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漪苦笑,這話說得好像成了自己逼他一樣。
長出了幾口氣,她徹底冷靜下來,抬手將方才垂落腮畔的碎發撥到耳後,推開他,自己轉身又坐回桌前,取過方才那杯酒,仰頭一飲而盡。
這酒乍然入口並不覺得辛辣,後口回甘,唇齒間盡是果子味道,確實是難得一遇的美酒,她還從未喝過這樣的果酒。
抬眼見他還直愣愣站在那裡,皺眉看著她,於是將空置的酒盞往他身前一推,平聲道,“給我滿上。”
湛衝見她這臉色變的倏快,一時還有些猶疑,可目下哪裡還有想這些的功夫,連忙上前坐在她旁邊,給她又將酒盞斟滿了。
她垂目看著白瓷酒盞中的酒水,淡粉色的,煞是好看,倏忽一笑,“你不用為難,我既然應過你兩年之期,就不會食言,就依你方才所說,我只是你的醫官,你記得按月給我發俸薪,等我攢夠了銀子就出去僦屋。”
將來的事將來再說,今日說好的事情,明日都不一定能兌現,他何必為了還沒影兒的事現在就惹惱了她,於是從善如流道,“可以,就依你的意思辦。”
“我也不知你們這裡的醫官一個月俸銀幾許?我也不佔你便宜,你只需按照一般官價給我就好了。”
“好。”
南漪看看他,忽然發覺這個人這會兒無有不應,於是又試探道,“我只有一個人,用不著住這麽大的院落,你回頭給我安排個小些的屋子吧。”
他看看她,“這院子很大麽?”
南漪怔住了,忽然有種井底之蛙的感覺,於是含糊解釋道,“我……我是說,還有沒有比這裡更小一些的?”
“上涼皇族開府建牙都有其規製,這格物齋本來就是個主居的小院落,比之再小就是給奴仆預備的下處了,不過那些地方不可能給你自己獨居,讓你和幾個婢女同居一室,你可願意?”
“嗯……我忽然覺得這裡也蠻好的,要不就不用換了吧。”
湛衝自己斟了杯酒,端起來慢飲了口,好擋住唇角的笑意,見她酒杯又空了,於是也給她斟滿了,不經意似的說道,“我今日得著個妙物,你幫我瞧瞧。”說著,自袖籠裡取出那顆九還金丹放在桌上。
南漪正喝這果酒喝的起興,見他拿出個什麽東西放在她手邊上,余光見了便以為是個丸藥,可待取過來仔細辨看,又覺得哪裡不對勁。
他端著酒盞淺酌了一口,“如何?”
她放到鼻下聞了聞,有股從未聞到過的異香撲鼻,因這香氣太盛,壓製了其他東西的氣味,一時間她也分辨不出這東西究竟是個什麽來路,於是疑惑道,“這東西你從何處得來的?”
“別人給的。”
南漪皺眉道,“這應該不是普通的丸藥,卻像是某種丹藥。”
湛衝聞言一笑,又從她手裡拿過那金丹,“被你說中了,此乃九還金丹,此丹收天地之精華,汲日月之靈氣,據說服之能醫百病,常食則能延年益壽,或許……還可以長生不老。”
她對此嗤之以鼻,“這種話你與我私下說說便罷了,千萬可別出去與人到處說,免得貽笑大方。”
“何意?”
“這世上哪裡有什麽長生不老之方。”
她從他手裡取過金丹,從旁拿了個空杯,將那金丹放入,又往裡倒了些酒水,將將沒過了些,輕輕搖晃杯身,卻不見一絲溶解的意思,想了想,以手將其按碎,靜置片刻,又晃了晃,才見杯底有點點金芒閃動。
“這是什麽?”他不解問道。
“是金屑。”
她見他只是默然看著,神情晦暗不明,於是又對其解釋道,“醫書中確實有以金屑入藥的古方記載,不過如今已很少用了,便是采用,也多以金箔入藥,因入藥金箔的工藝極其講究,要薄如蟬翼,輕若鴻毛,如今能有這個手藝的金匠可以說鳳毛麟角,若是各方火候拿捏不準,反受其咎,而且本身又不是什麽無可替代的方劑,所以如今醫家已很少用了。”
“常食會如何?”他問道。
南漪皺眉搖了搖頭,猶豫道,“因著每個人的底子不同,病情脈數不同,這些卻不好說,可是不管什麽藥,常食都並非益事,更何況是金屑這樣本帶毒的藥石。”
她還在往杯中探看,不防被他一把劫走,揚手一拋,那瓷杯應聲而碎。
她愣住,不解道,“做什麽扔了?”
可他連看都不看,又只把酒盞塞進她的手中,忽然轉開了話題,“你不是說自己酒量好麽?讓我也見識見識你的真本事。”
南漪端著酒盞看了他一眼,哼笑一聲,“你想灌醉我。”
她就知道這個人永遠沒安好心,只將酒杯裡的酒幹了,然後站起身拉他,“晚了,我要就寢了,燕王殿下也快回去歇息吧。”
直到將他整個人推出去,南漪反手合上門扉,整個人才算松了一口氣,緩緩背靠在門上。
他猶站在門外,心裡多少明白她如今的顧慮和隱憂,其實這樣也好,時至今日才明白過來,原來最深重的孤寂並非是獨自一個人,而是心靈上的無所歸依。
他垂頭輕笑了下,轉身往自己的書房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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