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鴨子【二更】
這廂郭氏見江二爺回來,就上前問:「二爺,事情說得如何了?那江嶼肯幫咱們巍哥兒了嗎?」
巍哥兒是二房的長子江巍,已經二十五了,無所事事的,先前在禮部謀了個清閒的差事。江巍自己倒是滿足,可郭氏見江嶼如今位高權重,自己的長子卻一事無成,哪裡肯甘心?目下聽說禮部主客清吏司缺了一個郎中的職位,怎麼說也是個五品的官職,便想著能不能讓江嶼幫幫忙,讓江巍補了這個缺。
江二爺正當壯年,生得俊朗儒雅,穿了一身石青色杭綢直裰,見著郭氏只抬眼看了她一眼,沒有說話。
郭氏同江二爺夫妻數十載,自然是看出來了,就怨道:「就知道不能指望你!」
起初被長房壓著,後來長房沒落了,又被三房壓著,如今三房分了家,長房三房都比他們有出息,叫郭氏如何能忍?她對著江二爺道:「昔日阮氏在的時候,你待江嶼他們幾兄弟也是不薄的……」
江嶼如今的確位高權重,可江二爺怎麼說也是長輩,要他主動開口找自己的侄兒幫忙,他是無論如何都開不了口的。他性子就是如此,死要面子活受罪,所以幼時也不比嘴甜的江三爺討老太太的歡心。目下一聽郭氏這麼說,就不悅道:「好端端的,你提她做什麼?」
郭氏本就是炮仗性子,一聽江二爺這般說,就氣憤道:「好啊,你倒是個癡情的,人都死了,還念著人家呢……」阮氏乃江家大爺江翰元的妻子,江嶼的母親,模樣生得異常美貌溫婉。
「你有完沒完。」江二爺見郭氏又翻舊賬,光是聽著就覺得心煩,便揮袖出去。
郭氏就在後面說道:「江翰修,你是嫌我人老珠黃了不成……」她剛說幾句,就見江二爺已經走遠了,便氣得跺腳,「活該一輩子沒出息!」
江二爺走得快,剛好在長廊拐彎處撞上了一人,差點就要將來人撞到。
江二爺到底是個男子,反應也是快,見那人要倒下,當即伸臂將人拉住。
來人正是虞惜惜,預備去見姨母。她一身湖綠襖裙,清新亮眼,纖細亭亭,宛如初荷,這會兒差點摔倒,清澈的雙眸露出驚慌之色,待抬眼看待面前的江二爺,才安靜的低下頭,面上略有羞赧之色,低低道:「姨夫。」
虞惜惜來江家也有一段日子了,因要避嫌,江二爺自然沒見過幾次。目下見她模樣清麗,倒是有一瞬間的恍惚,之後很快就恢復長輩模樣:「沒事吧?」語氣溫和了一些。
「……嗯。」虞惜惜低著頭,小聲應道。
江二爺知曉她要去見郭氏,就提醒道:「你姨母現在心情不好,待會兒再去吧。」郭氏那脾氣沖,這會兒她要是過去了,保不準將脾氣撒到她的頭上。
虞惜惜這才抬眼,沖著江二爺展顏一笑:「謝謝姨夫。」
江二爺看著這虞惜惜。她的母親是郭氏的嫡姐,是以虞惜惜同郭氏的容貌也有幾分相似,郭氏年輕的時候,看著也是個端莊賢淑的美人兒,哪曉得娶回家不久便露出了本性。江二爺這些年可是受了不少的罪。他身邊也有幾個伺候的姨娘,因著郭氏兇悍,去姨娘那兒也是偷偷摸摸的,得虧上頭還有老太太壓著,郭氏才不敢更加放肆。再看這外甥女,江二爺就覺得她性子溫婉懂事,哪像郭氏?兩人的閨女也被她教成驕縱的性子,在婆家可是吃了不少苦。想起來就一陣心煩。
江二爺走了,虞惜惜身旁的丫鬟青萍才道:「姑娘,您沒事兒吧?」
虞惜惜望著江二爺遠去的高大身影,輕輕搖了搖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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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令善隨江嶼一道回琳琅院。
江嶼去了東次間,坐在太師椅上看書。
沈令善就同丹枝說:「前幾日我瞧見有屋子裡有九連環,不曉得在哪,你去找找。」
好端端的,怎麼想到玩九連環了?不過丹枝也沒有多問,趕緊去找了。丹枝很快拿來了九連環,沈令善就坐在繡墩上解。她也不算是愚笨之人,加之适才江嶼講得時候深入淺出,她聽得很清楚,便也很快的將九連環解了開來。
也並不是很難嘛。
沈令善有些開心,側目朝著東次間看了一眼。他也不怕冷,開著菱花隔扇窗,通著風,一副閒適儒雅的樣子。
解了九連環,也沒旁的事情做,沈令善便叫丹枝拿來她繡了一半的繡繃,安靜做起繡活兒來。
剛繡了一會兒,就看到面前出現一雙雲紋墨靴。
沈令善手一顫,差點紮到手。這人,走路都不出聲啊?
她瞧了一眼繡繃,才對江嶼道:「前幾日嶸哥兒見我的帕子好看,就讓我給他繡塊汗巾。」
江嶼看著她安靜做繡活兒的模樣,也覺得有些稀罕,她那樣的性子,沒想到如今竟能靜下心來繡東西。不過,再看繡繃上的圖案,栩栩如生,沒有幾年的功底,是繡不出來的……那過去的五年裡,應當還要很多他不知道的事情。他非常不喜歡這種感覺。就道:「繡得不錯。」
誇完了,卻還站在她的面前。沈令善也看他。她忽然想起小時候,她想要什麼,娘親不肯答應她,她便撅著嘴站在娘親面前,巴巴的看著她,就是不肯離開。
所以……他也想要嗎?沈令善就道:「若是你喜歡,改日我給你也繡一塊。」
江嶼點點頭說好,又道:「就繡對鴨子吧。」
她客氣客氣罷了,他還選起圖案來了。不過鴨子……他這是什麼品位啊?沈令善想笑,但一抬眼,看到他眉宇間的溫和之色,忽然想起了什麼。
是了,她剛學習繡活兒的時候,那教她繡活兒的女先生同她二嬸嬸私下有來往。她二嬸嬸便故意讓先生教她繡鴛鴦,還讓她送給當時的未婚夫江嶼。不過她實在是沒有天賦,平時又懶,也不曉得上頭是什麼意思,繡完就習慣性跑去給江嶼看。到了江嶼的手上,這帕子上的鴛鴦沒看出來,鴨子倒是活靈活現的。後來不知怎麼的被她娘親知道了,她娘親為此和二嬸嬸發生了爭執,還將那教繡活兒的女先生趕出了榮國公府。
至於那條繡了鴨子的帕子,她倒是忘了,仿佛是留在江嶼這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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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居然還記得。
沈令善就道:「我不會。」她才不會繡什麼鴨子呢,也不會承認她年幼時做得那些糗事兒。而後又道,「我給你繡些翠竹吧。」他記得他挺喜歡竹子的。
江嶼也沒繼續堅持,就說:「也行。」
這是魏嬤嬤進來,說是姑娘回來了。
齊國公府的姑娘,自然唯有江婠一人。她去年年初便已經出閣了,嫁得是戶部左侍郎家的大公子宋謙。
魏嬤嬤看了沈令善一眼:「這會兒正在老太太那邊。」
已經出嫁的姑娘,好端端的,哪會忽然跑回來?肯定是在宋家受了什麼委屈,何況這江婠可不是那種能忍氣吞聲的,自個兒受了委屈,也肯定不會讓別人好過的。沈令善意識到自己身為長嫂,是有必要過去一趟的,就看向江嶼,用眼神詢問他的意思。
江嶼就說:「我隨你一道過去。」
沈令善披了斗篷便出去了。走到長廊的時候,就看到一個青衣長袍,模樣周正的男子朝著江嶼走來,行禮道:「國公爺,夫人。」
沈令善認得他,正是江嶼的隨從,名叫徐硯的。
徐硯行了禮,便看了江嶼一眼,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
江嶼才同身側的妻子道:「你先過去,我稍後就來。」
她倒也沒有多想,應當是朝堂少的那些事兒,便點了頭,先去了東院。江嶼站在原地,身子挺拔頎長,靜靜望著那抹纖細窈窕的身影,才聽得徐硯說道:「國公爺,是有關洛州程家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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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令善到江家女眷所在的暖閣時,就看到一個年輕美貌的婦人坐在二夫人郭氏和三夫人閔氏身旁,正是江婠,老太太卻是不在。閔氏先看到沈令善,含笑親切道:「嶼哥兒媳婦過來了。」
江婠這才轉過身。
她穿著一身柿子紅撒金紋荔色滾邊襖,戴著一對珍珠耳璫,明珠襯得她的臉頰白皙嬌嫩,非常明豔。她一雙眼哭得紅彤彤的,待看到沈令善過來的時候,才面色一僵,不悅的表情直接寫在了臉上。可再如何的不情願,這沈令善成為她的長嫂也是事實了,等沈令善走近了,江婠才不情不願叫了一聲:「大嫂。」
沈令善點點頭。
郭氏看著江婠對沈令善的態度,心裡倒是有些舒坦,這江婠到底是江嶼的親妹妹,也唯有她才敢這麼對沈令善。其他的江家人,即便是老太太,心裡不喜這個二嫁的長孫媳,也不好表現出來,畢竟是江嶼心尖尖兒上的人。郭氏呢,也是打從心底裡瞧不起沈令善的,覺得她年輕美貌又如何?終究是嫁過人的,那江嶼這會兒新鮮著呢,等日後膩了,想起這檔子事兒,那必然是不舒服的。郭氏心裡這般想著,忙拉著她一道坐下:「都是一家人,今兒婠姐兒難得回來,咱們坐著說話。」
沈令善便坐了下來,問道:「究竟是怎麼了?可是宋家公子欺負你了?」
江婠不喜歡沈令善,可想起自個兒的委屈,眼淚便啪嗒啪嗒流下來。她的性子同長房的三兄弟有些不同,自幼待在老太太身邊,養得有些嬌氣,
原來是這江婠嫁過去一年多了,肚子卻一直沒動靜,那宋謙也是弱冠之年了,比他小一歲的二弟都已經有了孩子。宋謙的母親王氏心裡著急,就就給宋謙安排了幾個通房,倒是沒有硬逼著宋謙納妾的意思,只現在他面前備著。哪知道這昨兒這宋謙喝醉了酒,那伺候的丫鬟又存著心思,便起了不該起的念頭。江婠進去的時候,正好看到宋謙和那丫鬟在榻上,衣衫不整。
雖然沒成事兒,可江婠是個眼裡揉不得一粒沙子的,自然是開始鬧了。這鬧著鬧著,便哭哭啼啼跑回了娘家。
江婠正在氣頭上,就道:「我不管。我不想和他過下去了,我要回家,我要和他和離!」
江婠的性子就是被老太太慣出來的。
這大戶人家的男子,哪個不是三妻四妾的?雖說江婠才嫁過去一年多,這宋家的確著急了點,可江婠這鬧得也太過了。
三夫人閔氏就用帕子替她擦著眼淚,安撫道:「這話可不能亂說……若當真和離了,你的日子能好過?這宋姑爺可是樣貌堂堂有文武雙全的,倘若和離,你哪裡還尋得著這樣的好夫君?」
江婠看著沈令善,脫口而出道:「大嫂不也和離了嘛?不照樣嫁給我大哥了,我大哥還——」
說著聲音便是一頓。
江婠愣愣的看著正跨過門檻進來的高大男子,囂張的氣焰頓時無隱無蹤,像個見著貓的老鼠似的,起來小聲道,「大、大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