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章
甄寶璐有些聽不懂這話的意思。但是本能的覺得暖心。她心下還有些擔心尚哥兒,畢竟以他的性子,今日的態度舉止實在有些奇怪。
甄寶璐將手臂從錦被中伸了出來,白皙纖細的雪臂,就這麼牢牢的抱住他的頸脖,將臉蹭了上去,說道:「大表哥。」她不知道自己該說些什麼,只想就這麼緊緊貼著她,和他親近。
薛讓自問待尚哥兒這個小舅子也算是愛屋及烏了。今兒實在是餘駭猶在,見他這般不懂事,分明知道她身子不適,還讓她赤著腳下榻。他有心結,他能理解,但是她做得已經夠好了,她不欠他什麼,。
他這麼疼愛,容不得別人對她那般態度。以前她還沒嫁給他,他沒法管,可如今她是他的妻子,他有資格管。
他這麼寶貝她,怎麼能在別人面前受半分委屈。
尚哥兒出來,沒有絲毫猶豫,直接便去找了甄如松。
而甄如松雖然在席上吃酒,但是心裡念著閨女,面上的表情也有些冷淡。有官員欲借此機會同他示好,見他心情不好,自然也不敢上前攀談,生得碰一鼻子灰。
甄如松獨自飲了酒,目光朝著遠處望去,見那桂花樹下,立著一個小小的身影。
甄如松蹙眉,旋即起身過去。見果真是尚哥兒,才問道:「怎麼一個人亂跑?」這兒子,穩重懂事,甄如松引以為傲,可今日人多,他還是個孩子,一個人這般跑來跑去,身邊竟連個丫鬟都沒有。他問道,「你娘呢?怎麼你沒待在你娘身邊?」
尚哥兒並非真正七歲孩童。他也能看出這幾年他父母間的疏遠。他袖中的拳用力握了握,猶豫了一會兒,還是開口道:「爹,兒子有事要同你說。」
小小年紀,還一本正經的樣子。
甄如松覺得這副模樣有些可愛,才道:「你說,我聽著。」在甄如松看來,這麼小的孩子,能有什麼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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尚哥兒欲開口。這個時候,那徐氏卻不知從哪裡冒了出來,對著甄如松道:「國公爺。」
徐氏的臉色有些不大好,許是跑得快的緣故,胸前起起伏伏,呼吸急促。甄如松看著她,說道:「怎麼這副樣子?」又道,「尚哥兒年紀小,你怎麼能讓他一個人亂跑呢?」
徐氏瞧著甄如松的態度,心下松了一口氣,說道:「是妾身不是,這就帶尚哥兒回去。」說著,便抓住尚哥兒的手臂。
尚哥兒擰著眉,將手臂從徐氏的手中掙脫,眉宇冷淡,一副不願被她觸碰的樣子。
徐氏怔怔的僵在那裡,雙手有些尷尬的自然垂下。
甄如松見兒子如此,不得不批評道:「平日見你乖巧有禮,怎麼今兒這樣對你娘親?」甄如松向來注重品行,在管教兒子方面,要求也嚴苛一些,特別是對長子。好在這長子從未讓他失望過。
可這會兒尚哥兒待母親的態度,是甄如松所不能容忍的。
徐氏說道:「沒事,方才鬧了些小脾氣,妾身同他說說就是。國公爺您回到席上去罷,這裡有妾身。」
在甄如松的眼裡,尚哥兒再聰慧,也不過是個七歲男娃,不會有什麼要緊事,登時便將他方才要同自己說的事情拋諸腦後,轉身回到席上。
而尚哥兒見勢,就要上前去追。
徐氏見著,忙將他的手臂拉住,低聲道:「尚哥兒!」
尚哥兒轉過身子去看她,小臉冰冷,說道:「……您想讓我包庇你?」
徐氏手一顫,將手收了回來,而後才顫著聲音道:「不是。我會親口說的。」
尚哥兒沒說話。想了想,還是忍不住道:「您為什麼不解釋?還是有什麼苦衷?」
這會兒,徐氏再也不敢將這兒子當成普通的小孩子看了。她垂著眼,不敢看他的眼睛,只喃喃重複著一句話:「我親口說,讓我親口說……」
尚哥兒望著這樣的徐氏,想開口問什麼,張了張嘴,還是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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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兒甄寶璐在長寧侯府發生了這種事情,休息之後,去見了徐老太太和長寧侯及莊氏,便歲薛讓回去了。回去前,甄寶瓊替妹妹理了理頭髮,見她柳眉蹙得緊緊的,關心道:「你回去好好休息,我明兒再過去看你。」
甄寶璐哪裡肯,忙道:「不用了,我又沒什麼事兒。姐姐你安心養胎就成了。」見甄寶瓊還是不放心,甄寶璐就笑著對宋執道,「姐夫你還是趕緊將姐姐帶回去吧。」
宋執笑笑,遂扶著甄寶瓊進去。
甄寶璐受了涼,衣衫穿得比來的時候厚實些。這些衣裳,還是徐繡心的呢。想著先前徐繡心對她的態度,她還真有些受寵若驚。今兒她替她說話,倒是沒有刻意幫她的意思,畢竟她看徐繡心也是不順眼的,卻沒想到,就這麼一番話,令她改變了對她的看法。
甄寶璐心裡也是開心的,不管怎麼說,多多少少還是有些收穫。
想了這些,甄寶璐歪著腦袋看身旁的薛讓,自打她出事之後,薛讓就沒有笑過。她心下內疚,小心翼翼的將手伸了過去,用小指輕輕勾住他的,眉目含笑道:「大表哥。」
薛讓側過臉看她,見她小臉不似來時那般紅潤,便用力把人往懷裡帶,說道:「你休息吧。」
甄寶璐其實是想和他說說話的,畢竟她該休息的都已經休息過了。可目下見他的態度,便也乖乖的靠在他的懷裡,就這麼聞著他身上的味兒,闔眼休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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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廂,徐承朗喝得爛醉進了洞房。
洞房之內,那沈沉魚正忐忑不安的坐在床沿。大紅蓋頭适才已經揭過了,只是這沈沉魚的臉上仍是蒙著一層薄薄的面紗。因雙腳的緣故,她身邊的丫鬟是寸步不離的。
徐承朗朝著榻邊望了一眼。
裸露在面紗外的一雙眸子明亮又忐忑,一如既往的好看,卻少了幾分昔日的高傲。見著徐承朗穿著喜袍,容貌俊朗,更是令沈沉魚有些看癡了。但一想到自個兒的,沈沉魚便不由自主的抬手撫了撫自己的面紗。
徐承朗進了淨房沐浴,換好寢衣,才走到了榻邊。而這時候,沈沉魚已經在榻上躺好了。
沈沉魚怎麼也是堂堂縣主,從小見識的便是大場面,一貫從容淡定,何時流露過這般緊張的態度?
她感受著身下柔軟的褥子明顯的凹陷,手心冒汗,一顆心幾乎都要從喉嚨口跳出來了。只察覺到他躺好,二人各自分開蓋著一床喜被,之後卻見他沒有半分動靜了。
沈沉魚有些睡不著,緊緊握著拳頭側躺著,等了好久,見他還是沒有動靜,這才閉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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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日,徐氏在長寧侯府喝完喜酒,便隨一家人回去了。甄如松喝了酒,徐氏一如往常親自給他送醒酒湯去。只是過去前,她坐在妝奩前好生梳妝了一番。
徐氏望著鏡中容顏漸逝的女人,忽然有些認不出自己了。她抬手撫了撫,手心有些顫抖。
嚴嬤嬤道:「夫人還是光彩依舊。」
徐氏沒有說話,往髻上插了一支碧色透玉扁釵。那是甄如松送給她的。徐氏有很多首飾,卻獨獨最喜歡這一樣。只是這玉釵容易碎,她每回都捨不得戴。徐氏將玉釵插好,站起身來。她穿著一身水紅色十樣錦妝花褙子,腰肢纖細如柳,身形同年輕的時候沒什麼兩樣,乍一眼看上去,她還是當初那個剛嫁到齊國公府,那個事事小心、眉目恭順的新婦。
甄如松正欲脫外袍,就見徐氏進來了。徐氏走到他的跟前,說道:「讓妾身來吧。」
她素來溫柔體貼,甄如松放下手,由著她解扣子。
他低下頭看她,見她仿佛同往常有些不一樣。待看到她鬢間的幾根銀絲時,甄如松才怔了怔。不知不覺,他們都漸漸老了。想到這裡,甄如松有些心軟,又有些自責。沒想到時間過的這般快,這妻子已經相伴自己十幾年了。
脫了外袍,甄如松又喝了徐氏送來的醒酒湯。
徐氏看著他喝下,抬手將瓷碗接過,讓丫鬟退下。
甄如松看她這架勢,便問道:「有事要同我說?」
徐氏彎唇笑了笑,目光落在面前高大男人的眉眼之上,說道:「妾身忽然想起,第一次見到國公爺時的場景——」
甄如松蹙了蹙眉。按著大周的習俗,這男女定親前,是可以相看的。那會兒他遠遠的看著她,見她舉止溫婉嫺熟,又容貌出眾,念及她的家世,當他的繼室算是委屈了。而且那會兒他對男女之事的心思很淡,本是不應的,可是忽然瞧見她笑盈盈的照顧孩子,甚是賢慧,便念著那年幼喪母的女兒,的確需要一個繼母來照顧,這才點了頭。說實在的,他對這位妻子的感情,也是她進門之後,一點一滴被她感動,才接納她,之後甚至和她如膠似漆,有過一段極恩愛的日子。
徐氏說道:「妾身頭一回見國公爺,不過豆蔻年華,國公爺興許已經忘記了,當時我差點被馬兒撞到,是您救了我。」
這個,甄如松還真不記得了。
他淡淡道:「是嘛,好像有些印象。不過太久了,記不清了。」
徐氏眼眸晶亮,仿佛還是當初那個情竇初開的姑娘。她道:「妾身卻記得很清楚。那日國公爺穿著一身湖藍色直綴,腰側掛著兩個香囊,戴的發冠,是白玉刻竹紋的。」
甄如松有些怔住。
徐氏繼續說道:「國公爺,能嫁給您,是我一輩子最幸福的事情。我對您的感情,雖然從未說過,可是遠比你想像的要來得深。」她想了想,才終於說道,「這輩子,我算是知足了。」
若說沒有感動,那自然是騙人的。甄如松的目光溫和了一些,又想著這幾年對妻子的態度,才道:「窈窈,怎麼今兒說這些?」
徐氏咬了咬唇,含笑的眼睛登時落淚。她的目光近乎癡纏,就這麼看向甄如松,在咬了咬唇,深吸一口氣說道:「今日阿璐差點出事,國公爺不必再查,此事……此事是妾身所為。」
甄如松高大的身形僵在那裡,半晌才道:「你、你說什麼?」
徐氏仰頭說道:「是妾身,讓府中小廝趙全,打暈了她們主僕二人,命他縱火的。」
「我看你是瘋了!」甄如松雙目泛紅,怒吼道,「阿璐是你的女兒!她是你的親生女兒!你為何這麼做?」
聽到這般動靜,立在外面的嚴嬤嬤也是站不住了,一進去就見甄如松掐著徐氏的脖子,忙上前阻撓道:「國公爺,您別這樣,夫人怎麼做也是為了您啊!」
甄如松看著嚴嬤嬤,松了手,徐氏登時身子無力的跌坐在地上。他說道:「你是夫人身邊伺候的,也是親眼看著阿璐長大的,你就這麼由著夫人瘋?」
嚴嬤嬤立刻跪了下來,說道:「國公爺,夫人也是沒法子……」
嚴嬤嬤心裡也是糾結萬分的。她這夫人,為著這國公爺,可是什麼事情都做得出來。
這幾年徐氏同甄如松夫妻二人關係冷淡,徐氏以為是自己年老色衰,想了法子弄來了息香丸。那息香丸非常昂過,但是效果極好,吃了幾日,徐氏便容光煥發,皮膚嬌嫩如少女。徐氏大喜,卻不知那息香丸不僅有依賴性,而且反噬強,還會亂了人的心智。嚴嬤嬤也是勸過機會的,但是徐氏為了容貌,怎麼都不聽。
後來自然為時已晚。
徐氏從每三日吃一回,到每日吃一回,這容顏還是急速衰老,一頭烏亮的青絲也長出了白髮。徐氏每日早晨伺候甄如松起床之後,頭一件事情便是將自己的白髮拔光。
前幾日,徐氏去了靈峰寺,恰好遇到了雲遊回來的玄妙大師。
嚴嬤嬤繼續說道:「……那玄妙大師說咱們六姑娘天生克親,若有她在,父母便會早逝。夫人起初是不肯信的,但是那日國公爺恰好不慎落馬……」
這事發生在幾日前。
那日回府的路上,甄如松的確不慎跌落馬背,差點就命喪馬蹄之下。好在這事兒有驚無險,甄如松也不過受了一點皮外傷。他不願讓老太太擔心,自然沒有聲張,而那剛剛出嫁的女兒,他也是捨不得她為自己擔心的,這才無人知曉。唯有身邊伺候的徐氏知道。
甄如鬆氣得雙手發抖,說道:「這種荒謬之言,你也信!」
因那息香丸,徐氏的心智本就有受損,這甄如松又待她日漸冷淡,她心裡越發著急。
至於甄寶璐,徐氏便是再不喜歡她,也是存著母女感情的,她平日裡可以苛責,但真的要她下手,她也是猶豫了許久。今兒她見甄寶璐過得這般好,想著她的幸福,卻要用雙親的命來換……
之後,徐氏又恰好看到甄寶璐救了徐繡心,要去西廂房換衣裳。她知道西廂房那地方沒什麼人,所以才狠了心下手。
徐氏哭著說道:「妾身的命不打緊,但是妾身絕對不能拿國公爺您的命冒險。自打有了阿璐之後,您這意外不是一回兩回了,先前那場疫病,差點就……」
徐氏年少便對甄如松傾心,以她的身份,本是可以嫁給他的。只是他卻娶了他青梅竹馬的表妹薛氏。她為此傷心不已,推了所有的親事。每回想起他一身喜袍騎在大馬上,恨不得自己就是那薛氏,替他生兒育女。後來那薛氏總算是早早的沒了,以她的身份,當他的續弦本就是委屈了,只要她答應,那齊國公府沒有不點頭的道理。
這些年,她待甄寶瓊好,當孝順兒媳,當賢慧妻子,將事情做得最好,不過是想證明給他看,薛氏能做的,她會做得更好。
這會兒徐氏已經跪在了地上。她匍匐在他的腳下,卑微可憐,滿臉是淚道:「妾身可不不管其他人,什麼都可以不要,但是您一定要好好的。只要你好好的,就算讓妾身去死,也心甘情願。」
這番話,甄如松是半點沒有感動的。他甚至覺得有些不可置信。在他眼裡,溫婉賢淑的妻子,竟然是這個樣子……
甄如松道:「可是阿璐是你的親生女兒。」
徐氏顫著手道:「妾身猶豫過的,妾身也很害怕,但是沒辦法……」再如何的沒感情,也是親母女。可在徐氏的眼裡,最重要的,不過是面前這個丈夫好好的。
甄如松看向徐氏,登時覺得她有些面目可憎。只是依她所言,一切都是因為他……一想到今日閨女差點出事,甄如松是恨不得將那始作俑者千刀萬剮的。可如今他的妻子告訴他,是因為他。
甄如松身子一踉蹌,往後退了一步。
「國公爺!」徐氏著急的喊了一聲。
甄如松忙抬手,避她如蛇蠍,道:「別過來……」他紅著眼看著她,音色凜冽道,「不要靠近我。你出去,我現在不要看到你。」
徐氏早已哭成了淚人,可她終究是聽他的話,身子顫抖著起身,一步一步的走出了臥房。
甄如松大口大口的喘著氣,見著徐氏出去,這才身形不穩,跌坐在了圈椅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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甄寶璐隨薛讓回了府。那薛老太太也領著三夫人顧氏過來看了,薛老太太纏著手握著甄寶璐的手,上下打量了一番,喃喃道:「沒事就好,沒事就好。」
甄寶璐有些不好意思,好說歹說安撫了老太太,才總算是松了一口氣。
不過薛讓的臉色一直都不好。
甄寶璐知他是擔心過度了,晚上沐浴完上榻的時候,便難得熱情的纏了上去。薛讓面色淡淡,可身體已然有了反應。他將人摟到了懷裡,眉宇舒緩了些,溫柔的親了親她的臉,道:「睡吧。」便沒有下一步的舉止了。
甄寶璐的確也是身子不適,可為了哄他,她也是樂意的,眼下見他體貼,自然莞爾一笑,也湊上去親親他俊美的臉頰,一臉滿足的紅著小臉道:「過幾日,我隨你收拾,好不好?」
薛讓終於露出了微笑。他抬手捏捏她的臉,將妻子抱得緊緊的。
待三更的梆子敲過,甄寶璐早已睡得香甜,只是迷迷糊糊間,察覺到外面有些動靜,之後就感覺到薛讓匆匆忙忙披上衣裳出去了。身邊沒了人,甄寶璐有些不安,便側躺著等他回來。
聽到一陣熟悉的腳步聲,甄寶璐才坐了起來,見果真是他,才睡眼惺忪的問道:「怎麼了?可是發生什麼事情了?」
大晚上的,事情一定很急。
薛讓面無表情坐在她的身旁,許久,才握著她的手,喚道:「阿璐……」
甄寶璐有些被他的反應嚇到,心下慌張,總覺得有種不祥的預感,而後才淡淡的笑了笑,道:「什麼呀?你說吧。」
薛讓這才說道:「齊國公府傳來消息,說是你娘親……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