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一章
瓊娘不懷疑這位二姑娘的本事, 但是行走水路間, 難免危險,所以她說道:「恐怕還要二少跟你的兄長商定,他若同意才可。」
公孫二姑娘揚了揚下巴道:「我們兄妹都是各管各的,我的事情不用他做主。咱麼還是先將押運的鏢銀談妥, 其他的兄弟由我來張羅,走鏢的單子照規矩一賠二, 若有散失, 我照賠二倍。只是我接的鏢, 鏢銀也要比市價貴上二倍, 不知崔小姐可願?」
瓊娘笑了笑,直覺得自己也被這位「二少」沾染了江湖豪氣,當下也不廢言, 只道:「那就有勞二少,若是順利折返,除鏢銀外, 另有紅封!」
二姑娘見她這般豪爽, 反而臉上有些不自在,只抱了抱拳道:「最近手頭略緊, 崔小姐的仗義, 某記下了, 日後定當加倍奉還!」
於是二姑娘一遭寫下了定鏢的文書, 便自張羅去了。
沒兩天的功夫, 便整船待發。
為了穩妥起見, 航船避開了現在多事的航線,繞得稍微遠些。
在起航前,琅王命人給瓊娘送來了鞭炮慶祝起航。掛鞭捲成了筒,粗粗好幾大捆。
瓊娘見了說道:「這個不要放了,去採買軍用的草藥,應該安靜低調些行事……」
她的話音還未落,那幾個身手麻利的便衣侍衛卻已經舒展了幾大卷,點燃了火捻子,在渡口噼裡啪啦地放了起來。
常進在震天動地的轟響聲中伸著脖子問:「啊……王妃,您說什麼?」
瓊娘盡力大聲地叫他熄滅了鞭炮,可是聲音便是在震天的鞭炮聲裡如同跌進了奔騰大河的石子,全不見回聲。
瓊娘又是懼怕鞭炮的,根本不敢靠近,不然非親自端著一盆水潑過去不可。
這還不算,除了鞭炮,竟然還打著一副黑底紅字的描金大旗,在獵獵江風裡抖得颯颯響,崔記的名頭打得那叫一個響亮。
公孫二姑娘倒是不甚介意的模樣,只穿著一件黑色的長衫,簪著發冠,單腳支在船舷上,叼著一根清牙的去皮柳枝,笑著道:「得!東家下了血本祭船,弟兄們都給我精神著點!待回來了,我請你們喝花酒,賞銀子好讓你們風風光光地會相好兒!」
這一席話,引得是船上的船把式和鏢師們連聲叫好,那船兒起錨,便組了列隊駛向了遠方。
瓊娘在回程裡,心內似乎像堵了什麼,越想越不是滋味。
只回到大營時,也不見那王爺的蹤影。
楚邪的底子好,捱過了失血的那一關節,每天魚肉不斷,恢復得也很快,這一精神了,便整日裡與眾將領為伍,總不見回來。
捱到了半夜,瓊娘躺在床榻上,總算是聽到了熟悉的腳步聲入了營帳,便是攏著長髮翻身坐起。
楚邪家見她要起來,解了披風順手將她塞入了被子裡道:「大營靠著江邊,夜裡風大,溼氣重,你這般單衣起來,不是要鬧病?不是叫人攏了炭盆子嗎?怎麼撤了?」說著不甚滿意地摸了摸她冰涼涼的小腳。
瓊娘偎在她的懷裡道:「到了夜裡有王爺在身側,摟得人甚緊,汗津津的,哪裡要用炭火烘?」
琅王覺得這小婦人說話怪撩人的,便低下頭問她昨日夜裡哪一段抱得最緊,出汗最多。
這種葷話叫人怎麼回?只被他磨得被迫說出幾句沒規矩的話來後,惹得那浪蕩王爺含住她的朱脣呵呵笑。
不過一時胡鬧後,她便要服侍著琅王換上就寢的裡衣,一邊繫著釦子一邊道:「今日怎麼的叫常進送了那麼多的鞭炮過來?不知道的還以為是要來炸船打劫……行事這般張揚,招惹來盜匪可如何是好?」
她說這話時,是看著琅王的臉的。
琅王長相俊美,據說肖似他的母親,挺直的鼻樑搭配著薄脣,總給人一種高貴而冰冷之感。
而現在,那張臉上一直說不出的淡漠之情,也似乎並不打算接續瓊孃的話。
瓊孃的心一冷,手勢也緩了,只定定看著楚邪道:「王爺是故意的?」
楚邪淡淡道:「放心,你的貨船若有閃失,本王加倍償給你。」
瓊娘聽了這話,急得從床榻上立時坐起來道:「王爺!這哪是銀子的事情?公孫家的二姑娘還在船上,你用她當餌,若是有個散失,我怎麼與她哥哥交代?」
琅王覺得瓊娘有些小題大做,只想將她快些安撫進溫暖的棉塌上去,開口道:「江東如此戰事未決,受苦的便是百姓,眼看著出了冬,整個沿江的水全化開後,這群水匪必定更加肆無忌憚,說不得要流竄到哪裡作惡。那船上是公孫家的那個假小子更好,若是換了旁人,說不定還引不出那人出來呢!」
瓊娘直覺得有口氣在嗓子眼憋著,卻不知該如何發洩。
道理的確是高瞻遠矚的帝王道,王侯策。
凡做大事者,必定不會拘泥於小節,君不見一將功成萬骨枯?琅王這般做法犧牲一個金盆洗手的女水匪,換來的是沿江的安定,大沅朝的盛世。
是以琅王的這番話,無論在朝堂上下,到了哪裡,都是挑不出錯來的。
可是琅王挑明瞭,瓊娘一時反而不知該如何駁斥於他。但是心內的那股子焦灼卻不斷拉扯著她的良心。
不過琅王卻不覺得這兩個水匪跟瓊娘有什麼大交情,只解釋完了,便覺得此事了結。
可是瓊娘卻過不去那道坎,便是琅王怎麼拉,也不肯躺下。
琅王耐著性子哄了幾句,也不見瓊娘軟化,倒是變得不耐煩,冷著聲道:「本王操勞一天,不過回來想睡個安穩覺,你怎麼這般使性子?當真是不識得大體的!」
這話轟的一下,便是引燃了瓊孃的心火,她一時激憤,竟然在床上站了起來,小小的個子也是毫不相讓地挺得直直的,低著頭看著倒臥在床榻上的琅王道:「王爺您要建立千秋的功業,原是不幹瓊孃的事情,你下了哪步棋,用誰當棋子也是貴人自有您的考量。可是能不能拿我當棋子前,事先知會一聲?難道你只覺得你們男人間有忠有義,我們婦人之間便無忠義大道可講?這叫那二姑娘怎麼想?難道她命喪之時,還要誤以為是我在利用她嗎?」
這瓊娘先前也有跟他置氣的時候,不過都是冷冷的扮姨母樣,只作不與小兒爭辯的清冷矜持狀。
今日倒好,還真像個碧玉年華的少女一般,全然沒有半點的禮儀可言,竟然敢站在床上衝他嚷!
於是他也騰得做起身,扔甩了枕頭道:「放屁!本王何時拿你做了棋子?那差事又不是你求著她做的,是她自己上趕子找來的,還二倍的價錢?錢銀是那麼好賺的?便是欺你良善,宰了你的秋風。總也要跟她一些教訓,莫打秋風打到本王的頭上來。再說那假激水客,便是公孫無亦先前的部下。當初跟公孫二求婚不成一時鬧翻了臉去。公孫無亦當時不清理乾淨門戶,留下了這些個爛攤子。難道此時他兄妹不該做些什麼補償?憑什麼拉屎便可走人,只讓別人替他收拾?好大的屁股,好大的臉!」
瓊娘雖然在市井裡呆了些時日,習得些市井喝罵的心法。但是真戰起來,還是不敵琅王在兵營裡訓斥一群糙漢子的粗糲。
她也一時被琅王的歪理繞了進去,不得駁斥,只氣呼呼地抱著自己的枕頭便要走。
琅王將她攔腰抱住,冷著眼問道:「哪去?」
瓊娘同樣冷聲道:「怕擾了王爺休憩,去丫鬟的營帳裡睡。」
琅王眼角沁著寒霜道:「先撤了炭盆子,現在又無事生非地鬧著要走,要陰謀凍死本王嗎?謀害了親夫,東窗事發時,你可就改嫁不得了!」
瓊娘被這胡攪蠻纏的琅王氣得已經聲顫,便是喊著營帳外的侍衛,叫他們給王爺燒個滾熱的炭盆子來。
營帳外的侍衛應了一聲,便要去撿炭來燒。
可是沒走幾步,卻被常進攔住。那小侍衛不解,須得他們的常侍衛長解惑一番:「聽見裡面吵架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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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小侍衛點了點頭。
「喊炭盆子的是王妃,那王爺喊了嗎?」
小侍衛搖了搖頭。
常進便道:「既然是這樣,那你便老實點呆著,不然一會真端了炭盆子進去,挨軍棍時可別怪沒人點撥你!」
說完這話時,他又嘆了口氣。
幸好今晨時,琅王吩咐著要那個何小姐的營帳搬得遠些,不然此時的爭吵,豈不是要被那小娘皮聽見了?
其實今日送鞭炮前,他便好心提醒過王爺,這麼先斬後奏的恐怕不妥。可是王爺顯然沒有這小侍衛受教,全然不聽啊!
唉,只可惜了早晨時,琅王特意命人斬殺了那只肥羊,好不容易備下的羊腸衣,恐怕是沒得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