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獻祭

發佈時間: 2024-09-30 17:23: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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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且彌的冬天總是彈指一揮便抽身而去,可這一年卻難得的漫長,陰霾了數日的天,竟揚揚撒下碎鹽似的細雪,風刀卷積起一些,欲迷人眼。

高台上架著黢黑的十字木樁,跪倒在階前的巫祝緊闔雙眼,雙唇翕動,念念有詞,不時抖動身體,一旁侍奉的童子雙手托舉著一碗猩紅的雞血,面無表情的走近,端在巫祝身前。

南漪的肩膀被人用力推了一把,可徹骨的寒冷和久跪早已讓她的雙腿失去知覺,身後的人沒有耐心等她恢復,左右二人抄起她的膀子,拎到巫祝身前。

巫祝皸裂枯黃的手指伸進雞缸杯,沒入半個指節,另一手捏住南漪的下巴,枯長烏黑的指甲陷在柔嫩的肌膚中,蘸了猩紅雞血的指尖點在她的眉間,又用力向額頂劃去。

南漪被那股血腥味熏的直欲作嘔,可自己已然成了砧板上的魚肉,如若細辨,她的瞳仁裡倒映著巫祝那雙汙濁的眼睛,除了屏住呼吸,緊閉雙眼,別無他法。

“金烏窈窈,太陰冥冥,遞瑞降聖,乞恩醮福……”

巫祝嘶啞著冥語,轉身一把將雞血潑灑在木樁下圍的稻草上,南漪隨即被架上木樁,捆綁在上面。

“五雷猛將,火神將軍,神師殺伐,不避豪強……”

巫祝晃鈴震搖的山響,喑啞低喃,“唯願天神納我供祭,伏乞天降神兵以禦外夷……”

南漪試圖轉動手腕,可漿過的草繩在寒風中愈發僵緊,連一絲縫隙也無,這一刻,她甚至期盼著腳下的草堆快些燃起來,真的太冷了。

可是還未待片刻,耳邊除了瑟瑟風雪聲,還隱約雜糅著呼號和馬兒的嘶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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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乎脫力的南漪無法細辨那些聲音的來源,可高台上的人們分明都聽見了,紛紛焦灼地四下張望探究,不過幾息功夫,那些紛亂已經由聲化形,一群身著甲胄的兵卒,若碾碎鏡湖薄冰的第一縷春陽,瞬間由四面八方湧入。

稚嫩的童子哪裡見過這樣的場面,手中的血碗一揚,那片猩紅就盛開在冷硬的基石上。

除了被綁縛住的南漪,高台上的人們一改方才的冷凝,一張張臉上寫滿了驚恐失措。

巫祝率先回過神來,搶先一把奪過旁人手中的火把,剛向前急奔兩步,可還未等將火把拋上火堆,只聽“嗖”的一聲——

赫然見一只長尾翎箭矢釘穿巫祝的脖頸,自右向左穿出皮肉,那巫祝圓睜著雙眼,沒有一絲掙扎,木樁似的,直愣愣翻倒在地。

這一幕令本已驚恐萬分的人們抱頭鼠竄,可那些訓練有素的兵卒早已將幾處要緊的卡口封鎖,又逐漸圍攏至高台。

南漪不知道是誰將自己解下了木樁,周圍混亂一片,只見為首的兩個年輕武將下得馬來,一面低語說笑著走上高台,一面指點著下卒收歸俘虜。

一個王朝的顛覆需要多久?

南漪記得暮秋的時候,葉下衰桐,殘菊流離,她像往常一般在庭中晾曬萱草,那時猶橙黃橘綠,好不自在。

轉眼不過一季,城門既破,山河失守。

“動作都給我麻利些,別磨磨蹭蹭的……”其中一個高壯武將指點著台下眾人,揚聲喊道,“先把男女分開,男丁全都給我綁牢了,再給我出上次那個岔子,別等上峰說話,老子先扒了你的皮!”

西且彌這個邊陲小國,適齡能戰的男丁早已征編走了,如今城破,死傷大半,剩下為數不多的貪生怕死之輩也已投誠,城中多為老幼婦孺,這些涼人在內城幾乎沒有遇到任何抵抗,這個不到二百年的王朝,仿佛一日之間就更名換姓。

高台上另一個黑臉武將用足尖踢了踢腳下的碎片,輕蔑一笑,道,“無怪這般容易就破了城,不把功夫放在用兵操練上,盡指望這些無稽鬼神之事。”

近旁那個高壯武將又言,“我聽薄先生說過,這西且彌自來女盛男寡,原本與咱們也無厲害,只是殿下相中了這裡是個補給囤兵的良地,才要收了它。”

黑臉武將聞言略一思索,想通了關節,皺眉急道,“難道殿下真的打算——”

“沛風慎言!”高壯武將忙比了比手,截住對方未出口的言語,湊近低聲說道,“這是你我都能想到之事,既然殿下如此行事,想必自有主張,咱們不過殿下的手中刃,衝鋒陷陣是咱們本分,其余的勿要多言,別誤了殿下大事。”

“甚是!”黑臉漢子諾諾稱道。

南漪被涼人推搡到女人堆裡,還未站穩便聽近旁一聲尖叫,一個兵卒的手盤旋在一個女人的臀上,尖叫聲仿佛更加刺激了他,一咧嘴猥瑣笑道,“小娘們兒,勸你省點聲門兒,等到了晚上,大有你叫的時候。”

高台上的人也被叫聲吸引,見到這一幕,又厲聲叱喊:“幹什麽呢?別一進城就光惦記著褲襠裡的那點事兒,先把正事辦了,將來總有你們爽快的時候!”

一些上了年紀的老嫗自發將南漪這些年少的姑娘圍攏起來,擋在人群中間,試圖為她們換得片刻生機。

那個被斥責的兵卒獰笑看著她們,惡狠狠地啐了口痰,仿佛等待永夜的餓狼。人群中不時開始有人小聲哭泣,為自己即將面臨的命運。

只見東南方向又有幾人縱馬奔來,行至階下,高台上的二將見了來人,疾步下來,拱手行禮,又低語稟報從事。

為首一人著麒麟光明甲,因背對眾人而立,並不得見其貌,只見此人身量頗高,負手持一烏金馬鞭,聽得屬下絮絮從事,亦不出聲打斷,默然看向祭祀的高台,也不知做著什麽考量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