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看著那個卑賤的侍衛滔滔不絕地訴說,他的唇齒開合,及到後來她甚至再也聽不清他究竟還說了什麽。他究竟是何人?他為什麽會知道那些事?他怎麽可能會知道?她明明已經把所有可能會泄密的人的嘴巴全部封死了,那些死人再也開不了口,而為數不多知情的,都是有利害牽扯的局中人,她有把握他們絕對不會自毀根基,到底是哪裡出了岔子?
她苦心經營半生,原以為一切最終都會像她設想好的那樣,可太子的那次意外受傷,打亂了她的一切。原先那樣強壯的一個人,就如同斷根後浸泡在鹵水裡的花兒,眼看著一天一天的枯萎凋零,直到最後化成一枝吹彈可斷的乾花,再擄掇不起了。
在最初的痛徹心扉過後,徒留下的卻只有不甘,明明已經一步之距,怎麽可以前功盡棄?所以她動用所有她能動用的,她把一切都算好了,登基大典上,君王遠在高台之上,通天冠上又有冕旒遮擋,她早已物色好了身形相貌均合適的人選,一切都可以在她的掌控之中,只要新帝順利登基,後面便可以稱病輟朝,反正大行皇帝也不過如此,群臣想必也早已習慣了,用不了多久,再推出個懷了身子的宮妃,孩子哪裡尋不來?後面的事可就簡單多了,她無數次設想前朝那個跋扈的馮太后坐在吃手的嗣帝身後是什麽樣的景象,她可曾看到嗣帝冠頂上的紋飾?可曾看到群臣跪拜時的虔誠?
大概後來的某一刻,她才忽然意識到,如今的這一切竟然就是最好的安排,久置深宮的太后,哪裡有坐在龍椅後面的太后逍遙,只要站在權利的塔尖,眼前這一個個虎狼之輩,根本不足為懼。
到底是哪裡問了問題?她都沒有機會見到太子的最後一面,可那個侍衛竟然連太子埋葬的方位都指認的清清楚楚。
齊王得意地看著皇后頓失血色的臉旁,轉頭與眾臣道,“是真是假,去東宮一探便知,太子若是好端端在東宮待著,本王親自迎新君入朝,可如若不然……”他轉頭惡狠狠地盯住皇后,“那母后方才唱的那一出,可謂是心懷叵測,分明是想亂我朝綱!那我等做臣子的,便要替大行皇帝問皇后娘娘一個欺君之罪!”
而這場令人大感意外的官司以一種迅疾的速度落幕了,去東宮探查回來複命的禁軍將一枚猶沾著泥土的玉豬龍遞到齊王眼前時,卻被皇后一把奪過來,這小小的玉豬龍,是太子弱冠時她送給他的,壓垮一個人的,往往是些不起眼的小東西。
皇后捧著玉豬龍淚如雨下,再撐不住地跪坐在地上,整個宮殿中死寂一片,除了一個女子撕心裂肺的哭號之聲,卻不知,這深重的悲傷究竟是因何而生。
在絕對的權利面前,即便是深居后宮的老婦也想試試走到人前來。
而此時,沒人再理會皇后,既然如今東宮一脈隕落,那國祚的繼承就自然落到在場的這三位皇子身上。
湛澤把目光從皇后身上移開,看了眼身後的一個老臣,那人正是尚書令趙相,見其往人前站了一步,朗聲道,“如今的當務之急,是趕快立儲,否則國家動蕩,非我等臣子及百姓之福,立儲講究立嫡立長,既然嫡長不存,乃以齒序,齊王殿下理應承襲皇位,繼承大統,以安天下四方。”
趙相這話一出,身後便紛紛站出來幾個口中喊著“附議”的臣下,齊王立在眾人之前,臉上帶著洋洋自得的笑意,不經意間瞥了眼湛衝,那赤裸裸的眼神,毫不掩飾的挑釁之姿,這裡在場的所有人都清楚,當下這境地,輸贏關系到的已不單單是問鼎皇位這一件事,落敗的一方,身家性命怕是也要全部交代出去。
“先帝有遺詔,眾卿聽旨,跪——”
這突如其來的一聲,打斷了眾人的思緒,只見王璠雙手托捧著一卷明黃的聖旨,不知何時站在了殿內。
齊王驚詫地轉過頭來,似乎完全沒有料到大行皇帝會有遺詔,下意識看向另一旁的梁通,只見其與自己一樣的神情慌張,分明也是完全不知情的樣子。
殿內眾人被這一連串的變故弄得傻了眼,但畢竟是禦前的內侍舉著明晃晃的聖旨站在那,於是眾人還是紛紛跪倒在地聽旨。
齊王看了一眼站在自己身側正皺眉回望自己的湛灃,又看了眼正抖袍跪倒下去的湛衝,雖然滿腹疑慮,可畢竟不知這所謂遺詔都留下了什麽詔命,也不得不緩緩俯身跪了下去。
王璠不動聲色掃了眼湛衝的方向,才展開聖旨,高聲誦讀起來——
“祖輩先烈建業大統,造萬世百年,吾輩子孫幸得傳承聖業,朕禦極以來,半生得子幾人,朕素以循祖宗禮法為治國之根本,爾以嫡長為儲,承繼國祚,不當改立,只朕惟恐太子身弱,力有不逮,朕以江山社稷傳承千秋為首念,為國之計,留此遺詔,若日太子殞沒,諭皇三子衝繼皇帝位,克承大統,代朕守邦戍疆,巡狩四海萬方,造福予民,以榮社稷。”
這遺詔原來竟是傳位詔書,皇帝竟在死前留詔傳位於燕王!
殿內眾臣面面相覷,這王璠原在外書省供職,近來幾年專責上諭聖旨之職,他此時捧著的皇帝遺詔,想來應是不假,除了齊王一脈,其余眾臣剛要轉頭參拜新君,卻被齊王打斷。
“大膽!爾等竟敢矯詔!”齊王倏然起身,指著王璠大罵,而後氣急敗壞上前一把奪過王璠手裡的遺詔,猶不置信地掃了幾眼,又一把擲在地上,恨聲罵道,“這遺詔分明是假的!王璠你竟然矯詔假傳聖旨,來人啊!給我把這個狗東西綁了!”
齊王一聲令下,殿外很快闖進來幾個武裝森嚴的禁軍,上前就將王璠反剪胳膊製住,王璠奮力掙了掙,扭著脖子大喊,“齊王!你這是抗旨不遵,準備造反嗎!”
這些進來拿人的哪裡是齊王麾下,分明是大內的禁軍!內城禁軍只會聽令於一人,那就是皇帝,此時此刻,四方宮門禁閉,整個王庭已然成了一個死甕,齊王便可在這裡為所欲為——順者昌,逆者亡。
原來齊王早已掌握住了禁軍,局布好了,只待收網功成。
湛澤看著王璠冷笑,緩緩湊近他的耳根低聲呢喃,“你說對了,不管這遺詔是真是假,你若真是個聰明人,今日就不該拿它出來。”
齊王直起身來,見殿外漆黑的夜色裡人影憧憧,甲胄兵刃摩擦的聲音傳進來,看來禁軍已經將這裡重重包圍住了,湛澤不可自抑地笑起來,那神色漸漸猙獰可怖,轉目看向一直靜默不語的湛衝,皇后完了,自己下一個目標就是他,其實不管有沒有這見鬼的遺詔,今夜他都不可能讓湛衝活著走出這裡。
湛衝此時卻還維持著下跪聽旨時的姿勢,只見其單手撩袍緩緩站起身來,遙遙看著略有些癲狂的湛澤,平聲道,“二哥的戲可唱過癮了?如今該輪到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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