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那潘三爺也是在自己的一畝三分地豪橫慣了,此時色迷心竅哪裡會聽出眼前女子話裡的深意?眯縫著眼兒,上下打量地說:「還請小娘子報上名來,待我娶了這一門,再去小娘子家拜訪。」
聶清麟看著自己的大外甥,又是嘆了口氣:「不必了,我自會去見一見你的爹娘……」
說著手一揮,魯豫達他們就像下山的猛虎一樣,上去一扯便將那潘三爺扯了下來,摔在了地上,踩著臉兒被捆了個結實。
潘府的家丁一看自家少爺被捆得結實,哪裡肯幹?一窩蜂地撲了上去,又被打得落花流水。
單嬤嬤踹開躺在地上□□的家丁,大步走過去撩起來簾子定睛一看:這眉眼身段,分明就是邵陽公主!
當潘府的當家潘正道聽聞自己的兒子被一不明身份的人擒了去,扔進了官府大牢時,不由得大吃一驚。這潘府的大老爺倒不似兒子那般囂張無舉,可是能將兒子嬌慣成這等目無王法的,也不是個目光長遠之輩。
此地遠離廟堂,那些在朝堂間勾心鬥角的事情是不會知曉得那麽清楚的,自然不知道那皇帝表弟的種種艱難,所以打著皇親國戚的名頭在臨安多年也是從來沒有遇到過這等下臉面的事情。心裡惱火著兒子的荒唐,娶了小妾花點銀子就好,居然是鬧得這等丟人現眼!不過更是惱火著那臨安衙門口,居然是這等沒眼色,不給潘家做臉。
聽跟著成親隊伍的管家說,少爺被打得甚是凄慘,臉腫起老高不說,有幾顆牙都被打了出來。可是還沒等他派人去官府打點,一封拜帖便送到了府裡,一旁正在擦血的管事說道:「老爺,我方才在門房認得那個送來拜帖的小子,就是拿住了我們家少爺那一夥人裡的,竟是挑釁上門了,待看了他們的府宅地址,小的帶些人去教訓下他們!」
可是潘正道的眼兒却是慢慢地睜大了:這拜帖選用的是素麵貢錦做底兒,壓著花紋,撒著金粉的紙麵……葛家先前經營著酒樓,現在經營著錢莊,雖無功名,却是一直與達官顯貴打著交道。這樣的請柬分明就是大內才有特供啊!這心裡頓時有些敲鼓,待到打開請柬一看,上面是一行筆迹清奇的字,客氣地邀請自家的表哥過兩日午時前來皇室在江南的別館一叙。
抖著手慢慢合上請柬,潘正道直覺頭上冒了一層的白毛冷汗,他突然覺得自己的兒子好像是要把天給捅破了。那管家還不不知趣兒地湊過來拱火:「老爺,要不要請鏢局的周鏢師帶些人去?」
潘正道氣得一抬脚,將那管事踹在了地上:「帶著少爺都闖禍到了皇家的頭上,倒是要帶著人還去作死不成?」
潘家主事老爺這幾日食不下咽自不必說。聶清麟其實也是一團要梳理的亂麻。
既然親自來了江南,潘家的家風自然是要整肅一番,免得這般張狂,若是將來落到了有心人的手中做了章,豈不是滿族皆是滅頂之灾。不過還有件頂要緊的,那八皇姐的情形。
當他們將驚魂未定的八皇姐從轎子裡救下時,驚魂未定的她已經是一伸手,撓花了爲她解繩子的魯豫達的臉。不知為何,這分明就是邵陽公主的女子竟是不識得這些宮中舊人了,就連聶清麟抖著聲音輕喚著姐姐,那女子也是一臉惶惶然的模樣
聶清麟便是命人去打聽了這女子的情形,等到詢問了被潘家惡少打得起不來床的藥店林老闆時,那老闆見是有相熟舊人來詢問的模樣,才含泪道出了實情,原來他本是北疆邊城人,十多年前有一幼女在漠北大溪河溺亡。
後來回了江南定居,每隔幾年還有重回故鄉採買些當地特有的草藥,同時去河邊祭奠亡女。沒想到今年去那河邊時,竟是無意中救下了一名少女,當時她浮在河水中懷裡抱著一塊浮木,額頭似乎也被砸傷,奄奄一息,馬上就要沉底兒了。
林老闆當時連忙救了這女子,直覺與這女娃甚有眼緣,而那少女也不知是不是傷了頭部的緣故,前塵往事一概是想不起來了,這簡直就是河神顯靈,看在他這幾十年施藥行善的情分上,便是還了一個女兒回來。
於是林老闆就將她認作女兒,按著亡女的小名喚她青娘,帶回了江南。可是沒想到雖然是青布包頭,粗衫爲裙,却是難掩青娘的天生麗質,因著這兩年生意難做,藥店裡人手不够,青娘也是上鋪子裡幫忙,竟是被那姓藩的小惡霸一眼相中,百般糾纏,最後竟是幹起了强娶的勾當……
聽了林老闆的這番來龍去毛,聶清麟是愈加確定這便是劫後餘生大難不死的皇姐,只是緊緊抱著她又是流了一通眼淚。
這邵陽公主雖然識不得妹妹,可是到底是因著血緣的關係,看著這粉雕玉砌的嬌人也是覺得親切。可待她見了那躺在搖藍裡吐泡泡的小嘉柔時,便是有些驚慌了:「這……這是我的孩兒?那……我的夫婿是誰?」
聶清麟想了想皇姐離奇的婚嫁過程,覺得說多了又是會刺激皇姐頭部隱傷,便是含糊地說他不在此地,一帶而過。
邵陽公主此番受了諸多的苦楚,人也清减了很多,聶清麟便是一意地操心起了姐姐的吃穿用度,樣樣精細著,直恨不得一口氣將邵陽那消瘦的臉頰吃得圓潤起來。
得了空子的時候,聶清麟執筆良久,終是給太傅大人寫了一封書信。雖然心知太傅正是新婚燕爾,若是識趣些便是休要打擾,可是八皇姐被尋到的事情,是自己一力隱瞞不得的,遲早是要入了太傅的耳朵。既然世人都當大魏的邵陽公主已經仙逝,那麽就讓這前半生吃盡了苦楚的皇家女子安穩地度過下半生吧,只期盼太傅大人高抬貴手,在他的那盤棋盤之上,少了這位無足輕重的女子吧。
信裡的每一句都是拿捏著寫的,聶清麟隱隱有些後悔離京時相贈的那副繡品鋪麵。難怪老話講得好:人情路上勿做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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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sp; 當初出走江南,便是拿定了不再返京的心思,竟是未料到自己又是有了求於太傅的時候,依著那男人睚眦必報的小心眼兒,竟是該怎麽在字句言語間伏低做小才好?
將信寄出後,便是石沉大海般的杳無音訊。又是一個月過去,聶清麟也未見有回複的書信,便是漸漸放下心來。隨著衛氏崛起,聶家的兩位公主說到底也是貶損了身價的,就算是想當一枚棋子,也是要先掂算一下自己的分量,她和姐姐俱是不够格兒的了。
一轉眼便是又是賞燈時節。江南的習俗與北方不同,既要夜晚賞燈又要白日賞「花」。
這「花」可是不那花園牆頭攀附著的。而是花中之魁的意思。到了賞燈節這一日,便是全城青樓花車出動,各色的風塵「女將」站在裝飾一新的花車上花枝招展的穿行於臨安的大街小巷。
不過最讓江南女眷們心動的卻是「男花」搖曳。
各地書院裡會推舉才子們登江南第一樓–翻墨樓去開篇作詩,待得選出三甲後,便是要下樓接受花魁獻花。期間這才子佳人的曖昧,便是足足能排滿魏朝大小書坊的一整年的印書排擋。
據說今年書院裡的才子竟大都是才貌俱佳,個個風度翩翩迷人得緊。
這等賞「男色」的盛況,聶清麟是不肯錯過的。老在便定下了翻墨樓裡親賞才子們揮毫潑墨的位置。據說著離著墨台遠遠的位置竟是要價百量。不過公主問過單嬤嬤花的是太傅私庫的錢銀,便也毫不客氣,一口氣定了個包厢,
到了賞燈節這一日,聶清麟與姐姐俱是打扮妥帖,今兒她爲自己和姐姐揀選的羅裙可是有名堂的,一青一白,乃是意托雷峰塔兩位蛇仙之意,姐姐扮成白娘子,她便是小青妹妹,倒是要忘了人世的教條凡俗,只當是世事不通的妖靈,只管玩樂才好,待得調好的胭脂,梳理整齊了鬢髮,貼好了花鈿,便姐妹二人相携上了馬車直奔到了翻墨樓。
別處的高樓俱是人滿為患,只有這裡還算通透,賓客雖多,卻不擁擠。只因這翻墨樓地勢好,不用下樓便可看長街上的彩車駛過,又因爲價格高昂,江南一般的富戶也是登不上來。更因爲一般在翻墨樓訂座的俱是家中有待嫁嬌女的富豪人家。
要知道,每次能在翻墨樓裡拔得頭籌者,皆是採過人之輩,莫不是要爭得幾許功名的才俊。江南的商賈之家衆多,不愁銀子愁功名。若是女兒嫁給這樣前途不可限量的才子,就算那才子家中清貧些,也是甘願的。於是每年的翻墨樓上,皆是成就無數的佳話。那些書院才子們也是心知肚明,有那家境貧寒之輩更是抱著一朝抱得美人歸的心思來到這翻墨樓上嶄露頭角。
這等花樣翻新,又是十足的相親儀式,真是有種濃鬱的江南風情。
只是今年待得身著素色白衣的才子們紛紛在先生的指引下登上了翻墨樓的墨寶高臺上時都是有些呼吸一緊。因爲少年家們本是不動聲色地朝著不遠處的看席一掃,那目光就紛紛定在了其中一個包厢的兩位妙齡女子的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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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倆位女子竟是哪個府上的千金?只見那位身穿白色素裙的女子低眉斂目一副清秀的氣韵,還未來得及回味那眉眼的滋味,便是又掃到了一旁身著青衣的女子,不同於先前那位小姐的素,這位小姐的眉眼却是筆墨勾勒不出的嫵媚嬌俏,年紀不大,却是通身一股說不出的高貴氣韵。當她那雙不畫而自濃的眉眼微微掃過時,只覺得似乎是被那三月的柔水滌蕩了心田一般,便是再也收攏不會心神了……
那青衣女子看著一衆才子們登上了高臺,便是個個有些神不守捨的模樣,忍不住舒展著手裡的描金骨扇掩住了小嘴,衝著那白衣女子竊竊私語,不知是說了什麽,竟是都笑在了一處。
被佳人們取笑了,才子們這次在老先生們的催促下收斂了心神,微紅著臉紛紛坐到了席地的書案前,準備聽題揮毫潑墨。
不過他們不知,那佳人們取笑得可不是他們的癡態。
聶清麟以往朝堂上見慣了年歲不一的武百官,老的如吳景林一般老態龍鍾,再不然便是中年發福,發線後移的中年殘花,偶爾有幾個年青的,又是讓那鮫犬的衝天妖氣顯得平庸異常。
像今日這般,一群臉上泛著絨毛,透著光亮的青葱男子齊聚一堂,堪稱盛况,江南多美女,那美男也不逞多讓,竟是看花了公主的一對秋水明眸,再次暗道一聲:江南!不錯!
她用扇遮掩著口鼻,直興奮地拉著姐姐低聲說:「竟是各個都這般的出衆,當真是比京城裡的名旦小生還要風度翩翩。」
那邵陽公主得了失憶症,聽聶清麟說著,也是想不起自己看戲的前塵,雖然覺得女子這般衝著一群男子品頭論足十分的不妥。因著忘了自己那種種身世,性子倒是變得活潑了許多,
愛美之心,人皆有之,豈能分男女,在聶清麟的帶動下,竟是也大著膽兒也打量高臺上的一個個英俊斯的少年郎,只把一對雙頰看得粉紅一片。
就連那單嬤嬤也是一臉的笑意,不錯眼地直盯著高臺上的鮮嫩多汁的少年郎們。引得坐在她們身後的魯豫達一陣的瞪眼腹誹:個傷風敗俗的地方!身為男兒,俊俏當如定國侯,強壯當如他魯豫達!一個個弱不禁風的白斬鶏模樣,扔在方才游街的花車上便是可直接扮成娘們了,倒是有哪裡好看?
就在這時,八公主突然低低地對聶清麟說:「你快看,那個頭戴玉冠的少年家一直看著妹妹你呢!」
聶清麟順著她的示意忘了過去,果然高臺上一個個頭高瘦的少年,正挺直腰板坐在書案前,一雙鳳眼直直地望向了聶清麟。
聶清麟被那眼兒看得咯噔一下,只覺得呼吸一窒,待得回神過來便明白自己這是爲何–那少年的一雙眉眼竟
是多少有些同那個人有些相似。
已經數月夢裡無他,可是被個肖似的少年輕輕一瞥竟又發現,不是無他,只是他給予的痛楚早已經蝕入骨髓,無藥可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