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 脫衣
他笑了一笑, 輕聲道:“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情。”
至少要等她及笄。
不過在這一年裡, 他們可以時常見面, 這算是他唯一能感到安慰的。
紀恆忽然開始期待後日的共同登高。
九九重陽當日,紀恆早早去了薛家,接了阿芸一起外出。他一身常服, 謝凌雲則換上了男裝。
謝凌雲想來想去,覺得還是男裝方便一些。她沒有特意再教人趕車, 而是選擇和紀恆同乘一車。
這還是兩人第一次共乘一輛車。車內空間不大, 阿芸也不做聲,紀恆能聽見自己的心跳聲。他深吸一口氣,有意打破這種安靜。他隨口問道:“阿芸, 那個八.九歲的少年人是誰?我聽說薛舅舅新收了個義子?就是他麼?”
他在薛府看見了那個少年,身體瘦弱, 臉色不好, 像是大病初癒之人。
“……嗯?”謝凌雲微怔, “你說凌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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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恆點頭:“嗯。”
謝凌雲嘆一口氣:“就是他啊……”她有些苦惱:“舅舅說他是練武奇才, 想要我指點他功夫。”
“他不是麼?”紀恆不解。
“也不能這麼說。”謝凌雲道,“他在武功上確實有天賦。只是……”
紀恆一笑:“阿芸若不願意, 不教就是。”
謝凌雲皺眉:“我不是這個意思, 我不是小器的人。”
紀恆失笑:“我知道啊, 阿芸大方,阿芸能教軍中將士,還肯將功夫畫下來,影印成冊, 讓萬民學習,怎麼會是小器之人?”他頓了一頓,悄悄向她靠近了一些,口中問道:“是覺得有不妥之處?”
他說這話教謝凌雲心裡舒坦了不少,她“嗯”了一聲,小聲道:“那個凌風,的確很有天賦,只是,我對他還不夠瞭解。”
老實說凌風的經歷,有幾分像她上輩子聽師兄們提過的大俠們。孤兒出身,父母不明,年紀輕輕,天賦異稟,歷經生死,又失去記憶,還得人相助,終成或許就能成一代宗師呢。
只是,上輩子收徒的人對帶藝求師者都要考察一番,在摸清凌風底細前,她想她不會真正教他。
她甚至有點懷疑,那個凌風不用她教。
紀恆笑笑:“他是什麼來歷,阿芸若是想說,可以跟我說一說。”
謝凌雲略一思忖,想著紀恆也不算外人,就將舅舅所述,講給紀恆聽。
紀恆聽後沉默了一會兒,笑道:“要是不放心,教人查查就是了。這有什麼值得為難的?既然說他是紫梁街的流浪者,那在紫梁街一查肯定能查到。”
“……嗯?”
紀恆笑笑,輕輕動一動她稍微歪了的發髻:“你說的是,薛舅舅太心急了。身體都沒養好,學什麼武藝?況且……”
他略一沉吟,沒有說下去。
紀恆心說,況且那人據說是毫無記憶,沒人知道他以前是什麼身份,也沒人能預知他以後是什麼人。學武可以不急在一時,他首要學習的應該是忠君愛國,規矩人倫,以及什麼該做什麼不該做吧。
字還未必認識呢。
學武是次要的。
至於薛大人擔心的練武天才埋沒……他看一眼男裝的阿芸,唇畔浮起一抹笑意,若真是天才,又哪裡會埋沒呢?
謝凌雲不想再提這件事,就沒接他的話。她想,他若想查,就去查吧。
馬車緩緩行駛,不知不覺已經到了山腳下。
紀恆打起精神,異常期待登高之旅。
在他最初的設想中,兩人可以慢慢上山,一面慢行,一面欣賞週遭風景,還能說說話,談談心,增進感情。
或許他還能拉拉她的手,也許能像上次那般背了她走……
然而,事實上,馬車停止後。紀恆先下了馬車,伸出手,想攙扶阿芸下來。
謝凌雲看了看他支著的手,知道他的意思。她猶豫了一瞬,到底是沒有直接跳下來,而是扶著他的手,緩緩下了馬車。
她現下是男裝呢,無礙的。
車伕侍衛等人就在山下等候,他兩人則相偕上山。
今日重陽,登高的人,偶爾會有人三三兩兩,結伴上山。
謝凌雲心情頗佳,她腳下生風,走得極快。
紀恆咬咬牙,大步上前,跟上她的腳步。他咳嗽一聲,說道:“阿芸……”
“……嗯?”謝凌雲腳下微頓,看向他,“怎麼?”
紀恆有些無奈:“不必行的這麼快,天還早著呢,何不一路賞玩風景,一路慢行?”
他說這話時,臉不紅,氣不喘,一派悠然閒適的模樣。
謝凌雲信服地點點頭:“對,你說的很對。”
於是,在接下來,她放慢了腳步,想欣賞一下沿路風景。
不過真放慢了腳步後,她發現這風景還真沒什麼好看的。山路崎嶇,有石頭,有樹木,有花草,還有隨處可見的人。
紀恆卻是興致高昂的模樣,告訴她,這兒的樹木像什麼,那兒的石頭有什麼典故……
謝凌雲頗覺驚詫,平平無奇的東西,他怎麼能想到這許多?
她哪裡知道,紀恆在前一日已經向身邊的人打聽過沿路的風景典故,這一路的景緻,他一點都不陌生。
看阿芸眼睛亮閃閃的,有驚訝,亦有興奮,紀恆心中歡喜,心說自己沒白準備,她還是很開心的。
途中紀恆問了數次,問她是否疲憊。
謝凌雲只道他是累了,她甚是體貼:“你若累了,咱們可以歇歇,這兒歇腳的地方不少呢。”
紀恆不好直接說,他想牽著她,想扶著她,想背著她,只能含糊應著,和她一起歇息。
這山不高,登到山頂也沒花多久。
山頂有泉水清澈透明。這是紀恆提前得知的,所幸這邊偏僻,並無其他人。
紀恆很喜歡這裡,清幽美麗。他想,阿芸肯定也喜歡這裡。
謝凌雲有些餓了,好在紀恆準備充分,身上帶有乾糧和水。她吃了一些宮中御廚所做的糕點,飲了一點水,又看向紀恆:“你不餓不渴麼?”
紀恆搖一搖頭:“不餓。”
掬一捧山泉,謝凌雲洗了洗手,看向紀恆:“那咱們什麼時候回?”
紀恆挽了挽袖子,也半蹲在她身旁,學她那樣,掬了一捧泉水,笑道:“為什麼急著回?剛上山就下山?”
謝凌雲扁了扁嘴:“這山沒什麼好玩兒的。”沒有寺廟,連個落腳的地方都沒有。
紀恆一噎,卻是一笑:“沒有啊,我覺得挺好玩兒的。”
有山有水,還有她,哪裡不好了?
謝凌雲看看他,沒有反駁,只輕聲說道:“那就當是好玩兒吧。”
紀恆聽她這話似是有些委屈,又有些無奈,他默了一默,取出一張帕子,遞給阿芸,笑道:“那咱們歇一歇,待會兒就下山。”
謝凌雲沒接帕子,而是就著他手裡的帕子擦了擦手。她忽的想到了什麼,狡黠一笑,歪著腦袋:“其實我不用帕子,手也能幹,你信不信?”
紀恆擦拭著手上的水漬,想也不想:“我信。”
他回答的這麼爽快,她反而覺得沒什麼意思了。她輕輕嘆了口氣,坐在乾淨冰涼的石頭上。
紀恆皺眉:“阿芸……”
他聽說過,姑娘家最好不要坐在冰冷的地方,很傷身體。阿芸雖然厲害,可說到底也只是個姑娘家。
他想了一想,伸手去脫自己的衣衫。
謝凌雲嚇了一跳,猛地站起身來:“你做什麼?!好端端的,你脫衣服做什麼?!”
紀恆有些無奈:“地上冷,你要想歇息,就坐我衣服上。你以為,我要做什麼?”
他心念微動,有幾分苦笑不得。他停止了脫衣的動作,慢慢走向她,居高臨下看著她,似笑非笑:“阿芸剛才在想什麼?”
謝凌雲面紅耳赤,尷尬極了,小聲道:“我,我沒想什麼……”
她就是覺得他脫衣服不應該。他們本來在斯斯文文說話,他怎麼突然就要脫衣服啊?他之前就常常悄悄去拉她的手,或者突然抱她。這一回發展成直接招呼都不打就脫衣服了嗎?
他說是怕地上冷,想教她坐在他衣服上。
“阿芸……”紀恆向她靠得更近,兩人的呼吸相互糾纏。可他的語氣卻是略帶可憐。
謝凌雲忽然覺得不自在起來,她下意識伸手推了他:“你別靠這麼近!”
話音剛落,她就意識到了不對勁兒。她方才那一推沒有刻意控制力道。他給她這麼一推,直接後退數步,“嘩啦”一聲落進水裡。
謝凌雲瞪大眼睛,看著站在水裡的紀恆。
山泉形成的水窪,水不深,僅僅才到他的腰際。可是,他身上濕淋淋的,臉色更是難看。
“……紀恆,我……對不住,我先拉你上來。”謝凌雲心裡不安,充滿了濃濃的愧疚,不多想其他,先伸了手,想要拉紀恆上來。
紀恆盯著她白皙的手,一動不動。
謝凌雲更加愧疚了,軟語道:“紀恆,你先上來,好不好?”
紀恆看了她一眼,這才握住了她的手。
謝凌雲還未用力,他自己倒先上來了。
謝凌雲忙去查看紀恆身上,看他身上衣衫全濕了,愧疚不安,輕聲道:“真對不住,我方才沒控制好力道。要不,你把衣衫脫下來,我給你弄乾?”
紀恆斜她一眼,慢吞吞道:“這是你讓我脫的?”
謝凌雲點頭:“是是是,我讓你脫的,我讓你脫的。你脫吧!”
她想她用內力,應該可以很快弄乾他的衣衫。
有了她這麼一句準話,紀恆這才慢悠悠地將外面常服脫下。
謝凌雲忙上前去接他的衣衫,手快碰到時,他的手卻忽然向後縮了一下。謝凌雲不解,瞧他一眼。
紀恆輕哼一聲,這才把衣衫交給她,說道:“你要生火烤乾麼?那得去尋火石來。”
他想,他們身上都不會帶火石。
謝凌雲道:“才不用。”她先用手去擰,確定擰不出一滴水後,才用內力烘乾。
紀恆看著她擰衣服,動動唇,有心想接過衣衫,自己來擰。可是看她低了頭,認真專注,他又止住了到嘴邊的話。
他心想,她給他擰衣衫的樣子,真像是個賢惠的小媳婦兒。
不對,誰家小媳婦兒會這般大膽,把自己相公推到水裡去?
紀恆心頭一熱,相公、媳婦兒,這稱呼他倒是挺喜歡的。
謝凌雲用內力烘著衣衫,臉頰微紅,覺得有些對不住她師父,也對不住天辰派的開山祖師。天辰派的精妙內功,就是拿去給人烘衣服的麼?
紀恆不知道她在想什麼,只看她白玉般的臉頰隱隱浮現著胭脂之色,他不由得心中一蕩,一時忘形,伸出食指去碰她臉頰。
觸手柔軟而灼熱,他心裡一慌,手指也似被燙著了一般,他匆忙收回了手。
謝凌雲抬頭看他:“怎麼?快好了。”
“……好了?”紀恆微怔,有些許失落,“這就好了?”
“啊……”謝凌雲抖了抖衣衫,看重新烘乾的衣衫微微發皺,不像他穿在身上時平整,她一臉歉然,“也不算好,挺皺的……”
“阿芸……”紀恆接過來,驚訝極了,她做了什麼,這就干了?連一點潮意都沒有?
他只說了兩個字,謝凌雲已然搶道:“我給你一件!”
“嗯?”紀恆不解。
謝凌雲面上紅潮未退,有些忸怩:“你要是嫌它皺了,我日後再給你一件就是。”
紀恆哭笑不得,他重新穿上衣服,口中卻道:“那我若只要這一件呢?”
謝凌雲一臉為難:“那我也沒法子了……”
紀恆悶笑,伸臂將她攬進了懷裡。
因為有前車之鑑,謝凌雲不敢再推他,也忘了掙扎。她初時支著兩只手,無處安放。後來或是覺得這樣不大自在,就乾脆將手放在他後背。
她柔嫩的小手剛放到他背上,紀恆的身體就微微一顫,興奮極了。她是在回抱他?是,她是在回抱他!
他手上用力,抱得更緊了。
謝凌雲的手略略一動,就放在了他後背要穴。
她聲音也悶悶的:“你衣裳幹了,不用再這麼暖了。”
紀恆笑一笑,過了一會兒,才慢慢鬆開她。他輕聲道:“阿芸……”
真想早點把她娶進門。
有了這麼一出,謝凌雲也沒了再歇息的心思。她抬頭看著他:“咱們回吧?”
紀恆固然想在此多待,可是既然她不願,那他也不好勉強。
於是,他點一點頭:“好吧。”
兩人慢慢下山。
謝凌雲隱約覺得紀恆興致缺缺,不似上山時那般高興。她想著他定是累了,她得幫他驅乏。她猶記得那回她喝了些酒後,他給她講故事的場景,就有樣學樣,提議道:“紀恆,我給你講個故事吧?”
“嗯?”紀恆微怔,有些意外,但是她提議了,他卻不會拒絕。他笑笑:“好啊,我很期待。”
謝凌雲理了理思緒,講起自己前些日子看的話本。她自小聽過門派中師兄講江湖故事,那是小小的她唯一的消遣。
故事聽得多了,她講故事的水準也不差。她模仿著小時候聽的故事,神情認真,語氣誇張。
她一面講,一面去看紀恆的神色,看他面上帶著淺淺的笑意,她心中頗覺滿足。
一個神仙打架的故事講完,謝凌雲看向紀恆:“你還要聽麼?”
“要。”
她講故事的樣子看起來很有意思,比她講的故事要有意思多了。
謝凌雲點一點頭,心裡有些滿足。她想了想,將上輩子聽的故事稍微換了背景,慢慢講了出來。
這是一個俠侶變怨侶,互相殘殺,最後同歸於盡的故事,很短,但是她講的感情真摯,甚是精彩。
紀恆聽後沉默了一會兒,他心說,這多半是阿芸在拿故事提醒他,給他一個警醒。她想讓他知道,她亦是決絕剛烈之人,眼中揉不得沙子。
他有些想笑,又有點心疼。他想,阿芸可能還是不能對他完全放心啊。
他輕聲道:“阿芸,你放心。”
他以後會證明他自己,會讓她看到他的心意。
謝凌雲愣了愣,也不知他是喜歡這個故事,還是不喜歡。“你放心”是什麼意思?她放心什麼?
她呆了一會兒,忽然福至心靈,她笑問:“紀恆,你是不是覺得我在暗示你什麼?”
“阿芸……”紀恆不承認,也不否認。
謝凌雲扁了扁嘴,說道:“我這回只是講故事,沒想暗示什麼。”
紀恆挑眉,沒有說話。
已經到了半山腰,謝凌雲想著真真假假,反正他也分不清楚,那就跟他說點別的吧?
於是,思考了一下措辭,她開始說:“我再給你講個故事吧?講一個好玩兒的。”
紀恆點頭,表示願意聆聽。
謝凌雲講的故事很簡單,一個武功高強的掌門,撿了一個棄嬰,收她為徒,傳她武功。她是他疼愛的小徒弟,學武功也快。他曾戲言,若她再聰明一些,就把掌門之位傳給她。他也說,想親眼看著她出嫁……
掌門師父年紀大了,終究是沒看見她長大,就撒手離去。
“後來呢?”紀恆不明白她為什麼突然沉默。
謝凌雲嘆了口氣,抬頭看向天上的太陽,慢悠悠道:“後來那個小徒弟,就被人一掌打死了啊。”
“……啊?”紀恆有些意外,“沒了?”
謝凌雲點頭:“沒了。”
“這個沒意思。”
“是啊。”謝凌雲有些悵然,“是沒什麼意思,或許就是一個夢。”
她有時候不知道,究竟上輩子的十幾年是個夢,還是這輩子的十幾年的是個夢。
紀恆不理解她身上忽然湧現出的悲傷,他只知道這種情緒不該出現在她身上,他也不想在她身上看到。他輕輕抱住了她,有幾分遲疑:“阿芸,你不高興?”
是因為他說沒意思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