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

發佈時間: 2024-09-10 04:38: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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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9章

隔日,邵箐就和孫氏說了這事。

孫氏忙點頭:「你弟弟如今早出晚歸忙著上值, 我閒著呢。」

姑娘被耽誤得年紀都大了, 萬幸找了回來, 傅芸才貌底子是很不錯, 雖如今黃瘦但養養就好, 有魏景表妹這身份,找個如意婆家不難。

她一口應下, 又道:「此事先給孟夫人和五娘說說最好。」

很對, 總得讓人有心理準備。

不過或許孟氏母女也該急的了, 安安二人的心也是好事。

孫氏和邵箐攜手去了流雲居,孟氏傅芸忙將人迎了進去。

「勞孫家妹子費心了, 成天惦記著我們母女。」

雙方坐下,說話的孟氏。實際一般發言的都是孟氏, 傅芸經歷了一場變故以後,早沒了昔日的明豔外向,很少說話, 大部分時間都是微微垂頭沉默坐著。

孟氏面露感激。實際對比起邵箐, 孫氏其實是外人,但她日常閒暇又將閨女的事都放在心上, 不用囑咐,她就常常過來坐,和孟氏母女處得比魏景夫婦還要多出不少。

「沒事, 我也閒得很, 正好和孟姐姐作伴。」

孫氏毫不在意揮揮手, 又笑著端詳兩眼傅芸,見姑娘蠟黃褪了些,臉頰也長回了些許肉,雖眉宇間仍帶鬱色,人也變得內向,但往昔那秀麗模樣已覓回幾分。

她笑道:「姑娘大了,該尋個好婆家,好在如今也不算晚,看著正好呢。」

很尋常的一句話,但傅芸仿佛被嚇了一跳,她猛地抬頭,伸手攢了攢襟口,又按住自己消瘦得近乎枯槁的一張臉:「不,不用的。」

她臉色發白,反應實在有些大得奇怪了。

孫氏愣了愣,不過也沒有太驚異,傅芸現況確實很糟糕,她忙安撫道:「不急,先看著,養好身子再說其他。」

邵箐也笑道:「男大當婚,女大當嫁,你尋個好歸宿,你母親也能安心。」

她是真心希望傅芸能找個好歸宿的,這世道女子本就不易,傅芸還是魏景唯一血親了,得了好歸宿,他心中也能多寬慰一些。

但邵箐很快發現,自己真心一片,似乎並沒有得到應有的回報。

先是孫氏給她說的。

那日母女二人好生寬慰了孟氏傅芸之後,隔日邵箐就繼續忙碌去了。她和魏景丟下不少事,要忙得有很多。但誰知過了幾日,孫氏卻特地來尋她說話。

「元兒,你要多注意些那傅芸,這母女倆似乎有其他心思。」

其他心思?

需要孫氏鄭重提醒女兒的,那只能是那一種心思了。

魏景。

孫氏認真道:「我在後宅多年,肯定錯不了。」

邵箐並沒發現什麼端倪,但她並不質疑母親的話,聞言蹙起眉心。

不過很快,她就發現,孫氏還真沒看錯。

踏入八月,傍晚突然下了雨涼了好些,恰逢忙碌一輪能鬆些,邵箐索性讓手底下的人早些回去。

下值後,去魏景外書房瞄了眼,他還在奮筆疾書。她有點困,和守衛說一聲,乾脆先回去沐浴梳洗了。

但沒想到回去後,沐浴沒沐成,因為正院又來了兩客人。

孟氏和傅芸。

這兩人是來給魏景送補益氣血的羹湯的,據聞是傅芸親自下廚。

邵箐在首位坐下,淡淡道:「夫君日常藥膳補益,乃顏大夫扶脈後開了方子的,恐不好擅自添減。」

傅芸神色有些局促,側頭看了母親一眼,見孟氏並未發話,她絞了絞帕子:「我,我們詢問過府醫,這羹湯清潤滋補,無,無妨的。」

行,你們喜歡就等著吧。

邵箐淡淡應了兩句,興致索然,又升起一陣煩躁。

她倒是不懷疑魏景的,但依舊煩,孟氏和傅芸身份特殊,以後還得接觸,不管多妥善處理,她心裡都有了疙瘩。

什麼亂七八糟的玩意,覬覦過她男人的,她能不喜一輩子。

不鹹不淡地坐著,魏景很快回來了,見人這麼多,他也是一愣。

邵箐睨了他一眼,笑笑:「五表妹給你送羹湯來了,可要嘗嘗?」

妻子心情不好,魏景立即就聽出來了,為何?他看一眼已站起見禮的傅芸孟氏。

魏景是個敏銳的人,除非他根本不往那邊想。但妻子在意這個,他心裡那根弦早就繃得緊緊的,傅芸要不香囊要不羹湯來了三四回,他早隱有所覺。

他一概不接,甚至連藉口忙碌連流雲居都不去了。婉拒的態度很明顯,希望傅芸知難而退。舅母和表妹是僅有的親人,他希望能以最好的方法解決。

但現在明顯不行了,魏景也不是拖泥帶水的性子,他坐下乾脆俐落地說:「羹湯不必了,若與存山方子相衝,反而不美。」

他不等回應,也不看傅芸,轉面看著孟氏道:「舅母,我已托阿箐母親物色戶好人家,待五表妹養好身體,正好走六禮。」

他強調:「有我照應,不拘是哪家,也委屈不得五表妹,舅母放心就是。」

魏景威勢極重,說一不二,一番話不疾不徐,卻無任何質詢餘地。

孟氏乍一聽一愣,大急脫口而出:「不,不能嫁給別人的,她嫁不了別人的!」

什麼意思?

魏景邵箐聽得一怔,夫妻對視一眼,魏景擰眉:「怎麼可能?」

難道顧忌犯官之女,流放犯婦之身?

他道:「大楚朝廷搖搖欲墜,再無力約束其他,但凡益州世家,如能迎娶五表妹,必歡欣至極。」

這話真得不能再真,如今天下諸侯割據,流犯不流犯的,誰還在意?魏景僅一表妹,他勢力範圍下的世家只有爭相求娶的。

魏景句句在理,只孟氏卻哽咽搖頭:「不,不是,她,五娘她……」

「啊啊啊!!」

一直都是內向拘謹的傅芸突然尖叫出聲,她高聲打斷母親的的話:「不,不阿娘不要說,不要說,我求你了!」

傅芸竭嘶底裡,捂著耳朵的手青筋暴突,閉目眼淚紛飛如雨:「阿娘,我求求你了!」

孟氏衝過去抱著女兒,哭道:「五娘她已不能孕子,她,她不能嫁好人家了!」

魏景震驚,「騰」一聲站起:「怎麼回事?!」

「阿娘,阿娘求你不要說,不要說……」

傅芸哭聲尖銳悽楚,孟氏心疼女兒閉口不言。但這麼大一件事,不問清楚是不可能的,魏景摒退所有下僕,蹙眉眉心連連追問。

最終,孟氏不得不哭著說出真相:「她得孕又流了,得孕又流了,反復多次,大夫斷言,此生也不可能再有身孕了!」

「怎麼會這樣?」

怎麼會反復流產?還到了無法再受孕的地步?魏景怒:「是何人?是何人所為?」

「不是一個人!」

傅芸的尖哭聲中,孟氏被追問得避無可避,咬牙淒聲道:「她曾被人擄至私礦,被迫成了營妓……」

「啊啊啊啊啊啊!」

傅芸再次爆發出尖叫聲,這尖叫淒厲至極,掩蓋了孟氏的後半截子話,不過,魏景邵箐耳尖,已經聽見最關鍵那個詞了。

二人對視一眼,在彼此眼中看見震驚。

……

孟氏一雙兒女,當年出事的不僅僅只有兒子。

傅沛被搶後,母女驚慌拼了命地追趕,然可惜的是,傅沛沒能追回來,傅芸也被衝散。

傅芸就是那時被人擄的。

她雖顛沛流離,蠟黃消瘦,但到底養尊處優十幾年,底子還在,身處流民乃至民間,依舊是上佳姿色。

不過她謹慎,手臉衣裳弄得非常髒,本以為安穩了,但到底還是低估了人販子的底線。年輕女子,不管美醜,都能賣出賺一筆。

傅芸被衝散落單後,不知是另一夥還是同一夥人動的手,她被打暈失去意識。

由於她偽裝到位,身上太髒臭,拐子也不願意去清洗她,直接順手把她運道下一個目的地,和一批下等貨出了手。

既然是下等貨,那自然是沒好去處的,她被賣到附近一個私礦,成為營妓。

一群最苦最累的礦工,洗乾淨後發現是好貨,自然一擁而上的。那是傅芸生命中最黑暗的日子,掙扎嘶喊只能激起獸性,日復一日遭受侵佔,最後麻木空洞。

然而,最糟糕的情況還在後面。

一個生理正常年輕姑娘,又沒特地喂藥,得孕是一件很正常的事。可惜,她知道懷孕是已經流了的時候。那種事太頻繁猛烈,在過程中被人弄掉的。

掉了以後,她也沒能歇息休養,礦工們並不在意這些,照舊行事全無顧忌。

大半年裡,傅芸至少懷上了三次,都是這樣掉的。

她被折騰得奄奄一息,本以為會就這麼死去。但天無絕人之路,礦山崩了,礦石和很多礦工都壓在底下,包括她這邊這群。

看守們大驚趕了過去,營地一時真空,傅芸和幾個同伴爬起來跌跌撞撞,逃了出去。

渾渾噩噩乞討為生有一個多月,最後碰上一直在尋找兒女的孟氏,母女這才重逢。

「……我找了很久,很久,才找到五娘,五娘已不成人形。」

孟氏嗚咽著:「我們沒有多少錢銀,醫館也不給進。幸好後來碰上一個好心的鄉間大夫,可惜,可惜五娘,大夫說五娘能活下來已不易,孕子這輩子再不要想了……」

「不要說了,不要說……」

傅芸一直痛苦地搖頭,掙扎著,孟氏努力抱緊她,說道最後孟氏痛哭竟一時被女兒掙脫開去。

「啊啊啊!!」

那段痛苦的記憶被生生翻出,傅芸情緒失控下,竟一頭對準中柱就急衝了過去。

這力道,對準頭頂,若真撞了個正著,死定了。

邵箐孟氏驚呼,好在魏景在,他眼疾手快,腳尖一點,一記手刀劈在傅芸後頸上,後者立即暈死。

「來人,立即把顏明叫來!」

魏景眉心緊蹙,看了一眼抱著傅芸痛哭的孟氏,揚聲吩咐。

顏明很快就來了,被從飯桌上叫起的他不大高興,聽得一腦門哭聲眉心皺得更緊,不過他沒問,直接給傅芸診了脈。

「大悲損心氣,不過也算暈得及時,我紮幾針,醒來後不要再挑動她心緒即可。」

魏景叫顏明來,其實不僅僅是為了這事的,顏明醫術高明,不知傅芸的舊患,還有沒有治癒的機會。

這回顏明把脈的時間略長,放下後直接搖頭:「婦人胎氣,存於胞宮,她胞宮之損如千瘡百孔,非人力所能彌補也。」

這句話如同冰水,瞬間澆滅了孟氏眼中所有希冀,呆呆看著顏明身影走遠,她再次失聲痛哭。

「……殿下見諒,五娘本全無此意,是我苦勸的。」

孟氏渾身癱軟,要福身請罪卻直接撲倒在地,魏景一把扶住,擰眉:「舅母有話坐下再說就是。」

「我此生再無他念,一願阿沛平安,二願五娘找個好歸宿,我便是立時閉眼,也是甘願歡喜的。」

「可是,可是五娘,還哪能嫁個好人家?」

子嗣,可是女人的命根,更甭提傅芸那不堪的經歷,兩行濁淚順著孟氏眼角細密的皺紋無聲淌下,她喃喃道:「我這才生了癡心妄想,想著這樣……」

但她更知道魏景的說一不二,驚惶抬手,連連擺手:「殿下恕罪,殿下恕罪!是我想差了,不幹五娘的事,她本早絕了這種念想的!」

「我再不敢想,五娘也是!」

身為女人,她也知道教邵箐不喜了,又看向邵箐,急道:「娘娘恕罪,若我再有此念,教我……」

都是大婦,歉意無用孟氏當然知道,既然本不為攀附魏景,又已徹底打消這個念頭,她一咬牙:「若我再有此念,教我這輩子也見不得阿沛!」

「我們母女只求一地容身,請殿下娘娘恕罪……」

傅芸剛才被紮了針,幽幽轉醒,惶惶爬起,跪在榻上:「殿下恕罪,娘娘恕罪!」

她看魏景的眼神,明顯只有畏懼,並無絲毫男女情感或其他,身體不可自控篩糠般抖著。

母女二人抱頭痛哭,連連保證,本未徹底安定的心又成了驚弓之鳥。

被人覬覦了丈夫心裡不舒服是肯定的,但此情此景,邵箐心情也挺複雜的。

她還膈應著某行為。

哪怕孟氏說她再無此念,用到傅沛來起誓,倒還算能取信於人。

只是不得不說,眼前兩個都是可憐人。

唉。

魏景就簡單多了,他直接道:「不能孕子,過繼就是。」

時人觀念,孤獨終老是一件最淒涼的事,孟氏如此,想必就算萬念俱灰的傅芸亦然。

魏景並不認為不能懷孕生子就是大問題,大家族中也不是沒見過生不出嫡子的貴婦的,庶出,過繼,有的是方法。

庶出就免了,過繼吧。

他直接讓顏明放出風聲,說傅芸顛簸幾年身子受了寒,難以得孕就是。

或許會有些人家忌諱,但肯定更多人家不會。

他魏景僅存的血親,娶進門的意義可比生孩子重要太多了。

而且未必就是趨炎附勢人家。

大家族中有嫡次子,嫡幼子,娶進家中,子嗣過繼就是,世家娶婦為的可不僅僅是生子的。

「舅母放心,有我照應,五表妹日子絕不會過不好,也不需要委屈求全。」

「真的嗎?」

孟氏猛地抬頭,面上不禁重新露出希冀。

傅芸也止住淚,只是她蹙眉攢緊前襟,喃喃道:「不,不能的……」

「自然是真的,舅母表妹可記得平陽大長公主?」

平陽大長公主,上兩代大楚皇帝嫡姐,天生不能孕子,但公主出身尊貴,她也不選有實權的世家子弟當駙馬,任憑朝局如何變幻,駙馬自然是守著她一人過一輩子的,一聲逍遙快活,從不為子嗣煩惱。

這麼一個例子舉出來,孟氏眼眸光亮驟放,是呀,是的,魏景麾下的將吏或世家,不是正如那無背景的駙馬嗎?

得了魏景保證,孟氏欣喜若狂,拉著女兒的手:「五娘,你別怕,你能找到個好人家的!」

傅芸的眼神,也如乾涸的河床染上濕潤,漸漸有了少許神采:「是真的嗎?」

「真的,真的,謝殿下!」

在母親歡喜的聲音中,傅芸回神,她先謝了魏景,又看向邵箐,端端正正叩了一個頭:「五娘冒犯,請娘娘恕罪。」

被母親苦勸從之,她不找半點藉口,只道:「若我日後再生半點妄念,再有半絲僭越行為,教我五雷轟頂,不得超生。」

她深深叩首:「五娘有負娘娘照顧之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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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此時此刻,邵箐確信,傅芸是真對魏景沒什麼多餘想法,她更像一個溺水之人想抓住一塊浮木。

當然了,不管什麼原因,覬覦她夫君這種行為,邵箐是無論如何都無法諒解的。

但眼前傅芸不推不搪,倒讓人高看一眼。

事情能這樣解決,大概是最好了。

唉。

邵箐也不說原諒不原諒,只虛扶一下,道:「日後覓好夫婿,好好過日子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