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蠱惑人心
簡妍這一晚上翻來覆去的都睡不著,最後她索性是爬了起來,抱著被子倚在床欄杆上,默默的想著心事。
她沒有想到沈綽竟然會喜歡她。畢竟說起來連今日在內他們也不過才見了四次而已。
她啃著自己的大拇指,蹙了一雙纖細的眉,望著桌上微弱的燭火出神。
先前沈綽說著他喜歡她,又問著自己能不能喜歡他的時候,她當時雖然是很震驚,可隨即反應過來也立刻就回答他了。
不能。
她可以很明顯的看到沈綽面上的神情立時就黯淡了下去。但隨即他又恢復了以往的模樣,原就微翹的唇角更是勾了一個弧度起來,笑的極是欠揍的說著,來日方長,他有的是耐心等著她喜歡上他的那一刻。
這個來日方才,那就有點麻煩了啊。簡妍慢慢的咬著自己的大拇指,頗為煩惱的想著,沈綽的這言下之意豈非就是這樣一直將她關在這裡,不放她走?
她想了想,下了床,赤腳走到了窗子面前。
屋子裡燒了地龍,便是赤腳踏在地板上也不會覺得冷。只是當她伸手推開窗子的時候,立時就有一股冷風直灌了進來,只凍的她全身都起了一身雞皮疙瘩,差點沒將她直接凍成了屋簷下面掛著的冰溜子。
但她還是顧不得冷,仔仔細細的打量著外面。
這是一個小院落。她現下住了正房,東西兩側廂房,沈綽就住了東廂房。庭院裡種了海棠芭蕉,窗前有太湖石堆砌而成的玲瓏山子,牆角修竹青翠,極是幽靜。
只是院門那裡卻是有人守著的。雖說那兩個人只是僕婦,但外面定然也是有小廝在守著的。而且沈綽現下就住在東廂房……
簡妍暗暗的嘆了一口氣,伸手又將窗子關上了,轉身沉默的走到床邊爬了上去。
沈綽為人實在是太精明,只怕這個莊子他已是讓人守的水洩不通了,想從這裡逃走難度實在太大。
她雙手環著膝,頭輕輕的擱在了膝蓋上,腦子裡開始在想著徐仲宣。
也不知道他現下在做什麼?只怕到了明日他就會知道自己徹夜未歸的事了吧?他會不會以為著是周元正指使碧雲和崔媽媽擄走了她?而等到周元正回鄉祭祖回來之後,察覺到她不見了,會不會以為是徐仲宣將她藏了起來?到時原本就劍拔弩張的兩個人之間是不是就會更加的容不下彼此?
原本她是想著要給徐仲宣爭取時間的。想著等她逃了之後,過些日子就會遣了人暗暗的對徐仲宣說明她的去向,讓他不要擔心。而周元正那邊,只要她不見了,碧雲和崔媽媽自會去稟報周元正,到時有碧雲和崔媽媽兩個人作證是她自己私自逃了的,想必周元正也是怪不到徐仲宣頭上去的。可是哪裡曉得現下沈綽卻是打亂了她的一切計畫。
簡妍閉了閉眼,心裡由不得的就有些恨沈綽。
他倒是好謀劃。他這樣將碧雲和崔媽媽都處置了,就沒有其他人知道她的去向了。到時只會讓徐仲宣和周元正彼此之間都以為是對方擄了她或是藏了她,再是疑心不到他的身上來。到時等到徐仲宣和周元正兩個人之間鷸蚌相爭,落了個各自傷了元氣的下場,他倒在這裡坐收漁翁之利了。
可說到底,最應該恨的應該還是她自己啊。她怎麼就這樣的蠢呢?這下子非但是幫不到徐仲宣,反倒還會讓他擔心,同時承受著周元正更大的迫害。
簡妍只自責的忍不住伸手狠狠的捶了自己好幾下。
而沈綽那邊,這時也悄悄的關了窗子。
其實他一直都在關注著正屋的動靜。簡妍開窗子的時候雖然小心翼翼,儘量沒有發出聲音來,可他還是察覺到了。
見著她那樣謹慎的四處打量,他就曉得,她定然是想趁機逃跑的。
只是這莊子四處他都已經佈下了人手,她想要從這裡逃走,實在是難於登天。
見著她一臉失望懊惱的關了窗子,沈綽隨即便也關了窗子,走到桌旁坐下,拎起茶桶裡的茶吊子給自己倒了一杯水。
溫熱的水順著喉嚨慢慢的滑了下去,可依然熨不平他心底裡的那些漣漪。
他沒想到簡妍會那般直接明瞭的拒絕他。
不能這兩個字自她的口中說了出來時,立時便化為了一把尖利的匕首,狠狠的扎在了他的心上。
自小到大,他第一次有這樣挫敗疼痛的感覺。
可是他是不會對她放手的。但他同樣的也不會強迫她。來日方長,他有的是時間。
次日簡妍醒過來的時候,眼底下有淡淡的青色。
四月就小心翼翼的問著她:「姑娘,你沒有睡好?」
簡妍伸手指了指她眼底下同樣的青色:「你不也是沒有睡好?」
四月便沉默無語了。
是啊。若是在這樣的情況下還能睡好的人,那縱然不是個傻子,只怕也是差不離的了。
有丫鬟掀簾子進了來,屈膝向簡妍行禮,恭敬的說著:「公子請姑娘到明間裡用早膳。」
四月看著簡妍。簡妍卻在看著面前梳妝桌上放著的官窯甜白釉玉壺春瓶。
這瓶裡插了兩枝臘梅花,疏影橫斜,暗香浮動。
其實她心裡很煩躁。任憑是誰,被人這樣當做是個物件一般的擄來擄去,任憑你是如何的說,照樣不顧你的意願把你關在這樣的一個所在。縱然是這莊子再清幽雅致,屋子裡再是什麼都齊全,可那又怎麼樣?
簡妍現在心底隱隱就有一股衝動,想伸手拿了面前的這瓶子,然後照著沈綽的頭就直接來那麼一下。
可是不能衝動啊。她可以在徐仲宣的面前隨意的使著她的小性子,可是在沈綽面前卻是不能的。
他不可能如徐仲宣那般的包容她。
簡妍於是就閉了眼,深深的呼吸了幾口。待到再睜開眼時,雙目之中再沒有了煩躁之意,轉而是一片清明之色。
她起身站了起來,隨著那個丫鬟出了屋子。
明間裡,沈綽已是坐在了桌旁。
見著她出來,他便抬眼望了過來。
她身上穿的還是昨日的那件煙霞粉縷金撒花緞面的對襟長襖,杏黃棉綾裙。頭上的首飾也沒有變,依然不過是一支點翠鳳凰展翅步搖,半月形的金墜腳扁梳,並著兩朵淡藍色的對紗絹花而已。
沈綽便微微的皺了皺眉,問著:「屋子裡的那些衣裙和首飾你都不喜歡?」
她就這樣不想用他給她置辦的東西?
簡妍早就發現了,屋裡的衣櫃裡滿滿的都是各種奢華的服飾,梳妝桌上的兩只花梨木匣子裡也是各樣現下時新的首飾,想必這些都是沈綽提前預備好的。
可是那又怎樣?她就是不喜歡。
簡妍不發一語的坐在了桌旁,沒有回答。
桌子上裡外靠花的青瓷小碟子裡擺放的都是各種精緻的糕點,有好些都是她叫不上名字來的。
有丫鬟上前,盛了一碗碧粳粥放在她的面前。她拿了筷子,垂頭開始吃了起來。
從沈綽這裡望過去,可以看到她垂下頭之後露出來的一截細膩白皙的脖頸子。上面還有幾縷碎髮,柔柔的搭在上面。
縱然是她現下對他很冷淡,可是這樣與她坐在同一張桌旁,一起用早膳的感覺也還是很不錯的啊。
於是沈綽便也心情愉悅的開始低頭用著早飯。
等到他放下筷子的時候,就見對面的簡妍早就是放下了筷子,正靜靜的看著他。
「沈綽,」見著沈綽也用完了早飯,簡妍便冷靜的開了口,「我們來談一筆交易如何?」
沈綽頗感興趣的傾了傾身子,問著:「什麼交易?」
「我可以不要你手中七家什錦閣的三成分紅,也可以將這京城的什錦閣交給你。甚至我還可以同你一起制定海外貿易之事,一起探討如何才能貨通天下、匯通天下,將我所有知道的東西一併都說給你聽。而我的條件就只有一個……」
「讓你離開這裡?」沈綽挑了挑眉梢,問著,「你就這樣不想同我在一起?」
簡妍平靜冷漠的點頭:「是。」
「為什麼?」沈綽追問,「難道我不夠好?」
「這與你夠不夠好無關。這世上夠好的人多了去了,那我也不能一一的想同他們在一起啊。」
「那徐仲宣呢?」沈綽繼續追問著,「你為什麼會願意同他在一起?其實像他這樣位高權重的人,也就是面上看著光風霽月罷了,背地裡又有多少你不知道的血腥齷蹉事?若是你真的知道了他內裡做過的那些事,你還會願意同他在一起?」
簡妍只被他這話給說的怔了一怔。
其實她也不曉得。
沈綽見她不說話,便又接著說道:「徐仲宣能給你的,我也都能給你。甚至還有他不能給你的,我也能給你。我可以給你施展你胸中才能的廣闊天地,而不用你這一輩子只是碌碌無為的老死於閨閣內宅中。」
簡妍抿著唇沒有說話,目光有些閃爍。
她確實是不想一輩子都只是這樣待在內宅裡面,局限於那一小塊天地。其實如果可以,她也想大江南北的四處走走逛逛。
世界這樣的大,四處的風景那樣的美,她也很想出去看一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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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綽見她面上有動搖的意思,於是便趁勝追擊的說道:「如果你願意同我在一起,我自然是不會如現下這般的拘著你在這一塊地方。相反,我會帶著你,走遍南北直隸、中原十三省。甚至我們還可以出海,去你所說的那些其他所有的國家去看一看。但是如果你要同徐仲宣在一起,簡妍,你自己想一想,徐仲宣有他所捨棄不掉的權勢,他可會這樣帶著你走遍全世界?」
簡妍放在膝上的兩只手緊緊的握在了一起。
不得不承認,沈綽實在是太會說話了。他現下所說的每一句話都直指她的內心,一如那日他讓白薇轉交給她的那封信一樣。
他總是會知道她心中所想,知道她在擔憂什麼,想要什麼。
這樣的人實在是太可怕了。如果再聽他這樣說下去,只怕自己說不定腦子一熱就會順著他的思路走。
於是簡妍不發一語的就起身站了起來,轉身回了臥房。
身後沈綽的唇角緩緩的勾了起來,一雙細長的鳳眼之中也帶了笑意。
簡妍被他說的有些動搖了。
這是個好現象。這樣再過得些日子,簡妍一定會願意同他在一起的。
即便到那時她心中還有徐仲宣,並沒有真正的接納他,可那又怎麼樣呢?天闊雲高,山高水長,他可以帶她走遍所有的地方,最後她總是會接納他,忘掉徐仲宣的。
沈綽覺得一切都在向著好的方向發展,於是他的心情就越發的愉悅了起來。
只是這份愉悅的心情並沒有持續多久,因著沈進垂手走了進來,稟報了一件事。
「公子,咱們在京城裡的綢緞鋪子被五城兵馬司的人給查封了。」
今日日光甚好,沈綽讓人搬了黃花梨圈椅到院中,鋪了白狐椅墊,正懶散的閉眼倚坐在裡面曬著太陽。
聞言他睜開了雙眼,坐直了身子,微皺了眉頭,問著:「年前五城兵馬司吳指揮的銀子我們沒有給到?」
「給到了。」沈進恭敬作答。
沈綽便又問著:「那五城兵馬司查封我們綢緞鋪子的緣由是什麼?可曾說了?」
「說是昨夜上元佳節有小孩走失,疑心是一夥拐子所為。查封我們的綢緞鋪子,是說昨夜他們追尋那貨拐子的蹤跡時追到我們的鋪子附近就不見了,疑心那夥拐子會藉機藏在我們的鋪子裡,所以就暫且封了我們的鋪子,配合他們五城兵馬司調查。」
沈綽冷笑兩聲,這可真是莫須有的罪名了。
他想得一想,便說著:「拿了五百兩銀票前去送給五城兵馬司的吳指揮。只說是這大節下,我請他喝酒。」
沈進答應著去了。只是他人還沒走出院門,就又有一位家人慌裡慌張的進來稟報著:「公子,咱們在京城裡的茶葉鋪子也教五城兵馬司的人給查封了。」
沈綽問了一番,查封茶葉鋪子的理由依然是那夥拐子有可能會藏在他們的鋪子裡,所以暫且先查封了起來調查一番,等到捕獲到那夥拐子之後再說。
沈綽的一雙長眉就緊緊的擰了起來。
很顯然,這是有人要故意整他。
於是他便冷肅了一張面容,吩咐著沈進:「快馬加鞭趕至京中,上下打點銀子,查探一番到底是誰在背後搞鬼。」
沈進答應著去了。而這邊廂,不時的又有家人進來稟報,或是說古董鋪子被查封的,或是說米鋪被查封的。到最後,眼看著沈家在京城裡的鋪子都快要被查封完了。
這很顯然就是有人要故意整他的了。而且他懷疑這個人就是徐仲宣。因著五城兵馬司裡正副指揮他早就是用銀子打點好了,日常他們對自己的鋪子很是照顧,怎麼會忽然這樣?
若這個人是徐仲宣,難不成是因為他察覺到自己擄走了簡妍?可是他是如何察覺到的?明明他覺得自己做的滴水不漏,碧雲和崔媽媽已是教他處置了,徐仲宣和周元正彼此雙方都只會以為是對方或擄走、或藏起了簡妍,如何會疑心到他的身上?
沈綽心念急轉,然後他就知道他的紕漏出在哪裡了。
白薇!徐仲宣定然已是掌控了白薇,從而知道他給簡妍寫過一封信。只是他一直以為著白薇畢竟已是嫁了出去的丫鬟,其他人不會疑心到她什麼的。
若是早知道如此,他應當連著白薇也一併處置掉的才是。不過對於徐仲宣並沒有被他誤導,以為是周元正指使碧雲和崔媽媽擄走了簡妍,而是在這樣極短的時間內就判斷出了擄走簡妍的是另有他人,他倒不得不真心佩服。
依然不斷的有家人進來通報說某某鋪子被查封的事。
沈綽就嘆了一口氣。
徐仲宣這是在逼他去找他。而但凡只要他邁出這一步,那無疑徐仲宣就站在了主動的位置上,他就只能被動的份。
可是有時候商人就是這樣的無奈。縱然是他能將沈家的生意做遍大江南北,但依然是禁不住官府的折騰。
沈綽心中猶豫不決。
而這時沈進回來了。沈綽細問了一番才知道,這次是巡城御史直接給五城兵馬司下的令,吳指揮壓根就不敢違抗。
沈綽知道,都察院裡的這位巡城御史姓鄭,是前不久剛從山西監察御史的職位上提調上來的。而舉薦他的人正是徐仲宣。
又有小廝進來通報,說是玉器鋪子也被查封了。
至此,沈家在京城裡的所有鋪子全都被查封了。
沈綽回頭望了一眼正房的東次間。
那裡的窗子雖然是關了起來,但透過窗紙,依然可見那道纖細的身影。
她正坐在臨窗的木炕上,垂著頭,也不曉得在做什麼。
沈綽閉了閉眼,片刻之後他睜開雙眼,轉過頭一臉平靜的吩咐著沈進:「套馬車,我們去找徐仲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