃命難吧?

邵箐不愛自怨自艾,從發生意外到現今,她已經調整好心態。

孫氏重重呼了一口氣:「那好,會好起來的。」

這種坦然積極的心態,也很得顏明讚賞。

邵箐睡醒沒多久,顏明來給她再次診了診脈,點頭道:「這樣很好,要堅持住。」

對於一個醫術精湛的醫者而言,他太清楚心態對患者的影響了,邵箐雖柔軟,但她堅韌和沉穩不亞於魏景。

邵箐聞言笑:「嗯,我會的。」

心坦然,她渾身動力,坐不住了,索性讓孫氏和平嬤嬤扶著去院子遛了幾圈,聽天氣,還議論了幾句。

回到屋裡,一邊聽春喜給她念書,一邊和孫氏閒聊著。聊曲陽大勝,聊邵柏,聊孫氏還不知在哪個親家家裡養著的兒媳婦。

她的態度,感染了所有人,連日來籠罩的沉悶的氣氛終於一掃而空,屋裡朗朗讀書聲,歡聲笑語。

邵箐心情很不錯,她還親自點了膳,選了自己愛的菜,又選了魏景愛吃的,還問了孫氏,不過孫氏擺手沒好氣,說她回去吃,就不杵在女婿跟前礙眼睛了。

實際上,她巴不得女兒女婿感情更好一些,畢竟總有隱憂的。

又是笑語一番,只是待到小廚房來稟說膳食備得差不多了,卻還未見魏景回來。

邵箐奇:「什麼時辰了?」

「夫人,酉時一刻了。」

酉時一刻,十足的晚膳時間了,平時魏景被耽擱了尚且使人來說一聲,更何況現在?

邵箐轉念一想,立即想起那孟氏母女,一驚,忙道:「快,平嬤嬤讓王經去前頭問問,夫君可是去了地牢?」

孟氏母女,罪有應得,她並不在意這二人的生死。

她只在意自己的夫君。

巨創後的魏景,明顯是出現了一定的心理問題,邵箐並不是心理醫生,她只能努力用自己的方法去勸阻他,引導他。

長達數年。

很不容易的,然在這個他漸漸要走出來的關口,卻出現了這麼一對孟氏母女。

邵箐這兩天也是大變連連,一時顧不上這二人,如今想起,心急如焚。

她不想魏景變回原來的樣子,更不想他繼續反復煎熬,最怕一旦回去了,再想走出來會更加艱難。

邵箐連聲催促,平嬤嬤等人不敢怠慢,王經飛奔至前院一問,果然,魏景真是去了地牢,並且已有些時候了。

邵箐「霍」地站起,也顧不上自己眼睛不方便,一疊聲道:「快,快扶我去!」

軟轎一直有備著,只是邵箐從前不愛坐,親衛們立即抬了來,她登上軟轎,匆匆趕往地牢方向。

地牢這等要地,歷來閒人勿近,但邵箐例外,一乘軟轎直接抬至石牢的大鐵門前,才被小心翼翼放下。

孫氏平嬤嬤一左一右扶著,邵箐走得很穩,她心中急躁,催促道:「我們快些。」

就在這時,忽爆起一聲厲喝:「來人,開門!先把他那雙招子給我來剜出來!」

雖發聲處距離大鐵門位置頗遠,但這聲音很高,諸人依舊能清晰聽見。狠戾至極,森森寒意,配合著這血腥至極的命令,孫氏和平嬤嬤登時激靈靈一個寒顫。

邵箐卻急了,這聲音清清楚楚是魏景無疑:「快,快我們過去!」

她懷著身孕,平嬤嬤孫氏再快也不敢奔跑,邵箐急得不行,已揚聲喚道:「夫君!」

她的呼聲急促包含焦慮,很快接近,一聲「夫君」衝進魏景耳內。

妻子的臉即時在眼前晃過,他將將要被刻骨仇火焚化的頭腦清明一瞬,行動比思想還要快些,他已躍上臺階,迎上他的妻子。

「阿箐,怎麼來了?」

迎接邵箐的是熟悉環抱,她看不見,但聽覺比從前還要靈敏些。

粗粗喘息仿似重傷的野獸,魏景心跳得很快,身軀微微顫抖,邵箐回握,他掌心濕漉漉的。

她心中一緊,忙伸手摸他的臉。

臉頰下顎肌肉繃得緊緊,一頭一臉都是汗,人仿佛剛從水裡撈出來似的。

身邊的孫氏和平嬤嬤已立時屏息,半絲不敢動彈,看不見,但不難想像出魏景現在是怎麼一副模樣,邵箐不止一次見過魏景失控。

但他已經很久很久沒失控過了。

該死的孟氏母女!

她心疼極了,立即展臂回抱他,輕拍著安撫,柔聲道:「夫君,我們先回去好不好?」

還沒嗅到血腥味,剜目肯定沒進行。孟氏母女差點害了數十萬將士,死有餘辜。但邵箐並不希望魏景虐殺,尤其還親手,這樣只會讓他往回頭路越走越遠。

「好不好?」

「……好。」

魏景狀態很不好,人雖恢復清明,但依舊牙關緊咬,眼睛泛著赤紅色,一頭一臉,盡是冷汗。

暴虐因數在衝刷血管,翻滾著叫囂著幾欲破體而出,但他還是努力壓抑下去,立即答應攜妻子離開。

「承平,先把人關回去。」邵箐看不見,循著方向給韓熙下令。

韓熙立即應了一聲,他大鬆了一口氣,不過主子狀態仍舊不對,他連忙將鑰匙一還,緊緊護著後頭。

魏景並沒讓人扶,半擁半抱著妻子出了石牢,冷風一吹,他這才好過了一些。

粗重的喘息依舊在耳邊,但那只大手細心給她掖了掖斗篷,在他懷裡,邵箐永遠不需要擔心自己的安全,她伸手環住他的脖子,讓他把自己帶回正院。

「都下去。」

魏景短促一聲命令,攜妻子入了內室,將她安置在美人榻上,自己緊緊抱著她。

邵箐展臂回抱他,將他的頭部安置在自己的頸窩,摸索著掏出帕子,給他細細抹著汗,又細細親吻他。

她的懷抱十分溫暖,溫柔憐惜的動作如春風過境,撫平他的暴虐。魏景神色慢慢平復下來,黑眸中的赤色也褪了些。

「阿箐,我要殺了她!」

魏景已經將他的父皇和孟氏分開了,但殺意不減半分,聲音嘶啞,卻隱透森然。

他殺意不改,卻唯恐妻子不喜,她方才叫停了他,話罷急急解釋:「阿箐,我……」

「我知道,我都知道的。」

邵箐輕輕拍著他的背,肯定道:「她受安王所指,險陷數十萬大軍於死地,按軍法,罪不容赦。」

不管孟氏是什麼原因,三十萬大軍難道就該為此獻出性命嗎?

另外還有魏景,安王的目標是魏景。

邵箐已問過安王謀算了,雖魏景不欲她擔心輕描淡寫,但她能猜測得出其中驚險。差一點,差一點魏景就被困死局,遭烈焰焚身。

她後怕不已,對孟氏母女安王更是切齒痛恨,這些人心思歹毒不擇手段,身死正是罪有應當。

「可是,可是……」剛才妻子叫停了他。

邵箐輕撫他鬢角,將臉貼在貼著他的臉頰:「我如何就在意她了,我只在意你。」

她輕輕道:「夫君,我不想你變得和從前一樣,我只想你越來越好。」

柔情細語,如同一泓清泉,流淌過他的心間,魏景的心漸漸平靜下來,他側耳靜靜聽她說著。

「她們瓦礫,你是珠玉,如何能因瓦礫而損傷珠玉?」

她握著他的手,捧在自己心上:「她們做錯了事,自死不足惜,但我不許你用她們的錯誤懲罰自己。」

魏景知道妻子在說什麼,他也知道剛才自己狀態很不對,急道:「阿箐你放心,我再不會。」

他連忙保證:「我不剜她的目,我直接命人殺了她。」

魏景聲音恢復清明,音調語速也和平時差不多,冷汗不再冒了,他終於緩過來了。

太好了。

邵箐大鬆一口氣,懸在半空那顆心終於放回地面,輕輕「嗯」了一聲,道聲好。

見狀,魏景也輕快了些,轉念一想,為了這些人讓妻子擔憂實在不該。他知她在意什麼,輕輕道:「阿箐你放心,我再不會讓你擔心的。」

邵箐自然信他的,且這世上也沒有第二對孟氏母女了,她柔聲說:「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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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妻交頸相擁,室內氣氛重新和緩,久久,待魏景心緒徹底恢復平和,邵箐忽想起一事。

「夫君,那傅沛呢?」

她想起的正是傅沛,魏景和舅舅傅竣的感情是非常好的,傅沛是孟氏的兒子,更是傅竣的兒子,還是僅存的唯一兒子。

孟氏的所作所為固然令人憎恨,但她不能代表傅竣,更無法抹殺舅甥二十年的感情。

果然,魏景沉默片刻:「若有機會,便救回來。」

舅舅唯一血脈,若是幾個月前知悉,他必會盡一切努力將人救回來。不得不說,孟氏衝淡了他這一份心,甚至無法避免生了排斥。

傅沛事發當年十歲,不過是虛歲,他周歲才剛過八歲生辰沒幾天,現在十一歲多。年紀小,飽受苦痛,且作為人母,孟氏只怕不會在幼子面前暴露猙獰一面。

不過就算有什麼也無妨,當他不被所謂親情蒙蔽雙眼之時,誰也翻不出花樣來。

諸般念頭閃過,最終舅甥感情壓倒一切,魏景還是決定,有機會就救回傅沛。

邵箐聞言卻擰眉,那就有些棘手了。

既然要救,總不能救個仇人回來,魏景若殺了孟氏傅芸,不管為了什麼,一個殺母之仇跑不掉了。

魏景淡淡道:「無妨,這事不難。」

殺人不過頭點地,還痛痛快快,免受折磨,轉念一想卻是便宜孟氏那毒婦了。

有太多太多表面聽著仁慈,實則教人生不如死的法子。

魏景並不打算和妻子詳細說,只邵箐轉念一想也隱隱猜到,她覺得更好,殺舅母表妹,很容易成為一個攻訐點。

他復仇的同時,也是奔著九五天下去的。

「不過些許謠言,能耐我何?」

魏景並不在意:「自古成王敗寇,所謂青史,不過王者所書。」

理是這個理的,這不是還有野史麼?很多時候野史比正史更讓人感興趣呀。

邵箐輕輕觸摸他的眉心,手指下的肌膚舒展,她印上一個吻,笑道:「我夫君運籌帷幄,文治武功,自然是要流芳千古的。」

她不知道,她說這話這一刻,神色中流露出一種近乎驕傲的神采,夾雜愛戀,白玉般的面龐隱隱生輝。

魏景移不開眼睛,胸臆中有什麼翻滾著,所有煩囂恨怨在這一刻遠離了他,他目光柔和似水,輕輕道:「好。」

他緊緊擁抱著她。

他還有她。

……

魏景正房的左稍間加設了書案,次日處理公務他就在此處,不過他儘量爭取在妻子休憩的時間把交易處理妥當。

邵箐午睡,他守了良久才站起。

出了正房,立在廊下,灰濛濛的天際,一粒粒細碎的雪花飄下。

他冷冷道:「將孟氏傅芸移出石牢關起來,廢了孟氏手腳,再斷了傅芸右手右腳筋絡,門鎖鑄死,任何人不得與之交談。」

手足皆廢,人只能癱著,吃喝拉撒都在床上,褥瘡,肌肉萎縮,無醫無藥。僅有一手一足的傅芸,看是如何照顧母親的。

若再不得勁,後續「病死」無妨。

「是!」

韓熙亦目泛冷意,利索應喏,領命親自去辦。

寒風卷著初雪,灌進廊下,魏景衣擺獵獵,片刻,他轉身入房。

房門掩上,春閨暖意融融,將冬寒徹底隔絕在室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