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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的箭法依然是十年如一日的爛,當年為他們傳授武備諸業的老師背地裡都對太子的箭術搖頭歎息,經年之後,顯然並未有什麽長進。
他合緊牙關,一把就拔出肩頭的斷箭,想想就笑了,照這種射法,再給他三箭也未必射中他的要害。
強大了數百年的殷陳也逃不開興衰存亡的命定之期,當一個政權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土崩瓦解,於是各個諸侯國送去殷陳的質子,便成了他們最後的救命稻草,試圖用這些草芥般的少年們擋住即將落在頭頂上的鋼刀。
但是殷陳人忘了,他們這些被送來作質的少年人,大多只是被冠上顯赫或尊崇的頭銜,實際上,他們都是棄子,是已經被各自王朝舍棄掉的人。
所以射向他的那只箭,唯有出自於兵臨城下的太子之手,因為畢竟他還是上涼的皇子,天字第一家中不可告人的陰私算計,也只能讓自己人去大義滅親,還可美其名為寧肯犧牲手足至親亦不受脅,他也算死得其所,對得起自己的皇族頭銜了。
一切都很完美,上涼韜光養晦多少年,終於一朝翻身,殷陳即滅,它一躍而成最強大的國家,整個過程中,恐怕唯一的敗筆就是太子的這一箭。
他躺在城樓上等著上涼人來“收斂”他,直到所有該出現的人都到齊了,他才在眾目睽睽之下“死而複生”,他看見太子瞪圓的雙眼和抽搐的嘴角,才踉蹌著站起來,故意揚聲喊了一句大哥。
雖然這一箭的水準實在不算高,可他還是在床榻上足足躺了一個月,身體在經年的苦修之下早已到了極限,那一箭仿佛開啟了一道閘門,囚困其間的猛獸一躍而出,幾乎將他吞噬。
剛回到上涼的那段日子很煎熬,夜夜發夢,他幾乎不能進食,只能喝些清薄的米粥,瘦的幾乎脫相,那樣高大的個子,身體卻消瘦得仿佛三月的柳枝,風吹即倒。
亓官他們很著急,他自己反而很平靜。
等終於有力氣下床走路了,他在一夜之間,挖遍了母親寢宮花園裡每一個可能埋酒的地方,最後才在一個極不起眼的角落裡,將那壇酒挖了出來。
泥封還很完整,他覺得自己不應該動,只抱著那壇酒枯坐在廊下,直到漸升的晨光照進他的眼睛裡,才終於感覺到一點點酸澀。
他的母親原本是西夜國的公主,他也不知道母親為何會同意嫁到這裡來,只是在他的記憶裡,母親似乎從來沒有真正的開心過,記不清是從什麽時候開始,他開始漸漸意識到,或許母親的半生鬱鬱都與自己有關,也不知從什麽時候開始,他都開始懷疑自己究竟是不是皇帝的親生兒子,而這個流言,似乎早已是禁庭裡公開的秘密,人人都暗熟於心,卻又都諱莫如深。
他的母親長得很美,可越是美麗的女子,命運對她們似乎越苛刻,當她唯一的兒子要被送去敵國作質,她抗爭過,哭求過,以死相逼過,可無論她做什麽,一個母親的舔犢之情並不能阻止命運的齒輪,將這對母子裹挾著帶入無盡的荒流。
他不知道自己在殷陳的那些年,他的母親是怎麽過的,他幾乎每一日都給她寫信,可是卻無法寄出,他的任何文字及書信都被嚴格的控制,可是即便如此,他依然還是會每天為她寫一封家書。
母親的死訊是在一個春天傳來的。
一開始他以為這又是那些下作的殷陳人的惡心伎倆,可後來陸陸續續收到了很多消息,都紛紛證實了母親的死訊。
後來他才知道,原來他身上的毒是有解的,他的母親也知道,而且她後來發現,雌蟲原來被人種在了自己身上。
這世上沒有人會為了別人而用那樣殘忍的方式自戕,但是有一種人是例外,那就是母親。
他無數次想象母親最後的時光會是怎樣度過的,她這一生,苦多樂少,他不知道命運為何最後要讓她選擇這種方式離開人間,或許她心甘情願,可留給他的,將是無窮無盡地愧疚和一生都無法治愈的傷痕。
可當她決心赴死之後,當她承受痛苦煎熬的時候,當她油盡燈枯的時候,她一定想不到,她以自己的性命交付,最終卻並沒有換來他的重生。
他的母親被騙了。
當他得知這一切的時候,已經為時晚矣。
他在晏州精舍不眠不休、不飲不食地謄抄經卷,他只想體會母親曾經經歷過的一切,每過一天,他就覺得自己離她又近了一步,記不清第幾天,手開始不可自控地發抖,再也握不住筆了,人便一頭栽倒,不省人事。
再恢復意識時,身邊只有世都兄妹,他們也許知道了什麽,一句安慰的話都沒有說,只是雙雙紅著眼睛看著他。
世都走時只問了他一句話,這樣你可甘心?
甘心麽?
怎麽可能會甘心!
他想報仇!
想殺人!
想推翻自己經歷過的一切不平與虛妄!
所以回到上涼之後,他用盡一切方法,積蓄自己的力量,母親走後,他在這世上,已經沒有了任何牽掛與軟肋,所以不管未來是否能如願,對他來說,並沒有什麽區別,即使功敗,也是求仁得仁,若母親孤身一人走的太遠,他怕自己再追不上她。