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告白
走出壽全宮後, 秦珩方輕舒了口氣。她偏了頭看向皇兄:「哥哥,我有點緊張。」
她手心裡有輕微的汗意, 秦珣也察覺到了。他微微一怔,輕聲道:「緊張什麽?因爲要見百官麽?那些人你又不是沒見過。」
秦珩心說, 見過自然是見過,但是身份不同。先時她也在朝堂見過文武百官,但那時她是四皇子, 此刻却是皇后。
秦珣又道:「不必擔心, 只見一面就行, 很快的。」
「嗯。」秦珩輕輕點了點頭。她不可能一輩子不見他們。
皇帝大婚以後,皇后要接受百官的拜見。文武百官早早在殿前等候,對這位皇后,不免心生好奇。——不知道皇帝執意要娶的人,是什麽樣的國色天香。
衆人翹首期盼中,有內監高呼:「皇上駕到!皇后娘娘駕到!」衆人打起精神, 匆忙行禮。
秦珩一身盛裝, 同秦珣一起出現在殿前。
百官之中不乏對皇后心生好奇的, 打量之後,均是暗驚,甚至有人倒抽了一口冷氣,一臉的不可置信。
皇后孟氏容貌明艶,站於皇帝身側,分明是一對璧人。單看其容顔氣度,原也能與皇帝相配。只是, 讓人驚訝的是,她的臉像極了早逝的齊王秦珩。
向帝後行禮後,有人忍不住看看皇帝,再看看皇后,眼神不自覺地就有些微妙了。
難怪皇帝忽然改了主意,同意立後;難怪武安侯忽然蹦出一個女兒;難怪皇帝非要在章華宮大婚,難怪……
原來這一切都是有原因的啊。
齊王在世時,衆人皆知晋王同齊王交好,不過沒人想到,兩人竟要好到這般境地。
看來皇帝對晋王很真情實感啊,就連立後都要選個同他容顔相似的……
「衆卿平身吧。」秦珣神色淡淡。
衆位大臣依著規矩行禮,但是神色各异,不少人心中不由地有了一出大戲。
秦珩作爲皇后,簡單說了幾句場面話,算是結束了百官參見皇后這一環節。
朝臣退去,帝後二人方按規矩去參拜先皇先皇后。
先皇的原配陶氏被廢,先皇改立了秦珣的生母爲後。
秦珩此時已經淡然了許多。方才在大殿上,她看到了百官眼中的訝然,不過,他們再驚訝,却無一人出聲質疑,她暗鬆一口氣,心說大概就是這樣了。他們會生疑,但也僅僅是生疑而已。
皇兄正大光明地娶了她,立她爲後,以前的熟人頂多爲認爲她和齊王相似,可又有誰真的能肯定她就是早逝的齊王呢?她想,其實真的懷疑也無所謂了。——反正別人也拿不住證據。
秦珩不記得皇兄的生母,不過在參拜先皇時,她心情有些複雜。——他曾經以爲這是她的父親,然而幷非如此。她後來知道他曾恨她入骨,甚至還想將她和母妃等人挫骨揚灰。
她內心深處隱隱有些好奇,如果父皇知道,她就是秦珩,不知道會是什麽反應。是暴跳如雷,極力阻止?還是想方設法取了她的性命?
不過現在想這些也沒意思了。畢竟他已經不在人世了。
秦珩沉默著施禮,暗暗嘆了一口氣。
之後拜神明、拜祖宗,待一切程序走完,已經過去了不少時間。
秦珩今日穿著厚重的皇后禮服,臉上微有薄汗。
秦珣牽著她的手,在她耳畔輕聲問:「可是累了?」
「嗯,是有點,不過還好。」秦珩衝他笑了一笑。——其實倒也不全是累,而是熱。這一身皇后正裝,實在是太重了。
「已經結束了,你可以好好歇歇了。」秦珣雙目微斂,在她手背上輕輕拍了一下,以示安撫。
「嗯。」秦珩大力點頭,嫣然一笑,悄然鬆一口氣。她心說,當皇后還挺累的。
回到章華宮後,秦珩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吩咐人備水,她要沐浴更衣,第二件則是吩咐小厨房,給她準備一份冰雪冷元子。
換上輕便的夏裝,吃著冰雪冷元子,她才漸漸放鬆下來,對一旁的秦珣道:「哥哥,當皇后好累啊。」
她才一日就覺得疲憊,也不知道陶皇后二十年「賢後」是怎麽當的。
秦珣神色微變,手上動作也微微一頓,他唯恐她因爲覺得麻煩而心生退却之意。於是,他忖度著道:「也不是天天都這樣。剛大婚事情多一些,以後沒那麽累的。」
秦珩看他緊張,心裡莫名覺得好笑,她咯咯一笑:「我知道的,我又沒說不做。這話我只對你講啊。」她說著,舀了一勺冰雪冷元子,就往秦珣口邊送:「你也吃呀。」
她這不自覺得親昵,教秦珣心情大好。他眼眸低垂,順勢含入口中。
冰雪冷元子冰凉可口,秦珣的眼神却變得熾熱起來:「瑤瑤……」
「嗯?」秦珩含笑收回勺子,猶自不覺,小聲道,「我小時候,最喜歡這個。甜甜的,凉凉的……」
秦珣默不作聲,心裡却道:我知道的。他記得她第一次送他東西,就是冰雪冷元子。思及此,他不由地想起那碗進了阿武腹中的冰雪冷元子。
「呀。」秦珩忽然低呼一聲,想起一事,輕聲道,「我嫁給了皇兄,掬月姑姑還不知道呢。」
——她原本對掬月幷非全意相信,但是那次她自皇兄身邊離開,巧遇掬月姑姑,得其收留,被其掩護,她才真正信賴掬月姑姑。她同皇兄大婚,這樣的大事,沒有教掬月知曉,以後恐怕還得慢慢解釋。
「沒事。」秦珣微微一楞,旋即笑道,「以後再告訴她就是了。」
秦珩點頭,不再多話。
皇帝大婚,規矩繁多。祭拜祖宗神靈,接受文武百官的參拜之後,秦珩又同秦珣一起面見宮人,宴請武安侯等人。
連著數日都在忙碌中度過。
尚留在別院的前太子秦璋托人送了一幅畫。那畫上赫然是一對交頸鴛鴦,兩只鴛鴦的頭都是白的。
這幅畫深得秦珣的心。他也想同瑤瑤恩愛到白頭。緩緩笑了笑,他心說,皇兄有心了。
新帝大婚後的第四日上,就有大臣上書建議重修齊王的墳墓。這位李姓大人在奏摺中提到齊王當年是爲了在河東救灾才殞命荊棘崖,而當時又匆忙下葬,太過草率,理應重整墳墓。
見到這樣的奏摺,秦珣勾了勾唇角,本欲放在一邊,但轉念一想,真放到一邊了,反倒會讓人生疑。他點了點頭,面帶悵然之色:「准了,此事就由愛卿負責吧。」
「是!」李大人强壓著心裡的激動,連忙應了下來。
新帝大婚後不久,就下令重修齊王墓。此事傳開之後,之前浮想聯翩的人們,不免想的更多了一些。
秦珣此時還不知道,如今坊間偶有傳言,說他看重齊王,所以立了一個和齊王容貌相似的姑娘爲皇后。更有甚者,說他不愛美色,是因爲對自己的弟弟有著某種不可言說的心思,可惜齊王早死,他不得已才找了替身。說皇帝愛重皇后,看似因爲皇后,實則因爲齊王。
甚至是齊王的「死」,也有人覺得這中間大有文章,焉知不是因爲齊王不願與自己的親生兄長有不堪的關係,所以故意尋死呢?
這種傳言,秦璋自然是不信的。他仍記得三弟與四弟自少年時期就感情深厚,說三弟以瑤瑤姑娘爲替身倒也罷了,說三弟逼死四弟,根本就是無稽之談嘛!
丁如玉抱著懷裡的孩子,輕聲道:「這些事情,左右跟咱們沒關係,相公不要多想。」她心說,只怕相公到現在都不知道,他的四弟就是那個瑤瑤姑娘。
這隱隱約約的傳言,連掬月都略有耳聞。——她自然是從高光宗那裡得知的了。
高光宗先時因爲《潜龍騰淵錄》和《青娘傳》被白七帶走,吃了幾日牢飯。被放出來之後,他在心裡對年輕的皇帝就又有了一些怨念。
——雖然說他最後被無罪釋放了,但是他被人捕風捉影隨便找了個由頭關進大牢,他不服氣。尤其是他出獄之後,那個楊家小娘子再也沒了踪影,更教他心裡有種莫名的不快。
當時繼母楊氏告訴他:「你不用問她了,她找到了她兄長,投奔兄長去了。」她看了他一眼,續道:「應該不會再回來了。」
高光宗那時衝口回答:「不回來便不回來,誰又稀罕她?」
話是這麽說,但不可否認,他心裡憋悶了許久。——他好歹是因爲她的緣故被抓,她竟然連回來看他一次,跟他告別都不曾,直接就走了。真是個沒良心的東西!
這次皇帝大婚,高光宗隱約聽說皇帝娶了一個出身不明却和齊王容貌相似的姑娘,他心底隱約又生出一絲惡感來。不過他現在比先前聰明了一些,說話行事也謹慎了許多。這種話,不肯再對外人講,但是對著自家人,他忍不住感嘆了幾句:「可惜,可惜!若是秦氏先祖地下有知,肯定會教訓這個不肖子孫。」
高屠戶奇道:「怎麽回事?」
高光宗看了父親一眼,又看看繼母,將他在外邊聽到的傳聞一一說了出來,末了又道:「別的不能斷定,孟皇后出身古怪,又跟先前的齊王長的一樣,這是真真的了。」
他想到楊家小娘子曾因爲新帝與他爭執,心中更添不快。
掬月聞言,心頭一跳。——皇帝大婚她是知道的,但是皇后娘娘同齊王容貌一樣,她却是不知道。她心下暗驚,難道這世上還有人同殿下長的一樣?不可能吧?
她顫聲問:「你說的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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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麽真的假的?」高光宗輕哼一聲,「是真是假,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外邊人言之鑿鑿,說皇后容貌酷似齊王。」
掬月神色微變,久久沉默不語。
那個孟皇后,不會是殿下吧?可是,這怎麽行呢?他們不是兄妹嗎?怎麽能……
掬月激靈靈打了個寒顫,這一夜,她輾轉反側,徹夜未眠。次日清晨,她早早地租了一輛馬車,向皇城而去。——她記得皇帝先時說過,准許她進宮多陪陪殿下。他是皇帝,金口玉言,這話想必還作數。
皇帝果然沒爲難她,聽說她進宮,直接教她去章華宮見皇后。
聽說見皇后,掬月心神一震,越發篤定了自己的猜測。
章華宮她幷不陌生。皇帝大婚不久,章華宮的紅色裝飾還未完全撤下。掬月教人通傳了一聲,靜靜等待皇后的召見。
不多時,通傳的宮人就笑著告訴她可以進去了。
掬月深吸一口氣,緩緩走進正殿。
殿上一個美人兒看見她,站了起來。
掬月心裡一咯噔,脚步微停。這做婦人打扮,明艶驚人的,不是殿下又是誰?
果然,果然是殿下做了皇后。她喉嚨深處發出一聲淺淺的呻吟,似哭似笑,怔怔地站在了原地,心頭一片茫然。
秦珩輕嘆一聲,屏退衆人,上前一步,輕聲道:「姑姑今日怎麽想起進宮了?」
掬月一把拉住了她,顫聲道:「殿下真做了皇后?殿下,快告訴奴婢,這不是真的!」
秦珩眉目間的笑意略微收斂了一二,她正色道:「姑姑,我的確做了皇后。」
掬月低呼一聲,後退數步,連聲道:「這怎麽行?殿下,這怎麽行?」
她心說世人不知道,可是殿下自己應該知道的,她同皇帝,是兄妹啊。這不是亂倫,又是什麽?她緊緊拽著秦珩的胳膊,急道:「是不是皇上逼你的?殿下!」
她猶記得殿下當日是想跟皇帝劃清界限的,若非高光宗的事情,殿下肯定不會回去找皇帝。現下這般,是不是因爲高光宗?
掬月心頭閃過許多念頭,內心一片凄惶茫然。
秦珩笑笑,心中有些酸澀,亦有些暖意。她請掬月坐了,輕聲道:「姑姑,你先聽我說。」她頓了一頓,緩緩道:「他沒有逼我,是我自願的。」在掬月震驚的眼神中,她輕輕一笑,續道:「有件事一直沒有告訴姑姑,我其實不是父皇的骨肉,我同皇兄也不是兄妹。」
「怎麽可能?!你就是殿下啊!」掬月下意識反駁,「奴婢伺候殿下十多年,難道連殿下都認不出來麽?!」
秦珩一笑:「姑姑,我確實是你認識了十多年的秦珩,是瑤瑤。可我,不是父皇的孩子。」說到這裡,她眼中閃過一絲悵惘:「我也是後來才知道的,我母妃在進宮之前,大概就有了我……這件事,父皇也知道。」
「什麽?」掬月更驚,臉色發白,她連連搖頭,「不可能啊,不可能的。」
「姑姑爲什麽說不可能?」秦珩問。
「珍妃娘娘進宮前確實曾說過自己有婚約,雖然滿府上下不知道她說的婚約是怎麽一回事。可是,她不可能有孕入宮的。」掬月輕聲道,「先帝在女色上頗爲精明,珍妃娘娘承歡時,是不是處子,難道先帝會不知道?」
這話秦珩不好回答,她心說,掬月姑姑的話,至少側面證明了母妃當初的確有情郎,的確不願進宮。她含糊道:「要證明是處子,其實也不難吧?」
她記得杜姑姑說的,女子初次行房,會流血。許多人都是根據是否流血來判斷是不是處子。若真如此,其實也不難僞裝吧?
而且重要的是,爹爹已經承認了他在母妃進宮前同其有了夫妻之實,父皇又早早中了鴛鴦散。
掬月定定地看著自家殿下,過了許久方道:「就算是這樣,那,那殿下也不能嫁給皇上啊!」
「爲什麽不能?」秦珩不解,「皇兄對我好,又想娶我,我爲什麽不能嫁?」
她若不嫁給皇兄,又能嫁誰呢?她想,這世上再沒有人待她,像他待她那樣了。而且必須得承認,她在他身邊,內心也充滿了安定,也覺得很快活。既是如此,爲什麽不嫁?
掬月苦笑著搖了搖頭:「那殿下呢?」
「什麽?」秦珩微怔。
掬月輕嘆一聲:「殿下說,皇上對你好,想娶你。那殿下自己呢?殿下自己也想嫁給皇上嗎?」
秦珩輕輕「唔」了一聲,沒有說話。
「唉……」掬月又是一眼,緩聲道,「奴婢記得,殿下小時候最大的心願,是有朝一日能離開皇宮,過自由自在的生活。那時候,殿下還說過,希望能早些封王,最好能到封地去。那樣,就誰也管不著咱們了,是不是?」
她的話,喚醒了秦珩的一些回憶。秦珩臉上沒多少表情,可是眼中分明閃過一絲懷念。
掬月看她這樣子,有些心疼:「殿下這一輩子,都要長居深宮麽?」
「長居宮中,其實也很好啊。」秦珩慢悠悠道,「我自小在宮裡長大,以後老死宮中,也沒什麽不好。」她也曾想過試過離開,但是兩次離開,兩次或主動或被動,都再回來。她想,大概是天意如此吧。
她輕輕拉了掬月的手,笑了一笑:「姑姑可能不知道,我這一生所求,只不過是身安和心安。我想平平安安活著,我想高高興興活著。這些皇兄都能幫我實現,他只是要我嫁給他,留在他身邊,我爲什麽不同意?」
「殿下!」掬月更心疼了,只是爲了這些嗎?
秦珩又是一笑,聲音漸低:「而且,我也不想離開他。」她面頰微紅,略帶羞意:「我想同他一直在一起。」
「……」掬月怔怔地看著她。
「姑姑,我這話只告訴你。」秦珩輕聲道,「我跟他從小一起長大,我從來沒想過嫁給除了他以外的人。」
不管她最初是什麽目的,他都占據了她生命中太多的時光,是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人。
掬月聽她這樣說,動了動唇,終是沒再說什麽。沉默半晌,掬月方道:「殿下一定要好好的。」
秦珩點頭而笑,想了一想,她轉了話題:「對了,姑姑,我聽說,高大哥娶親了?」
她記得三月份時,皇兄說高光宗快要娶親了,暗示她不要去高家添亂。如今已是六月,掬月姑姑也有空閒時間進宮了,是不是說明高光宗已經娶親了呢?
「殿下聽說誰說的?還沒有啊。」掬月一臉茫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