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二章
二皇子看向人影, 溫和說道:「你現在離開太子似乎早了些, 太子雖然在聖上面前失分,但是還是……」
那人道:「二殿下放心。這不是一朝一夕的事,儲君乃國之根本,聖上必然不會輕易廢立。需要一次又一次的小心推動,讓太子慢慢失寵。再則太子的性情, 二殿下也知道的, 狗急跳牆下,說不得又鬧出了些什麼沒章法的……」
二皇子沒有說話, 只是伸手替來者倒了一杯茶水。
那人連忙接過茶水又道:「太子身邊並無稱心的謀官, 下官索性不在太子身邊,讓他自亂陣腳錯上幾步,到時再回去更能得太子的信重。」
二皇子微微一笑:「既然出來了, 那便不用回去了。另有差事給你來辦……不過你得罪了琅王, 而且得罪的甚深, 他甚至不惜派出殺手追殺於你, 恐怕以後……你在人前露臉都不方便了……」
那人向前走了一步, 將自己的臉暴露在閃爍的燈光下,赫然正是消失已久的尚雲天,他望著二皇子,語氣堅定道:「二殿下乃天降大沅之真龍明君,就算有賊子叫囂, 又能猖狂幾時, 臣已經在衙齋請了長假, 待得歸假之時,也一定是二殿下您一得大統之時。」
二皇子聽了只是笑笑,溫和道:「你所言這廣濟渠木構有虧欠,將來恐怕釀成大禍之事,本王已經著人調查。時間不早了,尚大人也儘快回去吧。」
那尚雲天連忙鞠躬,依言退下。
二皇子望著那跳動的燭光,凝神一會,復又開始低頭批閱手頭的文書……
皇后的族人被判刑,侍妾白氏的親族被族誅……這一系列的意外疊加一處,太子直接從皇后那裡得到支援再不可像以前一般明目張膽,而白氏的傾倒,直接讓他手中銀錢短少,辦起事來開始捉衿見肘。
雖然知道自己漸失龍寵,但是接連失了皇后和白氏一族的助力,太子一時也不知道如何是好只感覺自己就像粘在蛛網上的蜜蜂,愈煽動翅膀被粘得愈緊。這時他急需一個有遠見前瞻之人給自己分析形勢,確定如何行事。可是這關鍵時刻,那姓尚的卻回了家鄉探親。
太子急忙派人去尚雲天故鄉接他回來,但是派去的人回報說尚雲天並沒有回返鄉里。太子狠狠地拍了下桌子,知道尚雲天怕是找不到了。
就是不知這尚雲天是自知自己失責,怕他責備,還是……他壓根是別人派來謀害自己的?
現在細細想來,他出現在自己面前,直言有什麼未卜先知的預知能力,這都他媽是怪力亂神。聖人早雲:「子不語怪力亂神。」
可他偏貪圖一時的便利,就信了那尚雲天。最後昏頭做了許多本不該做之事,如今想來真是後悔連連。
現在後悔也是無用,他一時有些茫然無措,正在這時他的外祖父,士族魏家的家長魏申派人帶話,問太子可有空閒釣魚。
太子因為知道父皇忌諱魏家的勢力,所以與母后成婚後,待得龍椅穩定時,便對她多有冷落,更是頻頻立其他豪紳出身的士族大家的女兒為妃。
想起小時,二皇子的母親——江陵郭家的三女兒郭靈秀便最是受寵。那時母后沒少淚水漣漣,更是囑咐太子萬萬不可跟外祖父太過親近。
他謹記著這些,所以打小便不跟郭家有甚頻繁的互動。
但如今外祖父找尋自己,卻有股子雪中送炭之溫暖。本想拒絕的話,便嚥了回去,只命人準備了釣具蓑衣,去京郊的寒雨江邊垂釣。
此時還是隆冬,一早有人在江面上鑿了窟窿,他與外祖父魏申並肩而坐,卻不知釣的是水中的困魚,還是未卜的前程。
偌大的江水,四周空曠,倒是不擔心別人偷聽。
屏退了左右後,倒是可以暢所欲言。
魏申坐在江邊等候很久,鬍子上都掛著寒霜。藏在褶皺裡的眼睛,似乎蒙上了一層膜般,渾濁的兩汪死水而已。
他抖著聲音道:「太子可知,當初你母后為何不讓你同魏家親近?」
太子沒有料到,外祖父一上來便聊這些傷感情之言,頓時有些尷尬,不知如何接續。
那魏申隨著眼神不清明,心思也明淨,只開口道:「不必覺得不好開口,這話,原也是老朽囑咐給皇后的。」
太子一愣,只訥訥道:「外祖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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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申調了調魚線,接著道:「百年大家,越是到後來,這大家的架子越是不好撐,不求顯達,能守住這百年基業便是對得住魏家先祖。我當初年輕,還悟不透這點,生平做的最後悔的一件事,便是將你那母后送入宮中。」
他喘了喘氣,嘆息道:「然則木已成舟,她已然立在了那個位置上,而你又成了皇帝的長子,也不得不站在人前為靶,便只求無功無過,讓你做箇中庸的太子也好,可是現在……你不甘心平庸,處處要與人爭鋒,如今卻還是落得難以收拾的下場……」
太子連著幾日的委屈,如在在外祖父蒼老而悠長的聲音裡,盡是宣洩出來,竟然是嗚咽一聲,嚎啕大哭:「外祖父,我到底是不是父皇的親兒,為何從小到大,父皇總是一味讓著那琅王,卻總是苛責與我!」
魏申看著眼前哭得如三歲小兒的太子,心裡便是入掉進了寒冰的窟窿一般,只在心裡微微嘆息著,男兒不可不弘毅,這到底是個立不起來的,只恨魏家的前程又盡系在他一人身上,放棄不得。
他話鋒一轉,倒是說起另一樁京城軼事:「你那妾侍白家倒了臺,漕運那龍頭霸主便是空缺下來,太子猜猜,是誰成了漕運的新龍頭?」
太子這幾天火燒屁股,哪裡顧得上別人,自然無心打聽這些個商賈下九流的事情,只恨恨道:「還能有誰?自然是琅王那個出身下賤的王妃了!」
魏申睜開半合的眼道:「世人都是這般想,可是那白家的船行倒閉後,急著出手,前來盤店買船貪圖便宜的商家裡,卻獨獨少了崔記。前些宴會,有人問起那琅王妃怎麼放過這等擴充船隊的機會。可是那琅王妃卻笑言,一條運河當養萬家漕運。萬歲的龍澤均沾,才是黎民蒼生之福。若是她將船盡買了,這頂壟斷漕運的行為,又與白家何異?」
太子一愣,沒想到那崔瓊娘竟然沒有接盤白家的漕運生意。
魏申搖了搖頭:「多淺顯的道理,可惜老朽年輕時不懂,你現在也是不懂。琅王有這等通透的賢妻,何愁不能聖心在握?而卻那楚邪……不是一向甚得皇帝的喜愛?你何苦來作繭自縛,處處與他為敵?他就算再得聖寵,也不能名正言順的登基,本與你何干?」
太子如今有一車的後悔湯藥要飲,聽了祖父慢條斯理的分析後,心內更是如鼎下燃柴,沸騰著一片,只訥訥道:「事已至此,孤該何去何從?」
魏申開口道:「太子若是相信老朽,那便要學會急流勇退,既然聖心昭然,何苦再與你父皇作對,惹得他的厭煩。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還請太子在朝堂之上,當著文武百官親自請求退位讓賢,並請聖上看在你為太子多年兢兢業業不敢懈怠的情分上,賞賜魏家的祖地湘儀為你成王的封地。湘儀是我魏家的發家之地,風水所在,你若主動請去,留下賢名,萬歲自然也不會緊迫於你,留下害子毒父的惡名。」
太子一聽,手裡的魚竿都扔在了冰上:「外祖父,這是何話?我身為大沅皇帝的嫡子,憑什麼要讓位於人?」
那魏申卻依舊是老僧入定的光景,只開口道:「關於琅王妃的事兒,老朽還沒有講完……雖則她不爭不搶,沒有取代白家成為漕運的霸市之主,可是隨後成立的漕執行會,卻是尊崔記的東家為會長,以後漕運的行規,價錢的高低,皆由行會會長商定,不可有惡意壓價,互相爭搶生意的惡行——所以,有時不爭,便是上策。太子……你可聽懂了這琅王妃的故事?」
那一天,太子垂釣了半日,最後拎著個空魚簍回了太子府。
許是在江邊受凍,回去之後便大病了一場,這一場大病來勢洶洶,竟然甚是綿長,以至於當太子再出現在朝堂上時,形容枯槁,活瘦了一大圈,在朝堂上,太子藉口自己體弱不耐,呈上千言禪讓儲君的奏摺。
那奏摺字字真切,句句直達胸臆,只聽得滿朝老臣紛紛垂淚,更有翰林耿直之臣要撞柱明志勸諫太子,高呼太子不可!
一時間朝堂活似靈堂,只弄得皇帝也紅了眼,看著太子消瘦的面容,想著他小時的光景,喚起了些許慈父之心。
結果這一天的朝會,竟然是過了中午都沒有散,諸位大臣輪番上陣,苦口婆心勸諫太子,可是太子去意已決,最後也不知是病的,還是餓的,竟然昏倒在了朝堂上。
於是接下來便是將太子擡下,著太醫診治,這場兵荒馬亂的朝會才算了結。
出了宮門時,盧卷前心貼後心,覺得自己餓得能吞下門前的石龍,便問身邊的琅王要不要去附近的酒家墊墊腸胃。
琅王搖搖頭,表示自己的王妃已經備好了酒菜,他不耐外面的飲食粗糙,要回家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